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恶果的源头,是他的叛逆与任性,非要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
  可他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他就是个普通人。天塌下来,地陷下去,照样要亡。却又为什么不甘心做个普通人?是莫无须有的才华,还是骨子里那点自命不凡?
  在世界与高墙面前,他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他放弃得干干净净。
  訾岳庭琢磨着,“这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宁远鹏也不费劲绕弯,直接问他,“你下午去芳草地了?”
  訾岳庭明白了,是王燃让他来的。
  “去了。但没进去。”
  宁远鹏点头,表情既无力亦无奈,“她对你还没死心。”
  下午他们三人离开芳草地后,王燃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打电话给宁远鹏,让他去打探情况。
  接到电话时,宁远鹏正好在陪訾崇茂洗笔作画,紧接着许彦柏就来了。
  许彦柏没那份心眼。本就是来陪姥爷说话的,张嘴就把下午的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
  王燃所猜不假,三人约会,许彦柏尚被蒙在鼓里。
  其实近来訾崇茂也在四处打听儿子处对象的事情。问了一圈人,甚至和他们系主任校领导都通了电话,也没能问出个结果。
  老爷子不信儿子保密工作能做到这么好,便估计他先前只是随口搪塞,心底失望至极。
  没想却是真的。
  远远看到送餐的小电瓶在往他们这方向开,訾岳庭朝人招了下手。趁着空档说,“话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同样的话,没必要再说一遍。”
  交接完毕,宁远鹏懂了,这是要留小姑娘在家吃饭。
  “你认真的?”
  宁远鹏若真了解他,就知道问这话是多余的。
  訾岳庭正巧没想答复他,熄烟准备进屋,“这事你别跟我爸提。他心急,到时情绪波动血压上来,对心脏不好。”
  男人的事情,三两句就能聊完。宁远鹏驾车离开,訾岳庭拿着外卖摁密码进门。
  一楼的灯是暗的,林悠的鞋子脱在门口,连同水电物业缴费单一起。
  打开鞋柜,里头的拖鞋却没有少。訾岳庭于是拿出双小码的拖鞋,一并带上楼。
  每次来,林悠都心心念念着电视柜墙上的画册,这次不知又看中了哪一本。訾岳庭见她抱着书,看得正投入,遂在她脚边放下拖鞋,便没再打扰。
  外卖餐盒不干净。訾岳庭用自己的碗碟装盘,简单加热了一下,才喊林悠过来吃饭。
  晚饭喝粥,清胃解腻。訾岳庭点的是咸粥,生滚鱼片,林悠点的是甜粥,绿豆莲子。
  除了粥,还有虾饼、红糖糕和一碟下粥的榨菜,两人食刚刚好。
  粥还烫口,林悠不急喝,咬着筷子说,“我明天也休息……晚上不回家也行。”
  訾岳庭说:“好。”
  她用过的毛巾牙刷都在浴室里放着,客房也还是原样,他没动过。
  林悠又提议,“吃完饭我们看电影吧。”
  她留意到客厅有家用投影仪,只是不知他用过几回。
  訾岳庭还是同样的回答,“好。”
  态度温谦,但仅仅是对她而已。
  他不是那款温柔体贴,对女友百依百顺的类型。搁以前,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的喜好,少有他顺着别人的时候。
  訾岳庭惊讶于自己的改变。
  也可能,是他太久没谈恋爱了。
  粥喝干净,林悠搁下筷子说吃饱了,盘子里还剩最后一个虾饼没人动。
  总共就四个虾饼,他吃了两个,林悠只吃了一个。
  訾岳庭把最后的虾饼夹进林悠的碗里,没由她拒绝,“多吃点,抱起来没二两肉。”
  实际高中毕业后,林悠的体重就没变过。她属于那种怎么吃也不胖的类型,体重一直在九十来斤,不怎么波动。
  林悠的个子不矮,一米六七。招警有身高要求,她的身高算是占优势的。
  今晚不用送她回家,也不用费劲地停车,难得可以喝点酒。
  訾岳庭设置好投影仪后,留林悠一人挑片子,自己去开了瓶冰啤酒。等回来,林悠还在纠结,“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电影,或是导演?”
  “北野武,托纳多雷……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訾岳庭对热映的商业片没兴趣,但如果她执意想看美国大片,他也会硬着头皮陪她看下去。
  好在她没选。
  林悠说:“嗯……爱情片,或者和艺术相关的。”
  訾岳庭拿过遥控,看了一圈选片。和艺术相关的爱情片……似乎《午夜巴黎》最合适。
  就它了。
  影片缓存中,訾岳庭没急着坐下,而是问林悠,“要喝什么?”
  林悠直勾勾看着他手里的啤酒,“喝你的。”
  訾岳庭挑眉,“会喝酒吗?”
  “不会。”林悠答,“但可以试试。”
  訾岳庭关掉顶灯,在沙发上坐下,右臂绕过她的肩膀后落定。
  林悠问:“你看过吗?”
  訾岳庭抿一口啤酒,“值得看第二遍。”
  电影讲述的是一位美国剧作家,在午夜巴黎街头漫步时,偶然穿越回到了巴黎艺术的黄金时代。在一场名流晚宴上,他遇见了风流的毕加索,自负的海明威,以及怪异的达利……并爱上了毕加索的情妇。两人再度穿越回到十九世纪,遇见了属于那个时代的艺术家们。电影中充斥着满满的虚构主义,以及伍迪艾伦惯用的浪漫。
  这场巴黎狂想曲在一首Si tu vois ma mère中落幕,钢琴与萨克斯同奏合响,影带胶卷尚有余温。
  不知是否因为偷尝了他的啤酒,这部电影带给林悠一种微醺的氛围。
  夜宴将散,水晶灯坠如垂柳摇曳,碰撞出清声脆响,衣香鬓影中灌满了香槟气泡。泛黄的色调下,西装和吊带,丝绸与羽毛,都只是午夜巴黎的浮光掠影。
  林悠抛弃电影中关于美学、艺术,以及情爱部分的深奥探讨,问了訾岳庭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如果你是电影的男主角,你会选择和未婚妻回到美国,还是永远留在巴黎?”
  訾岳庭答:“留在巴黎。”
  不必深思熟虑,他无疑想留在巴黎。
  回到美国,他便始终还是那个庸碌无为的剧作家,寥寥无几的读者,相处并不和睦的未婚妻……美国永远无法带给他巴黎所让他感知到的激情与灵感,等待他的,只有望不到头的生活与心有不甘的平庸。
  庸俗地活在现实里,或是继续做这场狂欢的梦,在这两个选项中,他曾选择过一次前者,所以如今想做一次后者。
  哪怕时刻都要面临梦碎的考验。
  投影退回到了选片页面,他的手臂仍搂在她的肩上,两人一深一浅地陷在沙发里面。
  这个姿势很舒服,舒服到谁也不想动弹。
  “是现在的巴黎,二十世纪初的巴黎,还是十九世纪……?”
  “其实都一样。”
  訾岳庭换了熟悉的语气,“当代把毕加索时期看作现代艺术的黄金时代,立体主义的人们却认为印象派是黄金时代,而印象派的人们又认为文艺复兴才是艺术的黄金时代……也许黄金时代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理想的梦境。巴黎就像一棵苹果树,人人都知道树上结着苹果,却从没有人真正摘到过它。巴黎只负责给人们制造梦境。”
  看似浅白的字句,实际传递着别有深度的讯息。
  他的课也是这种风格,阐明扼要,从不拽文嚼字,或是空谈学术,给艺术披上皇帝的新衣。
  简单的故事,简单的遣词构句,也可以说一个并不简单的道理。
  时钟已悄然步入午夜,訾岳庭率先脱离沙发的桎梏,“去洗洗,睡觉吧。”
 
 
第40章 .  麦穗    爱她会不会害了她。
  洗完澡, 林悠裹着浴巾在浴室镜前思索。
  一方洗手台,左边是换下的脏衣服,右边是他给她准备的睡衣。
  她该怎么穿?
  前几次留宿,她都是穿着胸罩睡的。勒着睡一晚, 其实挺不舒服, 可如果不穿, 就这么松垮垮地套件T恤在身上, 某些部位……还是蛮明显的。
  浴室本就闷热, 再想下去, 林悠就快要窒息了。
  三楼并非只有这一间浴室。訾岳庭在主卧的卫浴洗漱完出来, 听见这边也没了水声, 他猜她多半已经洗好了, 便站在走廊上等着, 浴室里却半天没动静。
  最终只有敲门。
  林悠随手抓起他的T恤穿上,揉散头发, 开门。
  訾岳庭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化妆包,站在门外问她, “用不用擦脸的护肤品?”
  化妆包里是旅行size的洗面奶, 爽肤水以及乳液,全套都有,还是个挺出名的法国牌子。
  林悠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些?”
  “坐飞机时,航空公司给的护理包。”
  他当时随手放进了包里,回来后在行李箱中翻到,便也没扔。
  这些东西,他自己用不到,大概女孩子能用到。
  她平时护肤的流程很简单, 在家只用洗面奶和水乳,其实算不上是护肤。
  大学四年,林悠是全靠洗颜专科和大宝过来的。因为不化妆,也不懂这些,夏天最多涂个防晒霜,晚上不必卸妆,自然没那些复杂的流程。
  林悠接过化妆包,有些许怀疑,“飞机上还送这些……”
  “嗯。”
  国际航班一般都有护理包附赠,品质取决于航空公司和舱位。这一袋好像是年初去温哥华看小檀时留下的。十来个小时的航班,机上拖鞋眼罩牙刷一应俱全。
  訾岳庭见她头发还在滴水,T恤上水渍斑驳,深深浅浅,又提醒了她一遍,“吹风机在镜柜里。”
  “我知道。”
  “早点睡,明天我们出去吃早饭。”
  林悠问:“吃什么?”
  訾岳庭提议,“馓子豆花?”
  那家豆花味道确实不错。
  林悠点头,站在原地,手里拽着T恤的下摆。
  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说点什么,他下一句可能就要与她道晚安。
  “……我不想一个人睡。”
  訾岳庭望见她眉眼低垂,衣服都快被她拧得不成形了,体态虽然别扭,但话说起来一点儿不含糊。
  他应,“那你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訾岳庭拿着枕头进到客房。
  林悠刚吹完头发,规规矩矩坐在床的一侧,等他。手机也是落单状态。
  她没有睡前玩手机的坏毛病,平时不怎么关心网上的事情,社交软件里除了工作群组,基本没什么要紧事。
  訾岳庭躺进来,下达温柔指令。
  “关灯。”
  消失的五分钟,他回房间用电脑处理了一些邮件。
  如果她不说那句话,他其实打算趁着有灵感,去画室画一会儿画,再回来陪她。
  是真有太久没恋爱,忘记女人是要哄着的了。
  怕她匆匆忙忙,头发只潦草吹了一遍,訾岳庭先确认过她的头发干透了,才放心将人揽进怀里。
  客房的空调就装在床头,她若湿着头发吹一晚上,明天不头疼就怪了。
  抱起来,明显感觉与之前不一样。
  胸前是软热绵柔,没有海绵垫的阻隔……她没穿胸罩。
  刚才站在浴室外说话时,他隐约看见领口下的起伏。正当他在克制咽息间,林悠悄声说,“我刷牙了。”
  语气混若和大人讨糖的小孩。
  他知道她刷牙了。因为两人身上是一样的薄荷味,一样的沐浴乳香。
  訾岳庭故意问,“是吗?我检查一下。”
  他低头,林悠便自动迎上。
  这一吻,与傍晚时已然不同。
  她好像突然就开了窍,唇间尚有薄荷爽珠遗留的清香,细舌如潺潺溪流,凉爽而清甜。他尝了又尝,却还是不够酣畅。
  少女的唇,有独特的味道。
  和她亲吻,就像经历了一场夏日的园游会。
  燃情中萌生一丝纳闷,这么短时间,她是从哪学来的?
  答案是,电影。
  訾岳庭一直在把控步速,却不得不直面现实,这一吻,将他的心火烧了起来。
  他没找到合适的睡裤,只能委屈她把T恤当睡裙穿,现下后悔莫及。
  缠吻间,她的衣服被卷得乱七八糟,腿也勾缠在了一起。他原本是隔着衣料在抱她,不知何时起,指尖触及的全是柔软细滑的肌肤。
  她没有经验可谈,以至于情动时的身体语言反而更真实。
  他握紧她的腰,再收力,怕她疼。
  “女人只要主动一点点,男人就会屈服。但也不能太倒贴,要适可而止,量力而为……”
  这话是谁说的?
  肯定不是莎士比亚。
  大概是林旼玉。
  反正不管谁说的,都很奏效。林悠亲身演练过了。
  不能再亲了。
  訾岳庭在喘息中刹车。
  本该就此停止,但他忍不住又安抚着吻她,浅浅落下,深深绕进,又忿忿退出。
  他用双臂将她抱紧了几分。
  末了,訾岳庭轻叹自噱,“我有很多年没接吻了。”
  大概有十年那么久。不管她信不信。
  结婚后,生活趋于稳定,感情日渐平淡,加上有了孩子,单为一日三餐就忙得昏头转向,哪有心思搞浪漫?
  夫妻间不接吻,是常态。
  没有感觉,吻也是应付,全然投入不进去。
  单身时呢?遇到的都是不爱的,可以上床,却无心接吻。
  到今天才记起,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其实他和她根本没有区别,都是新手。
  “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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