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看起来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眼神有些茫然,定定看着她,柔软得不可思议。
星澜的眼睛很好看,是介于东方人和西方人之间的深邃,上眼皮在眼尾拉出狭长漂亮的弧度,再往下,一双眸子如同一对稀世罕见的黑水晶。
不笑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冷漠凉薄不好亲近的感觉,但是她知道,星澜一旦笑起来,眼尾的弧度就会变成极致的温柔。
曾经的南初自认见多识广,但是第一次看见星澜笑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被迷得七荤八素。
于是勾着星澜的脖子一个劲吵嚷着要让他再笑一次,莽莽撞撞的像个闲不住的兔子,等人真的被她逗笑了,立马踮起脚尖亲上去,在星澜蓄满温柔的眼角留下她霸道的戳章。
“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星澜是我的啦!”她黏着他撒娇耍赖要承诺:“今天是,明天是,往后也是,一辈子都是!”
星澜惯着她,掌心盖在她头顶让她安分一些,无奈顺着她的话许下承诺:“嗯,宋星澜一辈子都是南初的。”
宋星澜一辈子都是南初的......
她都好久没有看到星澜笑过了。
穿着单薄的睡衣蹲在唇边不敢离开,也不舍得离开,轻手轻脚擦掉他额头的汗,看着星澜脸色一点点恢复,唇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眼前目光温软的星澜让南初恍了神。
曾经星澜一直都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看她笑,看她闹,偶尔跟在她后面帮她收拾不小心惹出来的烂摊子,纵容的态度让南初一度觉得如果自己哪天突发奇想想杀人,他都能面容平静给她递刀。
这么好的星澜啊,可惜都被她自己弄丢了。
整理好被角,手却忘了要收回。
南初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己都迷糊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想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想。
——直到手腕忽然被攥住。
星澜一用力,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紧,四目相对间,他眼里的雾蒙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干净,眉头压下,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你在想什么?!”像是怕她会逃开,他更用力收紧五指,连挣扎的机会也不想给她。
南初无处落脚的思绪被这双重新冷下来的眼睛瞬间拉回现实,仿若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将她浇了个清醒。
“星澜...我...我......”
难得慌张到失语,南初话止于此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要解释什么?
解释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纵容的星澜,解释她把现实和记忆搅浑了,以为他现在还喜欢着她,解释她想念那个星澜,想念到只能用力塞进大脑深处的小黑屋不敢给予自由,怕一放出来,就会翻了天。
“你什么?!”星澜声音低哑,又带着隐隐的急切,急切想要得到一个她亲口承认的答案。
南初咬着牙不说话。
宋星澜看着近在眼前这张脸,明明在脑袋里晃了七年之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现在看来却总觉得陌生。
他已经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别告诉我你做这些只是因为半夜睡不着没事找事。”
星澜用力闭了闭眼,压着嗓子,也压着自己的情绪:“南初,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本就安静的房间因为他的一句话更加沉寂。
犹如闷锤一般,星澜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南初呼吸一窒,微微睁大眼睛,连指尖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说啊!”星澜耐心尽失:“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第14章 . 舞裙
肯定的答案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电光火石间,星澜说过的话魔咒一般萦绕在脑海,无限重复挥之不去。
只是交易而已。
南初,你不配!
你凭什么以为会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
你凭什么以为我在七年后还会喜欢你?
......
被所有这些堵在喉咙,连个简单的“是”字都发不出音来。
不能说,不能说。
说了,星澜的报复就结束了。
她会被赶出去,被勒令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到了那时,她就真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在见到星澜了。
“星澜。”
她像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字一句都要在舌尖弥留一番才往外蹦:“你说过的,我不配。”
“现在的南初,已经不配喜欢你了。”
手上的禁锢骤然一松,星澜放开了她。
“这是你自己说的。”
星澜目光转瞬冰凉彻骨。
嘴角牵出的笑更像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深有自知之明的她,还是在嘲讽那个至今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的自己。
“最好是这样。”
……
南初没出息地跑了。
没了继续跟星澜继续呆在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的勇气,她胆小又懦弱地选择留在客厅,蜷在沙发一角,将脸埋进抱枕,清醒着直到天光破晓,才又一次陷入沉睡。
再醒过来的时候,房子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空调被开在最适宜睡眠的23度,暖洋洋的气流从出风口注满整个客厅,与外面已经进入深秋的凉意隔绝鲜明。
南初有一瞬间的茫然。
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头看一眼手腕,已经完全没了痕迹。
她怎么又惹星澜生气了。
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把自己陷进回忆里,不是已经可以控制住平静面对了吗,为什么一见到星澜就瓦解得这么彻底?
星澜肯定更讨厌她了吧?
被压在抱枕底下的手机发出瓮声瓮气的铃声,南初伸手摸出来,来电显示跳动着“任姐”两个大字,是她最新经纪人任春秋打来的。
“喂,任姐。”
“南初。”
任春秋干净利落的声音传出,听得南初都不由自主提起两分精神:“上午十一点之前来公司一趟,有个合同需要你亲自来签。”
又是合同?
南初被上个合同的突然都弄出条件反射了:“不是刚刚签过吗?”
“一个签公司,一个签电影,怎么能一样?”
“电影?”南初更惊讶:“我才刚进公司,怎么会有电影找上我?而且,就直接签约,不用试镜么?”
“不是电影先找你,是你找电影在先。”任春秋道:“而且,你不是已经试镜过两次了么?”
“……金陵风云?”南初皱起鼻子:“可是魏霜的角色不是已经内定下了么?”
“谁跟你说是魏霜了。”
南初:“不是魏霜,那是?”
任春秋:“是女主角,魏雪。”
一大清早就给心情坐了个过山车。
直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南初也没能从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头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这就好了吗?
明明前几天还在为能不能拿下女二号奔波,准备那么长时间却被告知角色被空降截了胡,甚至还有被公司就此雪藏了危机...
短短两天,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脱离了原先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进了娱乐圈里人人挤破头都想进的乐途,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雪藏,也不用再担心角色被空降截胡,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拿下了以前根本连尾巴尖都摸不到的女主角。
南初本就没多大志向,也没想过要在这个圈子里有什么大成就,被这么大的礼物砸得头晕目眩,一边感恩戴德,一边又忍不住自我怀疑。
“我真的可以吗?”
不知道是在问任春秋,还是在问她自己:“我没有想过可以出演女主角的,一直没看过魏雪的戏份,甚至连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都不清楚,真的可以演好吗?”
“南初。”任春秋看着她,口吻认真道:“抛开角色,你首先应该知道,不管出演的是魏霜还是魏雪,本质上都不过是演戏而已,既然你可以演好魏霜,那么为什么没有自信可以演好魏雪?”
“拍戏选角是双方互相挑选的过程,如果导演组觉得你不行,就算塞进去再多钱,投资方面子再大,这事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和平谈下来。”
“你已经试镜过两轮了,你应该相信导演组的眼光,更应该相信你自己。”
她把剧本推到南初面前:“之前没看过没关系,那就现在看,距离开机还有一段时间,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足够准备了。”
南初受宠若惊。
带着任春秋的厚望和满腹心事,揣上剧本回家了。
说是还有一段时间,其实不过也才半月不到,她要趁这半个月的时间去了解一个角色,去跟她产生共情,还是太赶了些。
不敢再同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浪费时间,南初回去便立刻开始认真读剧本做笔记,希望能在明天之前看完一遍,了解个大概。
《金陵风云》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定在民国,主线也很清晰,整个故事围绕一个世家大族由盛转衰而发展。
魏雪和魏霜是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前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格骄纵,却极讨人喜欢,后者从小被忽视,性格内向,沉默寡言。
性格天差地别的两姐妹很俗套地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并且这个男人还是魏雪尚且有没出生时就定下的未婚夫。
这样看来,跟魏雪名正言顺的喜欢比起来,魏霜的喜欢就算得上见不得人了。
至此,剧情在三个人的感情拉扯中展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主角魏雪经历了与未婚夫两情相悦,姐姐的横刀夺爱,未婚夫的背叛,家族的衰败,从不谙世事,到历经人间百态,她也终于告别了曾经的小公主,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女人。
不得不说,魏雪和南初真的还挺相似。
只是魏雪可比她厉害多了。
毕竟她到现在也很不独立,连这个角色都得靠着星澜才能拿到,不然现在可能已经被前公司雪藏,连西北风都要省着喝。
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南初用红笔在最后本页最后一段画上横线。
客厅响起开门的声音,南初以为是张姨来了,放下剧本准备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晚饭吃什么,只是踏出房门一看,玄关处低头换鞋的人哪是张姨,分明是星澜。
昨夜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不确定星澜现在心情如何,还有没有在生气,南初傻戳戳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怎么面对他。
而宋星澜自顾自换好鞋,又从善如流脱下西装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从头到尾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
“星澜。”她斟酌一番,试探着叫他,企图打破这种让人压抑难受的安静:“今天公司不忙吗?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呀?”
“怎么?”宋星澜终于掀起眼皮施舍地看了她一眼:“我提前回来让你很不自在?”
“没,怎么会?”南初不胜惶恐:“这里本来是你的家啊。”
宋星澜闻言脚步一顿。
不知是想到什么,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眼神却奇迹般放软了几分,没再说出什么不受听的嘲讽。
南初暖场失败,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好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搓搓手背,眼神胡乱飘着,后知后觉发现星澜手上还拿着一个不小的盒子,粉白色,上面优雅漂亮的缎带蝴蝶结让南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
没等她的猜想完全成型,宋星澜已经在路过她时将盒子塞进她怀里:“你的。”
是“你的”,不是“给你的”。
可是她明明没有买什么东西。
南初疑惑,抱着盒子仰头问:“能现在拆开看看吗?”
“随你。”
宋星澜淡淡吐出两个字,原本打算去往客厅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紧张,南初搓搓指尖,拉开缎带蝴蝶结,揭开盖子,再熟悉不过的字体logo映入眼帘时,即便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她还是不可避免怔愣住了。
第15章 . 调理
红舞鞋的芭蕾舞裙。
红舞鞋是专做芭蕾舞裙的品牌,因为产量少,做工精细,设计独特而享誉芭蕾舞界。
南初从开始学芭蕾舞起就钟爱他家的舞裙,但是因为每年生产的指定款式就那么百时套,今年预定不到就只能等下一年,甚至下下一年。
依稀记得南初和星澜在一起的那年就没能预定上,第二天早上见到星澜时眼眶都是红肿的,被星澜一问怎么了,又抽抽嗒嗒哭起来,边啜泣边解释自己没抢到裙子,委屈得不行。
星澜约莫是不大能理解为什么女孩子可以娇气成这样,只是没有买到喜欢的裙子就能把眼睛哭成两只核桃。
不过不能理解也并不耽误他好声好气对女朋友许下承诺:“下次我帮你抢,往后每年都帮你,好不好?乖,别哭了。”
南初哭得凄凄惨惨,甚至还有点好笑,抹着眼泪跟他拉勾:“星澜,这是你自己说的哦,明年一定要帮我抢到。”
“嗯。”星澜答应她:“明年我让我舍友都帮你抢。”
本应该是随口哄女朋友的一句话,连南初本人都快忘记了,没想到时隔七年,星澜竟然还记得。
磨砂包装下细白镶嵌着水晶的舞裙依稀可见,南初忍不住隔着袋子摸了摸,久违的触感让她鼻腔发酸。
星澜星澜,就算只是交易,也请不要这么尽职尽责好不好?
不然,她真的害怕会克制不住又一次陷进去。
“怎么了?”大概是看她一直没反应,宋星澜忍不住皱起眉头:“连这个也不喜欢了?”
“怎么会?”南初将盖子重新盖上,调整好不该产生的情绪,扬起笑脸,语气欢欣又轻快:“当然喜欢啊!不过星澜,这个很贵的,也没什么用处,以后别再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