她更加郁闷。
但即使再生气,顾挽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反倒更为僵硬木讷,站在那里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隔着口罩,少年并没察觉出她那些情绪变化,只当是个逗小孩子的玩笑罢了。
“总之以后还是让你家大人来接你吧,就算是初中生,晚上走这里还是很危险,况且你还是个女生,刚才你也看到了?”
知道他是一片好心,顾挽无言,低着头,默默点了两下。
一点头,才发现他的耳机还在自己脖子上,她立马取了下来,还给他:“……你的耳机。”
少年把耳机戴回脖子上,转头看了眼长巷的尽头,对她说:“好了,哥哥送你出去,到了汇春街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顾挽又点了点头:“可以的。”
少年把手机照明打开,微微举高,顾挽眼前的路变得一片光明清晰。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步一步往巷子外面走。
期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走出巷子,迎来汇春街上的灯火通明。
他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招手让顾挽上去,并问:“到哪儿?”
顾挽:“清河苑。”
他点点头,走到前面车窗边,从钱包里抽了一张红钞给司机:“师傅,清河苑。”
“我有钱的,我有钱!”
顾挽看他拿钱的时候就手忙脚乱的去阻止,可后座和前面隔着一道栏杆,她没拦住。
少年看她因为着急,站起来撞到车顶的样子又笑了起来,转头又交代司机:“师傅,待会儿找的钱给我妹妹就行,麻烦开慢点,注意安全。”
顾挽低头疯狂的去翻书包,结果越着急,越不记得钱包放在哪个口袋里,一连拉开两个口袋,都没找到。
第三个,终于摸到了,她欣喜抬头,司机师傅却恰在这个时候把车开了出去。
她急忙凑到窗边,伸着脑袋往后看,想把钱还给他,结果发现他已经转身,朝对面的街道走去。
顾挽拉下口罩,大声喊:“哥哥——”
少年戴上耳机,浑然不觉后面车上的人在叫他。
“小姑娘,不要把头伸到车窗外面,很危险的。”司机师傅提醒她。
顾挽没办法,只能缩回车里,很快又回头,隔着后面的玻璃往后看。
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少年的身影也渐行渐远。
顾挽突然想起来,她还没问他叫什么,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甚至连谢谢都没跟他说一句。
如果以后遇不到的话,那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顾挽盯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莫名其妙的懊恼伤感。
…
到了小区外,顾挽拿着师傅的找零下了车,沿着外围的商业街道往小区门口走。
走到一半,经过一家理发店门口。
她忽然停住,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前的头发,想起之前被板寸头勾在手指上绕着玩儿。
她嫌恶地皱了下眉,然后进了理发店。
理完发出来,已经九点多了,顾挽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还没开,顾远还没回来。
她和顾远都在迎江市第一中学读书,一中分高中部和初中部,初中一般四点半就放学了,高中会晚一些。
所以顾挽也没有等她哥哥放学的习惯。
不过快十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肯定又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去哪个网吧鬼混了。
顾挽懒得管,衣领里还有许多没清理干净的碎发,有点痒,她赶紧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新发型。
理发师给她剪了一个很有型的学生头,还给她剪了刘海,短发加上刘海,看起来比之前的样子更显小。
顾挽当时很不满意,固执地同理发师讲道理,让他退钱。
但理发店老板跟她解释:“你这眼睛不剪刘海可惜了,又黑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扑闪扑闪的,搭配刘海非常可爱,特别招人喜欢。”
特别招人喜欢……
顾挽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也从未想过要刻意去讨谁的喜欢,但就是那么神奇的,当时因为这句话,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真是太奇怪了!
今晚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奇怪。
她胡乱梳了梳头,准备去写作业,觉得一定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惊吓过度,才会想得特别多。
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顾远回来了。
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一副掉了魂的样子,晃晃悠悠走到客厅,木桩般‘咚’一声栽进沙发里。
刚躺下,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按了接听。
顾挽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跑出来,然后听到她哥哥神经病一样躺在沙发上鬼吼:“我顾远的墙角也敢挖,真是活腻歪了,他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揍得他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明天放学,你和二吨去堵那小子,我要把那小白脸捶成猪头,看他还怎么勾。引别人女朋友!”
他对着电话吼得投入,根本没发现顾挽已经走到了旁边。
顾挽垂眸看了眼沙发上类似尸体的一滩,皱眉问:“哥哥,你又要跟谁打架?”
顾远看都不看她,举起一只手,不耐烦地挥赶:“一边玩儿去,你哥正失恋呢,别来烦我。”
顾挽也报复性地当什么都没听到,说:“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月考成绩下来了,这次比较厉害,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
她仍旧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交代他:“明天记得把卷子带回来,我晚上帮你把错题讲讲。”
顾远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愤世嫉俗地撇了下嘴,从沙发上坐起来。
一坐起来,陡然看到顾挽的头发,愣了下,脱口而出:“你怎么剪了个锅盖头?”
顾挽:“……”
她头发长度明明在下巴那里,怎么就成了锅盖头?
不过顾挽也懒得跟这种笨蛋解释,敷衍了句:“长发打理起来麻烦,会耽误学习。”
顾远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顾挽,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一个才上初一的初中生,智力远超同龄人就算了,干嘛天天给他一个高中生讲题,还特么什么题都会。
一副现在去参加高考都毫无压力的样子,让他这个正牌的高三生颜面何存?
知道自己智商方面碾压不过她,顾远只能另辟蹊径,扯着嘴角,不屑地冷哼:“学习,哼,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才会一门心思的乖乖啃书,像我这样成熟的男人,学的都是为人处世的技巧,人际交往的手腕!”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挺胸,自我高贵地竖起校服领子,又紧了紧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领带”。
然后才一脸鄙夷,幸灾乐祸地对顾挽说:“你啊,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活了十三年连怎么交朋友都不知道,这辈子啊,铁定完蛋。”
顾挽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对于他无缘无故的人身攻击,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顾远看她像怪物,她看顾远又何尝不像智障?
她只当这个智障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懒得与他计较,有那时间,还不如回房间多练几张素描。
“怎么,被我戳到痛脚,想落荒而逃吗?”
见她不战而退,顾远难得找到一丝成就感,贱兮兮地抖着腿,存心挑衅。
顾挽走到房门口,被这话激得又退了回来,皮笑肉不笑地突然关心:“你刚说失恋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顾远当然不会上当,警惕又防备的拒绝回答:“问那么多干嘛,小屁孩儿,说了你也不懂!”
“林语姐姐又 ̄跟你分手了?”
顾挽压根无视他的拒绝,自问自答:“又 ̄为了其他男生?”
顾远不甘地动了动唇,一时没找到反击的话。
然而顾挽根本不会给他反击的机会,稳准狠地在他伤口上撒下最后一把盐:“哥哥,那至少这个我是懂的,你好像又 ̄被甩了,同时还被绿了!”
三个无情刻意拉长的“又”字,让真正被戳到痛脚的人,假装的坚强一下崩个稀碎。
像突然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上沙发,失去理智的咆哮:“你少多嘴,我的爱情,用不着你个小屁孩来盖棺定论。”
“盖棺定论?”
顾挽挑挑眉:“这个成语用的好!”
“……”
顾挽这时候回头,似乎发现他哥哥眼眶都气红了,很做作地惊慌失措道:“哥哥,你不是要哭吧?”
“你千万别哭啊,我可不会安慰像你这样成熟的男人!”
顾远:“……”
第3章
因为昨晚发生的事,顾挽第二天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上课也心不在焉,老是走神。
脑海里始终挥散不去昨晚那个人突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样子,弯着眼睛,笑着说:“哥哥把你的手机拿回来了。”
那么从容不迫,志得意满的。
顾挽拿出笔,漫无目的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什么,她似乎一点也听不到。
直到下午放学,在顾挽停笔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画了些什么
身形修长的少年,正将手里的耳机戴到面前那个又小又矮的女孩耳朵上,两人一高一低,身高差距十分悬殊,但画面却莫名温馨有爱。
整幅画,画风细腻逼真,甚至连少年眼里的宠溺和唇角浅淡的笑容,都被刻画得细致入微,跃然纸上。
顾挽有些愕然。
一个萍水相逢,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就算救过她,还给她付了打车费,也不至于这么的……
念念不忘?
或者牵肠挂肚?
甚至……神魂……颠倒??
“!”
顾挽被自己的措辞吓到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一边叫嚣嬉闹,一边收拾东西,三五成群的结伴回家。
顾挽独来独往惯了,等她收拾好书包,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班长余舟锁好教室前门,站在后门门口等顾挽,等她从里面出来,他拉上门,假装随口问:“顾挽,你今天要去画室上课吗?”
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些腼腆,才说了一句话,脸就泛红。
顾挽突然被叫住,也不好立刻就走,放缓脚步“嗯”了声,回头问:“有事吗?”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余舟锁门的动作微滞,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失落:“哦,没事,我以为你今天不用去,我们可以一起坐车。”
顿了一秒,他深怕这话有什么不妥,立刻解释性的补充:“正好昨天数学测验卷有道题我不是很懂,想问问你。”
顾挽摇头:“今天恐怕不行。”
“没关系,那等明天吧?”
余舟锁好门,跟她一起下楼:“明天来学校我再问你?”
顾挽觉得这个男生做事有点拖延症:“今晚回家不是要订正错题吗,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现在可以去问老师啊?”
“呃……”
余舟一时语塞,脸颊更红了,难为情地点点头,说:“那,那也行,我去问老师吧。”
他们走到楼下,分道扬镳。
顾挽心里装着事,一直魂不守舍,连余舟分别的时候朝她挥手都没看见。
其实,她自己也还在犹豫今天到底要不要去画室那边,按照画室的排课表,今天确实是没有她的课。
不过即使没课,也可以去练习啊,她想,自己起步晚,才接触绘画这一块不久,本来就应该多画多练的。
况且,如果恰巧,能再遇到那个人的话
“正好可以把钱还给他。”
她踢着路边的石子,娇俏的鼻子耸了耸,突然很严肃的自我表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反正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什么!”
仿佛这么表态了,想法就真的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目的,她微微挺直了腰杆,底气十足的去等通往画室的那班公交车。
到了画室楼下,她又磨磨蹭蹭地不想上去。
要是上去了,万一那个人真的从这里路过,自己看不到岂不是要错过吗?
她抿抿唇,纠结道:“错过了,就不能把钱还给他,下次再遇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一直这么背负债务的活着吗?”
这肯定是不行的!
她拧眉,兀自摇摇头,要她负债似乎是一件多么不能容忍的原则问题。
于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不去画室,直接蹲在巷子口守株待兔。
原地死等,勇气可嘉,然而结果却很惨……
从太阳还挂在半空,等到日落月升,那只兔子始终没再现身。
顾挽蹲得腿都麻了,天也黑了,她也不敢在这个巷子里久待,不得不起身离开。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如昨晚一般,顾远又没回来。
这才想起昨晚他在电话里嚷着要去打人的事,有点不放心,给他拨了个电话。
这回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顾挽听到那边嘈杂纷乱的声音,顾远稍显不耐地‘喂’了一声,但心情好像不错,期间还跟某个人说笑了句。
顾挽略微放下心,又责备他:“哥哥,你已经两个晚上都没管我吃饭的问题了,你这样真的很没责任心。”
那边的人,一点也没有比她大五岁的自觉,听到这话还觉得可笑:“我只是你哥,又不是你奶妈,你吃喝拉撒的事不归我管吧?”
顾挽想了想:“也对。”
“那哥哥,你在外面玩得开心,我给爸妈打个电话,顺便问一下我的吃喝拉撒到底归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