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暗恋了江慕言十年。
她还说,一点也记不起来和他谈过恋爱了。
被作为铁证的一年零七个月,落在云及月的眼里,只有一句不太重要的推辞的话:“我那个时候好像已经喜欢上江慕言了诶。”
——“可能是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在云及月嘴里却显得轻飘飘的,只是一句没有放在心上。
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整整十年的人,此时正站在面前,明晃晃地挑衅。
像是一场还没打响,就已经结束的战争。
“那你自便,”江祁景冷着脸,照样是一成不变的倨傲姿态,“我和云及月先走了。”
也不等云及月说话,不由分说地强行将她拉走。
走到礼堂外面,云及月才道:“你是不是……”
男人站定,嗓音才渐渐放缓,“抱歉。”
难得见他主动认错,云及月一时间竟忘记了责怪和质问:“……你什么意思?”
江祁景不答,睫毛下浮起淡淡的阴翳。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打倒了理智,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下意识想把她从中央礼堂带走。
但随着理智回笼,他好像又冷静了:“我送你回去。”
云及月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有车。”
“我和你一起回去。”江祁景继续道。态度已经不再像是前几天和她道别时的从容坦然。
云及月还是不同意:“要不然你先走吧,我随便逛逛。我们离婚之后,这些同出同入的频率要大幅度降低,好让人做足心理准备。”
江慕言刚刚也说他回来逛一逛。
普通的字眼叠加在一起,就显得百倍刺耳。
这确实是个巧合。
但也确实是个很讨人厌的巧合。
江祁景捏着她的手腕不放,字眼一点一点地从薄唇间挤出来:“只要还没公布离婚,我和你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有义务送你回家。”
名义上的夫妻。
想来想去,这是最正当的理由。
云及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梳理了一遍,明白江祁景是想做什么了。
不就是看不惯江慕言吗。
还顺带着对她这个平时正眼瞧不上的前妻也另眼有加。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离了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就是因为想明白了,云及月才觉得江祁景实在有点不可理喻:
“可是我们以前真是夫妻的时候,你还让我不要缠着你。江祁景,你不会以为我全忘了吧?”
像是一盆冷水倏然淋了下来。
把所有怒火都尽数浇灭。
第31章
身后的松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遮盖了为数不多的斑驳光线, 将他大半张脸都笼罩在沉默的阴影里。
光线昏暗得分辨不出男人脸上的表情。
向来沉静不迫的江祁景竟然因为她这个不痛不痒的问句,有了片刻的失神。
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握着她的力道也渐渐变小了。
云及月趁机收回手。
江祁景看着他的动作, 唇角扯了扯,僵住, 又扯了下,眼睛黑漆漆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又拿出了最官腔的那一套说辞:“云及月, 你也知道礼堂是公众场合。你和其他人走得太近被传出去, 影响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云及月是完全不吃这套的:“我只是和他碰巧坐在一起,说了两句话。唯一的肢体接触是他扶了我,这也算走得太近吗?”
“江慕言身份特殊。”
“因为他跟你有仇吗?”
云及月睫毛轻颤,“可是江慕言和我哥有合作, 是我们家的客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是——在不触犯我们之间的明文规定之下,挑选更合适的合作对象是彼此默许的吧。
非要说起来, 当初你不就是因为席家在欧洲更有基础, 才将今年第一块大肉给了席阑诚吗?
你以为席家跟我们家就没有竞争?你以为我不讨厌席暖央?”
“……”
她抬起头, 自问自答:“我当然很讨厌席暖央这个没事找事的绿茶。但我知道我们不是恋人, 只是夫妻, 很多东西点到为止就好。何况我们现在……连夫妻都不是了。”
字字平静。
又字字汹涌。
男人眼底的光线被她的每一个问句磨得深暗晦涩。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对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上位者来说,好像确实太难了点。
以至于老天终于下了狠手,给了一个如此深刻刺骨的教训,这才让他二十八年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
……实在不好受。
事实上江慕言的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个私生子弟弟他见了二十七年, 早已练就了熟视无睹的本领。
唯一无视不了的,是江慕言那句暗含挑衅的话。
这个人是云及月的初恋。
念念不忘到现在、极有可能旧情复燃的初恋。
手里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
他会很嫉妒。
这才是江慕言身上最特殊的地方。
但江祁景向来不习惯把这些东西说出来。这次也如此。
云及月只当他是在默认:“反正我也要出国了,国外没人认得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怎么样,满意了吗?”
她先是反击,后又退让,一个人把一整套话全部说完了。
按理说江祁景应该因为她顶撞的语气而不悦,亦或者是发挥商人凉薄重利的本性,得到了她“不添麻烦”的答复便立刻松口。
然而他的真实反应跟云及月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没有在乎她的语气和她的承诺,好像在那么一长段话中,只选择性地听了无关紧要的几个字:“你出国之后,多久回来?”
云及月愕住。
在江祁景问之前,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江祁景蹙着眉,手指微微收拢。花了极大的心力才克制住自己的语调,“也是,我们确实需要一段时间作为离婚冷静期。”
语气是他一贯的语气。
但是他的意思……
难道他是觉得他们还有复婚的可能?还是觉得她提出离婚只是一时冲动?
云及月相信江祁景洞察人心的能力比她强一百倍。
她对离婚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坚决,这个男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是她跟他走的这个流程里出了什么纰漏,让江大总裁一时间过不去心里的槛,暂时还不愿意承认吗?
云及月自认不够了解江祁景,也理不清楚这其中自欺欺人的逻辑。
她也不解释,干脆和他各退一步:“那就在这里道别吧。祝江总事业有成。我回去直接收拾行李。”
江祁景上前半步,却霍地停住了。颀长的身影立得像一颗不会动的树。
“我在京城等你。”
他说了一遍还觉得不够,又咬重强调了一次,不知道是说给云及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等你回来。”
*
明都总部。
郑思原:“云家的私人飞机已经降落。”
郑思原:“云小姐……额,太太上飞机了。”
郑思原:“太太的飞机已经离开京城。”
“——飞往圣马力诺国境中部蒂塔诺山。”江祁景抬起眼,淡淡地补了下半句。
他短暂时间内并不想听见云及月的名字。
“没必要向我实时播报。她冷静之后,自然知道回来。”
郑思原被训了一通,想说的话立刻欲言又止。
但直觉告诉他必须得说:“其实……江总……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表达一点……”
“嗯?”
“江慕言今天晚上也要去欧洲了。具体去哪儿不知道,但依照他给江锋先生的说法,是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病。”
圣马力诺作为国中国,是一向的旅游胜地。风景迷人,居民好客,氛围宁静,又有圣马力诺银行这个流动着大半个欧洲资产的经济支柱。算是欧洲里最适合静养的地方之一。
虽然光是以上这些条件,并不能断定江慕言就是要和云及月去同一个地方。
但是他早不养病晚不养病,突然选在这个时候病情加重需要静养,又大费周折远赴无亲无故的欧洲……
显然是去找云及月的。
江祁景面无表情地听完,手指捏着钢笔,缓缓吐字:“——冯鸣同意我开的条件了吗?”
郑思原没想到江总会略过江慕言去找云及月这么重要的消息。
难道他揣测圣旨揣测错了?
他清了清嗓子:“合同签好了。但是他以不想手里工程烂尾为借口,说要等明湖湾的项目结束后才推出。”
江祁景:“可以。”
接着就没了下文。
郑思原却认为江祁景一定会有话对他说,坚持不懈地在原地等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江祁景平静地道:“邵航怎么样了。”
“和席家那个项目他之前就做好了调研准备,席阑诚也没有刻意刁难。都在计划中,预计前期准备工作会快五到十天。”
“告诉他辛苦了,”江祁景垂下眼,“实地调研的事情,我亲自去。”
也没有什么亲自不亲自。实地调研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安排给邵航。
准确来说是江祁景现在临时提出来的。
郑思原立刻心神意会,顺带着一点善意的提示:“可是公司建在北边,太太在欧洲南部——”
“直接去会对本地资本打草惊蛇。为了防止某些人的排·华情绪影响到正常计划,先从周围入手,点,线,面,最后形成环形市场。”江祁景薄唇轻吐,“我需要亲自去调研。”
郑思原:“好的,我去通知飞行员。”
…………
私人飞机降落场离云家的半山庄园很近。
江祁景没找司机,独自开车前往。
看见远处半山庄园的轮廓,他眯了眯眼睛,将车子停在路边。
他上次来这儿是为了接喝醉的云及月回去。
再上次是和云及月一起见家长。那天是何琣的生日。
再上上次……
其实每一次都记得。
江祁景伸手拿过烟草,指尖摁了下打火机,任由烟头冒出火星和灰色的雾。
雾气模糊了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和云及月分别的深夏。
那是傍晚,路上人烟稀少。鸟叫蝉鸣都洋洋盈耳。
他站在这儿,远远地看了云及月一眼。
因为隔得太远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连正脸都没看到。
但是始终记得云及月踩着小皮鞋跳下车,层层叠叠的裙摆都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好可爱的小姑娘。
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小姑娘。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都过去了。
他们中间已经有了有一道很深的隔阂。
不愿同云及月坦诚,又不愿因为那些隔阂而放手,以为可以这样囵囤地过一辈子。
心照不宣地假装以前从未认识,对过去那些事闭口不谈,然后像普通联姻一样一辈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
自欺欺人太久了,以至于真的相信他对云及月只是联姻的关系。
但是到头来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不是感觉,而是一种技能,像识字,像游泳。
一旦恨过或爱过,这种技能就会长久地潜伏在身体里。
可以忽视,但永远也剜不掉,永远也不能分开,永远也没办法遗忘。
一旦云及月走了,所有东西都会天崩地裂般全部碎掉。
除非重新把她找回来。
而他现在面对着那些碎掉的一切,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江祁景嗤笑一声,捻灭了烟头,再次启动引擎,快速驶向降落场。
*
云及月在飞机上听了一路的叮嘱。
ipad里面正放着群视频通话。
先是何琣拿着她的小本本:“圣马力诺是意大利的国中国,地理位置很方便。很多华裔都是妈妈的熟人,有事记得联系他们帮忙处理。”
然后是正在办公室的云程板着一张老脸:“你去玩也要有个度。如果我知道你天天没个正经样,我一定会让云野把你逮回……”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不能别说了!”何琣隔着屏幕瞪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地朝云及月解释道,“你爸的意思呢,是让你趁着这段时间调整一下作息。还要多看书。你的书读得比别人多,才不会被别人骗。”
云及月:“……?”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严重怀疑是在骂江祁景。
但是经历过一场失忆,她连最基本的宏观经济学都忘得差不多了,是应该找一段时间把这些东西补起来,免得自己的实际学历倒退回高中。
一想到“回到高中”,云及月就感到了本能的抗拒。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她是个上进好学的仙女吧,嘤。
结束掉群视频之后,家庭地位处于底层一直没发言的云野来敲了小窗:【小公主,一共三幢。东金银台,西白塔,北月亮角,只有最靠近后花园的月亮角修缮好了。要是你怕黑,就不要随便闯没修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