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林念白没由来的眼睛发热。
她屏住呼吸,只觉鼻子有些不受控制地酸起来。
借着门的细缝,林念白看到白栀的背影。
挺拔俊秀,犹如生长在戈壁滩的小小白杨。
虽然稚嫩,但满是向上迸发的希望。
“根据我在客房部和营销部工作这么久以来的观察,发现君白的任职体系上存在很多问题。公司的中高层中,女性员工的比例太少了,”白栀咬字很准,她讲话时京味儿并不浓,却格外令人亲切,“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现在是向你报告,酒店内部存在着轻微的性别歧视这个现象。”
邓崎说:“我不这么认为。”
“因为您是既得利益者,”白栀笑了笑,“男性往往很难察觉到这种歧视,他们以为的公平,是他们从来没有体会到不公。没有作为女性接触到职场歧视的那一面,就以为不存在。”
邓崎皱眉:“我和你在谈林念白的事情。”
“我也在说林念白,”白栀不卑不亢,她意识到邓崎的不悦,“邓总,您好好想想。我们今日可以借着往日恩怨随意辞退一名孕妇,后天是不是也能借着类似理由再辞掉其他员工?”
邓崎不言语。
“据我所知,男性员工中也有犯更大错误的,”白栀说,“去年年会后,有几名有家室的男同事开车离京嫖、娼被抓,为什么公司没有对他们下达处罚?”
邓崎开始不安,他咳一声:“因为这只是道德上的瑕疵,不影响工作。”
“林经理的工作能力也没有问题,您先前也经常夸赞她,”白栀反问,“为什么您现在要因为她‘道德上的瑕疵’辞退她?”
门外的林念白呼吸轻微,她捏了捏鼻梁。
邓崎被她步步逼问的开始无措,无奈地按着眉心:“你啊,怎么这么能说?明明先前是她对你做了错事。”
“我说过了,”白栀镇定地回答他,“您可以在当时就辞退她,但不能借着孕期这种理由开除她。我今日和您说的这些,不是为了留下林念白,是为了留下今后酒店所有有可能怀孕的女性。”
邓崎沉默了。
他低头,拿出那份名单,再度看一眼,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算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邓崎签好字,将笔合上。他仔细看着白栀,叹气:“你啊,太过执拗了。这样顶/撞上司,你有想过后果么?”
白栀适时吹彩虹屁:“我相信您是一位善于采纳下属建议、明察秋毫的好领导。”
邓崎被她弄的哭笑不得,连连叹气:“行了行了,你现在顶、撞我倒无所谓,今后顾先生再来,你可别顶、撞他。”
白栀面色不改地一口应下。
她当然不可能去顶、撞顾维安。
她是被顾维安顶、撞的那一个。
白栀拿了回执离开办公室,不经意间看到门口地板上有滴亮晶晶的东西。
大概是打扫卫生阿姨不小心滴下的水吧。
-
正式的招标会下午两点四十正式开始,白栀提前检查了一遍资料,发现有几页纸张边缘处被捏的有些发皱。
她让人把资料分类封好,带着制作好的东西,和营销部的人一同前往会场。
招标会在世嘉游戏旗下一子公司中,白栀在自己公司的休息室中饮茶休息,不经意间看到顾曦月给她发来的简讯。
顾曦月:「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顾曦月:「赌这次是你赢还是我胜」
白栀:「?」
这个大小姐又在发什么疯?
顾曦月:「如果亿铂赢了,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鞠躬,为你上次在寺里的言行给我道歉」
白栀:「如果君白赢了呢?」
顾曦月:「君白不可能赢」
这条消息很快被撤回,几秒后,她新的消息发过来。
顾曦月:「如果君白赢了,我就跪下来给你磕头叫爸爸」
白栀:“……”
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这个大小姐是出门时候忘记带脑子了么?和她打这么狠的赌?
虽然白栀对让顾曦月当众叫爸爸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但怎么能认输呢?
白栀:「一言为定」
白栀坚信自己能顺利拿下这个项目,她对此花了这么多心思,不信顾曦月能够胜过她。
她放下手机,揉揉胳膊,刚刚伸懒腰放松,忽然瞧见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快步走过。
哎?
夏雅之?
他不是跟着顾维安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白栀抬手腕看了看时间。
才一点十分。
距离招标会还有很久。
她同盛助理说了一声,走出去。
夏雅之步伐很快,出了楼,往后面那栋楼走去。
白栀急跑了几步,好不容易在那楼二层转角处追上:“夏助理。”
夏雅之闻言转身,看到白栀,也是一愣:“太太。”
白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问他:“顾维安呢?他今天也在这里?”
就白栀所知,夏雅之和顾维安始终形影不离。
夏雅之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白栀真实情况。
顾维安今日来世嘉这边谈合作,事情进展顺利,但在离开时,不慎被咖啡泼了一下。
泼咖啡的是世嘉一名女性员工,是为了效仿潘金莲还是真的手滑不得而知,但从公司老总的脸色来看,多半要按照前种可能性来处理了。
好巧不巧,右臂伤口附近也被咖啡泼上,虽然对伤口没有大碍,但衣服必须要换。顾维安衣服一直都是固定的品牌,夏雅之这是去取了合适的衣服,准备给顾维安送过去。
先生一直隐瞒太太伤情。
夏雅之眼睛闪了闪。
所以……
自从先生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和太太同房么?
夏雅之无意探查顶头上司的隐私,只是觉着,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忍受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了。
况且,太太知道的话,也会心疼先生对不对?说不定还会因此理解先生的苦心,由怜生爱,由爱生崽,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思及此,夏雅之笑眯眯地将衣服递给白栀:“太太,先生刚刚弄脏了衣服,现在需要更换。就在尽头左转的房间中,您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白栀盯着他递过来的东西:“你都递过来了还有我拒绝的余地吗?”
夏雅之眼睛弯弯:“没有哦。”
白栀:“……”
行吧。
又不是什么大事。
白栀接过那衣服的袋子,看到里面是一整套西服,以及衬衫、领带。
哦,还有内衣。
她知道顾维安这个古怪的脾气,无论什么都要配套。只要换衣服,就必定从头到脚都要换一遍。
白栀偷偷地看了看顾维安的内衣尺码。
不愧是他。
屁股翘翘,XX优秀。
是能够配得上他尺寸的尺码了。
走到夏雅之说好的门前,白栀敲敲门,清清嗓子:“顾维安?”
沉寂两秒后。
顾维安打开门,垂眼看她:“你怎么来了?”
“凑巧在这边,”白栀笑眯眯地看着他衬衫上的咖啡渍,“又是哪个小姐姐留下来的吧?”
她能猜到这些套路。
从高中时候,就有人试图通过往顾维安身上泼奶茶蹭巧克力来博得他关注了。
进入职场后,只怕也有人企图实现“女人,你成功引起我注意力”这个目标而朝他下手。
白栀原本还会唏嘘不已,自从看过某个“两男子为赢得领导赏识连夜刨领导祖坟”的新闻后,她就觉着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庆幸如今还没有小哥哥或者小姐姐们对顾维安家的祖坟下手。
顾维安没有回答,他冷淡地从白栀手中拿走衣服:“你回去吧。”
他肌肉紧绷。
只要白栀稍稍注意,就能发现,顾维安右臂的衬衫上,有一些不是咖啡渍的东西。
顾维安极力掩盖的,正是这点。
白栀不解:“你现在好像不太想看见我?”
顾维安笑了笑,放下袋子,左手揉乱她的头发:“怕你趁机对我起了色心啊,小兔崽子。”
白栀反驳:“呸,少自恋了,我对你才不感兴趣。”
顾维安靠近她,忽在她耳侧低声说:“昨天夹那么紧,我还以为你很喜欢。”
白栀瞬间炸毛,蹭蹭蹭后退几步,怒目而视:“无耻,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她有种被严重冒犯到的感觉,哼了一声:“我才没心情管你呢,好心当作驴肝肺,再见!”
白栀的脖颈和胸口都红了,她心跳慌乱,甚至没有看顾维安的眼睛,直戳戳地往外面走。
——混蛋顾维安。
——单单知道欺负她。
——她在工作间隙中跑来给他送衣服,他还这样说,故意羞她。
白栀关门的时候,又恼又怒,用了很大的力气。
啪的一声,重重关上。
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维安笑容才消失。
他看了看衬衫的痕迹,面无表情地扯下领带。
顾维安并不担心白栀会去而复返。
换句话而言,以他对白栀的了解,在他刚才说出那种话之后,她断然不会再回来。
他看着白栀长大,看着她从一个胖乎乎的小白团子渐渐出落成少女。
旁人的青春是鲜明、亮丽的,而顾维安只有长久的沉寂安静。他不曾从父母那边得到过关爱,也没有从唯一手足那边体验过兄弟亲情。
顾维安没有家,拥有的不过是暂时蔽身的地方。
无人问他安好,无人关心。
他早已习惯独身一人做事,也适应了安静。
唯一曾陪伴他的,是白栀。
顾维安耐心教导她,指点她学习,听她抱怨自己学习亦或者生活上的不如意,听她疯狂的吐槽。
他太了解她的脾气了。
被娇惯长大的小公主,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平生没吃过什么大亏,却有种意外的倔强和敏感。
白栀本来就比自己年岁小,当初和她在一起是他不对。
顾维安承认自己窃取这本该怒放的花朵,掠夺她的青春。
他的确无耻。
栀子的确还带着孩子心性。
正如当初诱引他恋爱,又主动离开。
被他方才这么说了后,她一定不会回头——
不回头也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
与小朋友在一起,也要接受她的没心没肺。
顾维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白栀在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春天尚未归来,庭院中只有几枝稀稀拉拉的晚梅,开出洁白漂亮的花朵。
忽然,白栀停下脚步。
她在原地用力地跺跺脚,似是苦恼又纠结地转个圈,怔怔望天空两秒钟,忽然掉头,转身跑过来。
玻璃澄澈,她羊绒大衣下,隐约露出酒店的黑白制服,遮掩不住的鲜活。头发被风吹起,漂亮的犹如精美丝绸上落下的流光。脸颊被风吹红,鼻头也是红红的,因为快速呼吸,呵出寒冷的白雾。
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干净,犹如暴风雪后的晴空。
一丝杂质也没有。
日光辉煌。
本该被气走的栀子在朝他的方向奔来。
顾维安的心,忽而颤了一下。
两分钟后,白栀气喘吁吁,用力推开门。
她力气很大,连带着被她推开的门响剧烈。
脸颊因为快速运动和缺氧,呈现出绯红色。
白栀直直地走过来,抓住顾维安的手腕,眼睛盯着他右臂衬衫上的那片痕迹:“顾维安,你胳膊怎么了?”
第39章 金 想吃你
顾维安还没有说话, 白栀已然仰起脸,捏住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又问一遍:“怎么弄的?”
她的眼睛很亮, 犹如黑色的葡萄。
不止有被他蒙骗后的恼怒。
顾维安说:“浴室摔得。”
“有本事你再摔一次给我看看,”白栀才不相信, 她盯着顾维安的眼睛,“别骗我了,你当我还是小孩?”
顾维安低头看,发现她的手在抖。
她力气本来就小, 现在抓住他的手腕, 也是虚张声势的模样,像是怕用力握疼了他。
说话间, 白栀按着顾维安、强迫他坐在房间中猩红色的沙发上。
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仍未平复,白栀胸口剧烈起伏,伸手就去触碰顾维安的领口,他颇为无奈,轻声劝:“别看了,栀子。”
白栀才不管他,她埋头就去解顾维安的衬衫纽扣。
不知道是手抖还是他晃动, 哆哆嗦嗦,用了近一分钟她才解开扣子。
胸口因呼吸而缓慢颤动, 白栀咬牙, 去解剩下的纽扣。
浅灰色的衬衫下,她清晰地看到了顾维安的锁骨, 以及堪称完美的胸肌。
只是白栀此刻无心去欣赏自家老公的美好身材。
她只在乎顾维安的伤势情况。
解到第三粒纽扣时,顾维安轻轻叹气,握住她的手:“还是我来吧。”
手掌心的茧压在她手背上。
有种意外的安全感。
白栀不言语, 她松开手。
顾维安当着她的面一一解开纽扣,安静地脱下衬衫。
白栀屏着呼吸,她看到了顾维安裸露出的胳膊。
那是一道极长的伤疤,从肩膀侧一直往下。
缝合后的痕迹还在,愈合后、新长出的肉是粉色的,这道深刻的伤疤后期的愈合情况显然并不理想,也曾再度裂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