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这是一双画画的手,也是一双背过她的手。
  林悠问他:“你觉得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
  訾岳庭猜,“不想谈?”
  林悠摇头,“不是。”
  二十四岁没有谈过恋爱。多数人都会认为,她是性格内向,不想谈恋爱,或是不敢谈恋爱。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也有留意过身边的人。大学时,同寝的室友替她着急,介绍了男生给她认识。男生的条件很好,长相人品都不赖,但接触下来,就是没有火花。
  包括许彦柏也是。
  究根结底,并不是对方有什么问题,而是她自己有问题。
  她常常被问一个问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林悠是有认真想过的。
  但最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择偶标准。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一个怎样的人,没有概念,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
  喜欢这件事情,无需教导,由心而生,更不受限于条框。遇到对的,便会感应到。
  二十四年来,心动的感觉,在她身上只发生过一次而已。
  之前,她甚至还对他存有误解。
  直到他来派出所销案的那天,她坐在他的车上。明明他只是在开车,一句话都没说,她心中却有暗流涌动。
  和别的男生独处的时候,她想的都是怎样能找借口早些回去,或是结束约会。
  但和他在一起时,她只觉得时间太短,一分一秒都珍贵。
  人们可以肆意妄想,将她的暗恋说成是天真的少女心,肤浅的崇拜,盲目的依赖,恋父情结……谁让她生命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将其他人都衬得黯淡无光。
  只有他。
  她重新开始写日记了。他们每次见面,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她都会记下来。
  她没想要感动谁。她也通过这种途径得到了满足。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喜欢他。
  林悠告知他答案。
  “其实我很想谈恋爱。但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谈恋爱。”
  訾岳庭一边沏茶,一边在听。
  “所以你不用觉得我还很懵懂。我准备好了。”
  林悠深呼吸,说:“早就准备好了。”
  訾岳庭私以为自己算是见过风浪的人。活到这个岁数,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做到平心定气,心无波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姑娘的率真,让他无可招架。
  这年代,遍地都是速食爱情,打开手机就能找到伴侣,无非是聊以慰藉,能作伴几夜全凭缘分。嘴上挂着情爱、美食、文化、艺术,伪装高雅。其实撕下面皮,都是一样蝇营狗苟。
  他不喜欢POP ART,不喜欢大众审美,也不喜欢人人都急于追名逐利的生存模式。
  他无意追逐诗与远方,心中也没有绿洲。他只是从某一天开始,对俗世生活厌烦腻味。
  游历人间,难得遇上一泓清泉,比起欣喜,他更想保护它不受沾污。
  恋爱就像画画,也像品茶事。慢慢来,没什么不好的。
  无奈她总比他心急。
  訾岳庭侧身,扶着她的肩膀,问:“真准备好了?”
  林悠点头。
  “那把眼睛闭上。”
  她照做不误。
  他们都脱了鞋,盘腿坐在竹席上。
  借一点身长优势,抬起下巴就能吻到她。
  林悠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与想象中不同,这是一个轻巧的吻,只比上次的蜻蜓点水略深那么一点。
  但林悠不知道,这其实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见她眼皮在颤,双手紧张地捏在腿侧……到底是没经验,牙口咬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深入的机会。
  訾岳庭满心无奈。
  浅吻结束,他仍托着她的下巴没松手,目光定在她的唇上,“小时候箍牙了?”
  不是箍过的牙,很少有能长得这么齐整的。
  林悠答:“没有。”
  北川不像锦城,十年前,大街上都见不到个牙医诊所。小县城里,很少人愿意花五六千块给小孩戴个钢丝牙套,尤其女孩子,更不乐意被叫做钢牙妹。
  林悠解释说:“我小时候很爱舔牙,导致乳牙还没掉就长了新牙出来。拔过一次,特别疼,之后就长了教训,换牙期一直很听话,再也不敢乱舔牙。”
  訾岳庭说:“难怪。”
  林悠还在回想刚刚的经过,没缓过劲来。
  这是她的初吻。
  “下次……能不能……提前让我准备?”
  看来是吓着了,连说话顿句都有不利索了。
  訾岳庭故意逗她,“你不是说早就准备好了。”
  “不是心理上的准备。”
  林悠懊恼道:“我刚刚吃了梅子。”
  訾岳庭点头,“嗯。酸。”
  他尝到了。
  林悠的两颊开始升温。
  他们现在的姿势,要接吻拥抱,其实都不太舒服。
  訾岳庭放平了腿,放她坐在自己身上。
  “等……有人进来怎么办?”
  她的担心太多余。
  包厢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保有私密性,何况是这种消费水平的场所。
  訾岳庭问她,“饿不饿?”
  “有点。”
  “回家吃,怎么样?”
  “你做饭?”
  回家做饭需要准备食材,太费时间。在外面吃,无非是呆在商场里,沉闷无趣。
  訾岳庭想的是,“打包,或者外卖。”
  林悠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好……我们现在走?”
  訾岳庭看了眼茶桌,“茶还没喝完。”
  “哦。”
  林悠松开环在他后颈的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喝掉,连他的那杯也没放过。
  果然是人民警察,太求真务实了。
  “也不用这么急。”
  “我…饿了。”
  茶碗都空了,林悠想起身。
  “我们走吧。”
  但訾岳庭没放她走,离场前,扶住她的腰又吻上去。
  这次,姿势对了,但她还是紧张。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咬住后牙槽,险些连喘气都忘记。
  看来,他要教她的还很多。
  但这一吻,好歹比先前持久些。
  人在接吻时,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春日的雨,夏日的阳,秋日的风,冬日的雪……而林悠在想,接吻之后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是的。就连一吻还没结束,她便就开始贪心不足,得陇望蜀。
  未待她的念头发酵,訾岳庭已悄然松手,只隔一道呼吸,唇齿仍近无可近。
  他抬手拭掉她唇上的润泽,暗地里咽下了一声叹息,说:“走吧。”
  站起来,林悠的步子开始飘了。
  訾岳庭牵着她,结账也未松手,倒也不在意什么目光。
  不同下午时的人流密集,景区闭门停客,熄了香火,自然也就没了烟火。
  两人沿着武侯祠的仿古城墙走去停车场,一直行至车前,林悠才恋恋不舍地松手。有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她对他的依赖。
  发动车子,訾岳庭说:“想想吃什么。”
  顾虑待会儿可能还要接吻,林悠将咸辣油腻的菜系都排除,得出的最佳选择是喝粥。
  訾岳庭知道一家不错的粥铺,于是将手机解锁递给林悠,让她在外卖软件下单。
  选好餐品,进入最后的支付程序,林悠谨慎地把手机还给他,说:“要输密码。”
  訾岳庭直接告诉她,“070930。”
  见她半天没动作,他又说:“是小檀的生日。”
  下单成功,送餐预估在三十分钟后送达,时间应该刚刚好。
  林悠将手机还给了他。
  “你知道我们派出所门口有个小喇叭吗?”
  “嗯。”
  “那段话是我录的。”
  “录的什么内容?”
  他去了几回派出所,但都没仔细听过。
  林悠字正腔圆道:“公安友情提醒广大市民,不要随便将个人信息,网银密码告诉给别人……”
  訾岳庭干笑了一声。
  “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记自己在和民警约会了。”
  林悠问:“你有心理负担吗?”
  訾岳庭答:“还好。”
  比起民警这个职业,朋友侄女的这个身份,更让他有负担。
  可怎么办,遇到了,心动了,开始了。
  人生不是连续剧,不会有下集预告,谁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有时,一不留神被绊倒,也有时,一步就是一生。
 
 
第39章 .  午夜    Si tu vois ma ……
  车子开入荷塘月色时, 夜已全黑。
  院墙前横空冒出辆白色的轿车。车库挂门缓缓卷起,訾岳庭留神看了一眼,车边站着的人是宁远鹏。
  比起他今晚来的目的,訾岳庭更介意宁远鹏是如何得知他的新住处的。
  房子刚装修完工时, 訾岳庭请过几个亲近的朋友前来温居, 里头并没有宁远鹏。
  最近, 因为訾崇茂的病, 他们的关系虽有缓和, 但远没好到上家里做客的地步。
  訾岳庭拉刹停车, 把家门钥匙交到林悠的手里, “你先进去等我。”
  林悠问:“外卖到了怎么办?”
  他让她放心, “我就在门外。”
  訾岳庭拿烟下车。
  隔着夜色, 宁远鹏的目光一直追着副驾下来的人, 最后也只落见个背影。
  “你有客人?”
  宁远鹏没把自己当客人。
  訾岳庭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宁远鹏答:“何冰的工作室就在前面, 他告诉我的。”
  其实事情还要复杂一些。是王燃先在何冰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新住处,再告诉给宁远鹏。
  訾岳庭知道何冰的工作室就在不远, 搬来后迄今也没去串过门。艺术园区住的多是同行, 谁的工作室开在哪里,开车绕一圈就清楚了。
  訾岳庭点烟,“你和何冰很熟?”
  宁远鹏只有圆谎,“在一起喝过几回酒。”
  何冰,一位圈内同行,也是圈中“闻名”的浪子。老婆长年呆在江南水乡,而他常年耽溺于温柔乡。
  艺术圈中人交友,看才华的居多,很少会去关心各自的私生活, 且人品如何,真要日久方能现原形。
  何冰在圈内风评极差,同行私底下都叫他何导。因为他最爱自编自导,将自己演成了活生生的艺术家,好把年轻女学生骗上床。
  这厮不仅搞艺术,还爱写书写博客。写的尽是些虚无缥缈,无病呻吟,却也能骗得一票女文青投怀送抱。
  其实他画出来的东西也就那么回事,德不配位。才华顶多只有三分,其余全靠吹捧。但他就是混得比圈中大多数人都好,只因会经营自己。不少后浪都想走他的路子,嘴上多鄙夷,心里就有多羡艳。
  这几年,何冰的画确实有长进。但这并非归功于女人,而是大-麻酚的功劳。
  男人一辈子所求所想无非是钱与色。饱暖思淫-欲,淫完搞文艺。有了名有了利,难免动起些歪心思,想要追求刺激。
  男人在外头的事情,回家是瞒不住的。老婆多多少少都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系好利益共同体,只要不闹出人命就不离婚。
  结婚前,訾岳庭和何冰算是酒肉朋友。结婚后,基本没有往来,渐也就淡了,如今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现在回想,当初肖冉希望他远离这群朋友,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宁远鹏回溯到正题上,“我刚从老宅那边过来,还见到了许彦柏。你怎么没一起回去?”
  訾岳庭一句带过,“有点事情。”
  “你爸担心往后身体状况不好,有想法办个告别展,不以盈利为目的,画展收入都捐给慈善机构……你怎么想?”
  其实以訾崇茂在当今画坛的地位,别说是办告别展,随便拿出一幅作品拍卖,大山沟里就能建起一栋希望小学。
  訾岳庭想了想,“他想办就办吧。”反正家里从来也轮不到他拿主意。
  老爷子能有今日声名,不仅仅是才华所铸。
  早年訾崇茂拜师名门,年纪轻轻便名声赫奕。那个年代,搞艺术是稀罕事,发财的机会很多。但訾崇茂一直拒绝走政治化,商业化的路线,只潜心创作,将德与艺看得齐等重。
  訾崇茂不仅严苛于自己的风评,对待门生向来只有一条训诫:成了名,更要爱惜羽毛,不能生敛财之心,否则必定晚节不终。
  作为画坛大家,为人恩师,訾崇茂一生没有污点。
  但作为父亲,一家之主,他确实有专断之处。
  否则也不至于整整十年,父子之间仍有解不开的心结。
  如果说何冰只是个三分货色,正当时的訾岳庭谦虚也能拿七分。
  才华是七分,皮相是七分。就是不做这行,走别的路子肯定也能成功。但他身上唯独少了点儿功利心,也就是冲劲,这种态势在訾砚青去世后尤为明显。
  常言说,家庭决定了一个人的前半生。天地人和,訾岳庭实际都有了。三十岁之前他可以尽管折腾,不用考虑什么后果,等玩够了,安安心心接訾崇茂的班便是。
  但谁能料想,一场天灾,让这个原本美满的家庭余震了十年。
  訾岳庭能理解这些年訾崇茂对他的冷落。
  追根溯源,全是因为他一门心思要去大山里支教。若不是他去了北川,訾砚青不会去做深入采访,后面也不会陡生那么多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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