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就是这样,讲的人越哭天抢地,听的人越麻木;反而是那些平淡的人,平淡的说的话,教人的心有了温度,渐渐向上看,窥见云翳缝隙里的天光。
他指的是苏慕善。
乍一看挺少言寡语的,倒不是没主见没主意的人,做事谨慎但不胆怯;讲话声音温和但不卑不亢。
她成为的模样,都藏在一切她的经历里,有迹可循;而他的面目可憎,也同理。
不知不觉,谢臻感到自己陷入了被动。
他忙打住,话锋一转,“不聊这个了?”
凭第一直觉想起来的话题,有些狼狈地随口问,“对了,昨天考试完你在教室,哭什么?”
苏慕善愕然抬头:“我就是……没考好。”
谢臻顺承话题:“什么没考好?”
“理综。”
理综啊,第二天考的。
谢臻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第一天,班主任找你?”
“……嗯。”
她又回想起在逼仄的办公室里的窒息。
对于莫须有的罪名,她一句也不认。但陈红从教多年,作风老派,不容被挑战权威。
气极了,她指着她的脑门:“苏慕善,你不要以为上学期期末考得还行,就觉得自己不得了,可以和我叫板了,不管你现在是和哪个男生纠缠在一起,立刻,马上,断得干干净净,还有这次月考,考完试,我是要看你成绩说话的!”
一阵凉凉的春风拂过,吹回她的神识。
苏慕善搓了搓指腹,“其实,班主任她……”
“对不起。”谢臻打断,“我问多了。”
随后,他便加快了步伐,先走过转角。
苏慕善在原地舒了口气。
告诉他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还好还好,他点到为止了,没有让她蹩脚地编织谎言。
就是一次考试而已。
她不喜欢惺惺作 * 态的周家睿,也讨厌威逼学生的陈红,埋头读书,高考完远离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办法,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通的问题。
她的心情转好,抿出淡淡一笑,迎头快步跟上。
谁知刚转过拐角,她脑门撞上了一堵结实僵硬的人墙,霎时眼冒金星。
苏慕善揉着额头,“谢臻,你站住干嘛啊?”
许是意识不清,她嗓音透着股娇腔。
谢臻岿然不动,也没讲话。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他身侧,仰头看了眼他,心里咯噔一声,又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
周家睿直直立在对面。
蓦然扯唇笑了,“亏我今天打算来找你道歉的!看来不用了!你们是真的有一腿!”说完,男生愤恨不已,扭过头就走。
苏慕善愣在原地,“周家睿,你……”可是人早就走出十来米远了。
谢臻抄在兜里的拇指搓了一下,冷笑了声,“考试哭,就因为这么个烂人?”
“我……”
没等她把后话讲完,谢臻把兜里刚配好的钥匙丢给她,大步流星跟上去。
苏慕善往前追几步,“哎,你干嘛啊?”
“揍他。”妈的。
第11章 看向她
蹉跎了半个上午,苏慕善回到家,已是上午十点。
翻开《物理必刷题》,刚算了两行,她耐不住大脑里的蠢蠢欲动,又想起谢臻最后那句话。
揍他。
他不会真的打架去了吧?
她倒不担心谢臻会在拳头上吃瘪,但周家睿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很可能故技重施,又告到学校。
一中的领导很看重校纪校规,去年高三年级有学生在校外聚众滋事,学校为表严厉态度,即便是在复习的最关键时刻,也给那几个学生停了两周的课。
左思右想没个结果,苏慕善撇下了水性笔,拿起左手边的手机,解锁,直接打开了通讯软件。
「你是谁?」
猝不及防,一个消息红点跃然于眼前。
时间是昨天深夜,她才看到。
霎时,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胸腔里似乎有一颗充气的球,快要把一声声节奏顶到嗓子口,他的声音在大脑里反复叩问,她是谁,她是谁。
苏慕善握着手机,鬼使神差地按出了“su”的音节,但又立刻清空输入,否决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
小跑到卫生间,她摘下眼镜,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又扶着洗手台,正对镜子,一边呼吸平复心跳声,一边等脸上的热意消散。
一分钟后,苏慕善回到卧室,把QQ切换到正常的聊天框。
苏慕善:你回来了吗?
苏慕善:你们怎样了?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不然回学校,会很难收场。
消息发出去了,但对话框十分平静。
理智压了过来,苏慕善意识到空等也是浪费时间,于是打开了消息提醒的音量,把手机搁在旁边,再度翻开练习。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条件反射,迅速拿起手机,才想起来他没自己手机号,而且……屏 * 幕上闪烁的是妈妈。
“喂,善善,吃了吗?”
“还没有。”
“中午在家自己弄点东西吃,冰箱里有水饺,别学习学忘记了!”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一看时间,十二点半。
她早饭吃得早,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苏慕善又看了眼QQ有无新的消息。
随后起身,踱到厨房,从冰箱拿出饺子冷水下锅,趁水没开,去客厅支起了折叠桌。
十分钟后,水饺浮了起来,她端着饭碗放好,坐到了桌边。
这时,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苏慕善一怔,迅速放下筷子,快步到玄关,踮起脚尖,凑向猫眼。
光线从斜侧方投过来,正午阳光像磨碎的金尘,老旧的楼道被照得亮堂堂的——他,回来了。
男生站在光里,抿着薄唇,鼻翼右侧的痣在光线变化中,时隐时现。
即使视野有畸变,他的模样仍如今天早上她初见他第一眼时,干净利索,没有一点狼狈。
苏慕善像只胖头鱼,鼓起腮帮子呼了好几口气,直到面部肌肉发僵,她又抬起双手,揉搓两颊,才发现自己脸颊发烫,唇角也似乎轻轻勾着。
“苏慕善?”好像等久了,谢臻耐不住唤了一声。
“在的!”苏慕善整好表情,开门。
谢臻:“你吃饭了?”
苏慕善:“你回来了。”
谢臻:“嗯,刚回。”
苏慕善:“那你没什么事吧?”
连续两次话音重叠,谢臻不以为意,而她尴尬一笑。
接连两次发问,似乎对他关心过了头。
但转念,他也被牵扯进来了这事,问两句聊表关心,并不为过。
在苏慕善胡思乱想的空档,谢臻已不动声色,将擦伤的右手揣回兜里,“没什么事,这事儿就算了了。”
他一顿,继续道:“周家睿胆子小,一开始怕招惹我,只跟班主任说了你有问题。我这儿有他把柄,一回学校,他不敢反咬我,会去跟陈红澄清你的事儿。”
“谢谢……不过,把柄?”
不会是,用了什么不人道的办法吧?
见她目光怀疑他犯罪似的,谢臻讪讪,懒得解释,反问:“秦思思是不是也知道这事?”
“……嗯,是。”
“跟她说声,别张扬。”
别张扬。
这不是光彩的事情,按照她的性格,不会大张旗鼓地找周家睿算账。
但这话从谢臻口里说出来,苏慕善还是稍稍失落。
抿了抿唇,她冷静道:“我明白的,我跟她说过了不要闹大。我自己也不想,因为学习之外的事情分心。”
她给出的理由,恰如其分,无可挑剔。
谢臻眸光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股浓郁的水饺香味飘了出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过来还有正事。
“对了,”谢臻单手握拳,掩唇,明知故问道,“你吃午饭了吗?我姥姥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啊?”苏慕善回望一眼,“我刚刚煮了东西。”
“那行。”他淡淡,准备走。
她后知后觉,拒绝长辈 * 太果断了不礼貌,又补充,“你替我谢谢林阿婆吧!我之前一个人在家,她就招呼过我蛮多次的,谢谢林阿婆好意!”
“感谢?”
“嗯!”少女笃定。
看向直愣愣的她,谢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不是简单了,就是又傻又轴。
他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了,“我还头一回听,还有代为传达的,这算诚心实意?”
苏慕善心头一慌,揣摩不清出他用意,“那我等会儿吃完饭就过去……”
“得,”见她接不住话,谢臻感到无趣,见好就收,“我看你还是赶紧吃你饺子去吧,等会儿该坨了,我走了。”
苏慕善:“哎,等等……”
谢臻应声回头:“怎么?”
她现在知道谢臻在开玩笑了。
叫住他是出于下意识,而叫住他之后呢,要说什么,苏慕善怔了半天,懊悔自己的唐突。
突然,她想到了!
推了一下眼镜,小声道:“那个……你真的,揍他去了?”
谢臻没想到她问这个,毫无顾忌地笑了声。
薄唇藏不住凌厉的牙锋,眉眼仍盛着满溢的波澜。
“不然你以为呢?课代表?”
*
一日后,月假结束,返校。
月考成绩同时也出来了,这次考试的题目偏难,理综分数普遍都不高。
苏慕善总成绩列全班第五,年级223,比期末成绩稍有退步,但属于正常波动范围内。
回想当时还挺好笑,她怎么能玻璃心成那样,对完理综答案,就趴在桌子上哭。
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
秦思思挽着她:“善善,你这不是考还可以吗?”
“当时就是心态有点失衡了……以为自己真的又考炸了。”
秦思思噗哈哈地笑,“挺好的,狠狠打了搞小动作的人的脸!”周家睿这次直接跌出前十。
沿着主路往前走了一段,秦思思又扒着她,问她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我今天一来,就看到周家睿脸上挂彩了,在教室走总躲着你们那一列不说,连见我都躲了。”
揍他。耳畔又响起他的声音。
苏慕善:“嗯……大概,恶人有恶报吧?”
秦思思随着边附和边笑,道路两侧樱花铺地,二人沿着主路,沾了满身夜晚的浅香。
次日,周一。
温度逐渐攀升,教学楼里读书声郎朗,窗外香樟树生长茂密,而天井里的草丛,也在静默之中结着它们的种子。
校园生活回到正轨,慢慢向前推进。
直到某日周五开班会,陈红讲了今年体育节即将开始,引起了一波骚动。还在班会课上,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因为实施半封闭军事化的教学,一向重视体育教育和学生身体素质,向来没有文化课老师侵占体育课的事,体育节也算是一中办学以来的老传统了。
除了男子篮球、足球,还有女子排球几个传统项目,今年还加入了团体乒乓球、网球等。
他们班是分完文理科,才组在一起的。这是第一次以班级为名,参加集体活动 * ,班里同学们讨论的热情空前高涨。
班会课后,是周五惯例的大扫除时间,教室里还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讨论。
身为班长,贺惟拿着报名表,在后排登记了一圈男生的名字。
最后往回走:“谢臻,你名字我给你记上了。”
谢臻没拒绝,“哦。”
秦思思正准备过来找苏慕善聊天,恰巧撞上他。她轻咳一声,“哎哎,班长,女排帮我报一下呗!”
贺惟岂敢不从,低头笑了笑,就近找了张桌子,把她的名字写上。
春光正好,屋檐下飞过几只喜鹊。
苏慕善拿着笔短暂放空,刚回声,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秦思思和贺惟靠在讲台边。朋友站在台上叽叽喳喳的,而贺惟坐着,仰头静静地听,唇边挂着自然流露的淡笑。
这时谢臻从旁边经过,对贺惟随口说了句什么,贺惟敛住了辞色,点头,与他短暂交谈。
秦思思感到无趣,撇了撇嘴,抬眸,与看过来的女生对住。
她招手,高喊:“善善!你要不要参加排球啊!”
听到那两个叠字,谢臻背影怔了一下,顺势回头,沿着阳光下落的方向。
看向她。
第12章 “你该不是看上……
苏慕善就是刚学会颠球的水平,打比赛,她想都不敢想。
秦思思从讲台上小跑过来,开始疯狂安利,“没关系啊,你上次跟我对颠,不是打得挺好吗?你以后再和我多练习就行,很快就上手了。”
“可是,”苏慕善一顿,看到谢臻已经转弯,出门去,“我还不会发球啊,而且我个子不高。”
“你可以打自由人,不用发球拦网!”
“那,好吧。”
就这么,苏慕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某种程度上,说贺惟是秦思思的人也不为过。还不及她自己过去报名,秦思思又小跑到贺惟旁边,指点了两下,回头笑:“善善,说好了,我帮你填好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