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真是高烧后遗症。
她收回眼神,和江祁景对视。
江祁景的视线粘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甚至没有眨眼。
看久了,总算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一点情绪。
是不舍。
是埋怨。
是很多很多东西混合在一起。
云及月看不懂,干脆不看了,视线缓缓落在别处:“你不困吗?”
“你嫌我烦吗,”他皱眉,热浪在脑海里翻滚,将本就不算清醒的意识烧得更模糊,“那我睡了。”
“哦,你睡吧,我先走——”
江祁景又抬起脸:“我睡了你不陪我?”
“我没空,谢谢。”
“那我不睡了。”
他还握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云及月十分友善:“你是在想什么恐怖的东西,一个人不敢睡吗?”
他垂下眼睛,尾音又低了几个分贝。
“我今天去了一趟江宅。好像不止一趟。”
“还有,婚戒我一直随身带着,只不过现在不小心落在车上了。”
“还有,你带来的药好苦。”
“还有……”
“满满,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吗。”
……
江祁景说话全部断断续续的,云及月听着很困难。
她只觉得偏头痛,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说他早点休息节省精力:“既然你看上去挺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来找你。”
江祁景想让她留下来,动了动唇,却突然萌生一种叫做畏惧的东西。
不,应该是一种比畏惧更复杂的情绪。
有什么在提醒着他,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他看着云及月身上那条不规则剪裁的小黑裙,薄唇微抿,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声音里藏着一点不满:“你……去拿件外套穿。”
云及月凑近了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微微挑眉,脸上大写加粗的拒绝:“这里只有你的外套。我不是很想穿你的衣服。”
江祁景的唇紧紧抿着,有几分少年气似的倔强,手还握着她。
似乎她不同意,他就不肯放手。
云及月有些凝噎。
她非常不服管。江祁景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消耗她对病人的同情心。
“江祁景,我们明天就要离婚签字了。……就算不签字,我们俩也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
“我本来也不想来的。是郑思原告诉我来了可以直接签字,我才改变了主意。现在没签字,是看在你烧得很严重记不清协议放哪儿的份上,不代表你没有失约。”
“所以,你可以放手了吗?”
江祁景怔了一下,混乱的意识里忽然有一点清醒了。
他紧紧蹙眉。
沉默许久后,缓慢地吐字:“……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念着同一个词,握着她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松开了。
云及月侧过身子,将床头柜上的小灯关掉。一切都暗了下去。
包上的系带却被人忽的攥紧了。
她的力气肯定比不上江祁景,哪怕是生病的江祁景,场面瞬间僵持不下。
云及月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无药可救回光返照了,索性不和他争,直接把包留给他,腾出空来揉了揉略微酸痛的手骨。
她重复了一遍:“我走了。你如果不愿意看医生,就好好睡觉。”
转身离开。
顺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所有东西都寂静了。
还好手机没有放在包里。她打开手机,给郑思原发消息:【协议在哪?我明天再过来签字。】
郑思原:【明天的话,到时候直接让江总拿给你就是了。】
郑思原:【江总还好吗?】
她打出“不太好”三个字,又删掉:【不知道。】
说不严重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说严重……他又还能说很多话。
不过,可能是她的耳朵被pub炸裂的电子乐给震聋了,也可能是江祁景的声音太哑太轻,她几乎没怎么听清楚。
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
窗外渐渐有雨声,有雷鸣声,有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
所有东西都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被炸得支离破碎。
此时的一切都空空荡荡。
卧室这张床设计成了双人的规模,往日向来只有一个人睡,空间十分宽裕。
可是这一次,他却刻意地睡到了最旁边,将剩下的另一部分全部空了出来。
仿佛是为了给已经不会回来的人,留个足够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烧糊涂了。
有点类似于当初云及月喝多了的状态(?)所以才会说清醒时不会说的事。
还没有完全进入火葬场呢,别慌,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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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签字
第28章
第二天, 京城难得出了太阳。
是个好天气。
跟云及月的心情一样明媚。
十一点钟, 精心打扮的云大小姐开着她那辆招摇的法拉利LF,风风光光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盛京名邸。
她没戴墨镜没戴帽子没戴口罩, 巴不得藏在暗处的狗仔多拍几张图, 向全世界展示她离婚这天的盛世美颜。
来到这熟悉的建筑前,云及月想给江祁景打个电话, 却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自己已经把他的所有通讯方式都拉进黑名单了。
她只能折中给郑思原发了个消息:【江祁景在家吗?】
郑思原:【在。】
云及月:【你让他给我开门。】
一边说着, 一边走到了大门前。
郑思原却百般推脱:【我不太方便联系江总。你摁门铃, 他在书房会收到提醒的。】
云及月关掉手机,站定,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
太阳如同一块被磨得平光的圆弧玻璃,镶在蔚蓝的颜色里, 说不出的违和。好像今天本该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她也不会知道这是哪儿来的错觉。
明明今天她很高兴, 高兴得想买十辆LED车绕着整个京城转一圈,向每个路人放《今天是个好日子》。
会不会是昨天晚上江祁景发烧传染给她了, 她现在也有点神志不清醒?
云及月用手机敲了敲脑袋, 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联想全都抛之脑后, 抬手准备摁铃。
门却正好被人拉开了。
云及月的右手悬在半空中, 尴尬地收回来。
“那个……中午好呀。”
站在面前的江祁景脸上还有些病气, 举手投足间也少了点平日里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似乎还没有完全痊愈。
但他和昨晚那副样子,已经有了本质性的不同。
昨晚的江祁景太不像江祁景了。
反倒是他现在这个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云及月有种亲切感。
她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别了,语气很轻快:“我昨天带给你的药吃了吗?”
男人颔首,动作弧度很小,细枝末节间没有一丝情绪泄出来,整个人完全就是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
云及月也不在乎江祁景的态度好不好,月牙眼弯弯,声音甜美可人:“那协议呢,可以拿给我了吗?”
“我已经传给你哥联系的律师,等他过目一遍确认无误。”江祁景垂眼看了看表,嗓音低缓,“大概还有十分钟。”
云及月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不信任之情溢于言表:“我问下我哥。”
没想到云野早在几分钟前就给她发了消息:【协议没啥问题,就是有几个措辞比较含糊不清,小林在改了,晚点传真给你们。大美女单身快乐。】
还配了一个老年人专用表情包:朋友,祝福你.jpg
云及月也给他回了一个老年人专用表情包:远方的朋友,感谢有你.jpg
耳边响起江祁景不冷不热的提问:“你要一直站在这里?”
她抬起头:“……你这里面有女人的拖鞋可以穿吗?”
“一双。”江祁景答,又补了一句,“之前留给你的。”
云及月换好拖鞋,跟着他上了书房。
熟悉的地方,不同的氛围。
比起最初提离婚时的剑拔弩张,这一次,他们之间明显要内敛沉静许多。
可能是她接二连三说自己喜欢江慕言,导致原本不是特别想离婚的江祁景也变得想离了。
云及月很无聊,眼看自己给秦何翘发报喜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干脆翻出了昨天晚上的录音。
她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总算有空来听一听昨晚江祁景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发烧的江祁景画风十分乖巧:“明天十二点前和云及月离婚协议签字,一言为定。”
“噗——”
她刚准备笑,余光瞥见江祁景的脸,又捂唇赶紧咳了两下,将笑声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接着是一段咔滋咔滋的噪音,依稀能听清楚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云及月正准备点暂停,又听见江祁景的声音——
“满满,你能听见吗。”
“我说喜欢你……你能听见吗。”
云及月:“…………”
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怎么跟十七八岁的男生向初恋告白似的,说不出的幼稚和青春气。
而且他嘴里念着的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满满……
这是她第二次从江祁景嘴里听见这个名字了。
云及月看着江祁景。
江祁景的视线却全然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眉蹙得很深。
云及月也懒得追究这个满满到底是何方神圣,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你昨天烧得挺重的,估计也记不得自己在说什么了。”
言下之意是——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虽然你把我错认成了别人,但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不用这么紧张。
颇有一种好聚好散的大度。
云野那边的律师很快把改好措辞的离婚协议传真过来了。
随后一式两份,整整齐齐都放在桌面上。
云及月略过长篇大论和密密麻麻的字眼,在需要签字的地方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递给江祁景:“喏。”
江祁景接过笔的时候,手指和她轻微相碰。
他指尖的温度已经冷了。
和昨天相比,冷到了极点。
云及月怀疑他是不是重伤未愈,忍不住抬起眼睛多看了一眼。
却看见江祁景低下头,一字一字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得很慢,很工整,不似以前签合同时那般随意。
签完之后,男人随手将笔扔在一遍,嗓音漠然地道:“我记得。”
“?”
“记得什么?”
云及月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好得甚至有心思去关注他这段没头没尾的话。
她问完,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浮出了答案:“你还记得你昨天说了什么吗?”
云及月隐隐有些同情江祁景了。
他竟然还把这么尴尬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心里不会难受膈应得慌吗?
反正她是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不过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叫满满的到底长什么样子。
能让江祁景这么念念不忘的女人,头顶上是有圣光吗?背上会长翅膀吗?
云及月发自内心地想见见她,看看到底是哪家女菩萨下凡渡劫了,下半辈子要和江祁景这种人在一起。
不过江祁景这个人……非要细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能是离婚了,云及月回想起跟江祁景的种种,大多想到的都是他温柔会撩活好的一面。
“既然记得,那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她努力将自己的好奇心包装得无害一点,“那个满满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江祁景兑水喝了药,哂笑一声,细听还是有些哑:“你觉得呢?”
云及月只当他默认了。
她再度在记忆里搜索着“满满”这个名字。
在失忆前,她甚至不记得有这个人存在,想必肯定那个女孩子看在江祁景是个有妇之夫的份上,和他保持了礼貌的社交距离。
她对满满的好感值瞬间upup。
“江祁景,你要是以后要追她,脾气最好改一改。”
云及月说完还不忘吹捧一下自己,“不是人人都有像我一样普度众生的圣母玛利亚心脏。”
江祁景动作微微顿住,握着水杯的手指逐渐收紧。
而云及月作为一个过来人,想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其实大部分女孩子都不像我一样见包见卡见钱眼开,所以呢,你以后不要用对我的方式追人。这样是不行的。要用真心。”
她又指了指协议上他的签名:“还有,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是追人之前必须得告知对方自己已经离婚,目前单身中。”
江祁景一直看着他手上的玻璃水杯,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云及月的倾情建议。
然而云及月每说一个字,他的手就收紧一点,青筋线条已经随之若隐若现。
云及月抬手,懒懒地给自己扇风,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你看我多么善良,都离婚了还不忘给你规划第二春。哎,人美心善云及月可不是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