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你风情惹火——江双意
时间:2021-01-27 09:01:55

  江祁景的思绪很乱。
  或许是被雨声扰乱的,或许只是因为有把钝刀在心上来回地割。
  “我当初……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
  这是他最想说的话。
  云及月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很久之前的事情。
  “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扯平了。你不用太在意。”
  她说得很干脆,声音飘在雨中,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太冷了。
  今天的京城怎么这么冷。
  眼睑上的雨水模糊了江祁景的视线,也模糊掉了他僵硬而难堪的神情。
  云及月从上往下看,觉得被雨淋成这样的江祁景有些无助和可怜。
  但是她一不能把江祁景劝回去,二不会把江祁景接进家。
  所以她想了半天,决定不管了,眼不见心不烦。
  云及月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试图以冷落的方式劝退他:“天很晚了,你早点回家。我去倒垃圾了,再见。”
  江祁景“嗯”了声,收回视线,看着门口密封的垃圾箱。
  有什么需要加急处理的垃圾都需要扔到这里,清洁阿姨每隔八个小时来处理一次。
  也就是说——
  云及月会出来。
  就好像以前很多个时候,他晚归,她有时会出来给他开门。
  当然,有时候她也懒得出来开门,只会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地选着今晚穿哪条睡裙更适合。
  发现他在玄关,她半点眼神都不给,娇丽的嗓音连冷嘲热讽都显得动听:“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车祸死外面了呢。”
  那些冷冰冰的记忆,在回忆里突然有了温度。
  他站在离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云及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云及月松开袋子,一脸生无可恋地半靠着门,丝绸睡裙无形间勾勒着曼妙的身影。
  客厅里有暖气,她懒得披外套了。
  但是她很快发现江祁景还没走。
  云及月立刻站直,时刻警记着一个单身女性面对陌生男人的分寸感:“你怎么还站着不动?这是我的花园诶,你要是真的很想淋雨,能在我的花园之外找个空地吗?”
  江祁景置若未闻,视线落在她腿边那一大袋东西里。
  全部都是纸制品。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心脏悄然揪起,呼吸声都变得急促:“那是什么?”
  “我要扔的垃圾啊。”她弯下腰,根本提不起来重得要命的袋子,只能连拽带踹,动作格外简单粗暴。
  过了一会儿,云及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祁景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还拽着袋子,别过脸,有些尴尬地道:“就……我以前写给你的那些比较矫情的东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塑料袋上的两根细带因为承受不住,“啪”地一声断掉了,最表面上的几十封立刻滚下了台阶。
  像是多骨诺米牌产生的连锁效应,整个袋子瞬间重心倾斜,所有东西都唰唰地往下掉。
  有些直接掉到了台阶之下,有些被吹起来,飘进了草丛里,还有些被狂风卷得到处乱飞,也不知道归处在哪儿。
  江祁景的心脏也跟着失了重,直直地往深渊里掉。
  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半跪下来,不顾形象地将那些散落的信封全都收集好。
  不断有信封掉在眼前和周围,江祁景连忙一封一封地捡起来,手指将上面的污泥和褶皱抚平,紧紧攥进怀里,仿佛是拿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袖口早已经脏得一塌糊涂,连右手腕雪白的纱布都浸满了浊水,他却全然不在意。
  像是疯了一样。
  但是上百封散落在各处,他一个人这样胡乱地捡,一时半会根本捡不完。
  目光所到之处,江祁景清晰地看见许多信封湿得近乎透明,仿佛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烂掉了。
  雨在那时好像越下越大,雨水淌进心里,渗进裂缝中,滋生出锋利的尖刃,将血肉绞得支离破碎。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
  只有手臂还在用力,紧紧搂住了怀里小心翼翼保护着、还算完好无损的幸存物。
  他有一点委屈。为什么在病房里云及月说好可以把这些情书送给他,现在又反了悔。
  可是有什么东西比委屈更多,在心里疯狂滋长,变成粗粝的藤蔓,扫空了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那些情书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烂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都做不到。
  做什么都是回天乏术。
  江祁景又看见有一张没有信封的信纸,湿漉漉地躺在水洼里。
  信纸的第一行字顶格写着:
  “致最喜欢的你”
  甜蜜的,温柔的。
  这就是她称作垃圾的东西。
  她曾经那些充盈柔软的少女心事,被他肆意践踏得残缺,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品。
  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云及月,”男人晦暗的瞳孔几乎在发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却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来这就叫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疯狗蓄能完毕
 
 
第46章 
  雨落得很安静。
  直到有一道闪电将黑夜照成白昼, 雷鸣震耳欲聋地灌入耳畔, 云及月才从惊悸茫然中回过神。
  她看着台阶下的一地狼藉,又看着不远处似是发怔的江祁景, 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什么事情比较好。
  云及月想了想, 从玄关处拿了一把备用的伞,撑开, 非常礼貌地替江祁景遮了一点点雨:“你可以先冷静一下吗?”
  她其实不想靠近江祁景的。
  毕竟她现在身上穿的是睡裙。靠近一个陌生男性非常有伤风化。
  但是江祁景……看上去有一点不正常。
  她决定像迁就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一样,迁就一下江祁景。
  江祁景站起身。他比她高接近二十公分, 即使云及月踩在台阶上, 他依旧可以微微地俯视她。
  但他只是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像是关节被拆卸掉了,一动也不动,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祁景,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给我卖惨是没……”
  “你之前说要把你写过的情书送给我, ”江祁景急促地打断他的话, 视若珍宝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眼底有脆弱将熄的火种, “不知道还能不能作数。”
  按照正常问法, 他应该说,这还作数吗。
  但是江祁景现在的语气竟微妙地弱了一些。
  像一根细细的琴弦,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易折断。
  云及月有些为难。她当初答应了是真的, 现在反悔了也是真的。
  那个时候刚恢复记忆,还不算清醒,只想着跟江祁景早日了断,所以说得非常潇洒。
  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如果真的把那些东西拿给江祁景看,未免也太尴尬了。
  不过。
  就算她把这些情书收好放进垃圾箱,江祁景等下说不定会亲自从垃圾箱里捡出来。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江祁景最狼狈的时候,也无非是手腕上有几道伤口,眼睑下有些彻夜不眠的痕迹,压抑到极致也只是言语有失,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举动。
  直到她今天亲眼看见他淋雨淋成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跪下去失心疯一样地捡她准备扔掉的东西。
  综上所述。
  亲手扒垃圾箱这种事情,云及月觉得江祁景真的做得出来。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点了点头:“作数。”
  江祁景移开视线,落在那些还没有捡起来的情书上。
  他又弯下腰,一封一封地收集起来。
  云及月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你打算全部拿回去?”
  江祁景没有抬头,“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就算烂掉,也是我的。”
  他只有这些东西了。
  “你先把伞拿着再说吧。”云及月晃了晃手里的伞柄,又安慰道,“这个纸和笔应该能防水,我以前哭了这么多次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你不用这么紧张。”
  江祁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接过云及月手里的伞,连她的手指都不敢碰一下,手背的青筋凸起,仿佛是用力用得极狠,声音也跟着摇晃:“我……”
  喉咙哽着。
  哽得好厉害。
  “……我把东西收好就走。”他低声道,“你住在这里的事,问过医生了吗。”
  云及月知道江祁景想要问什么。
  她有点诧异,这个人怎么对她这么细心。
  “我去过小书房了,没什么问题。幽闭恐惧倾向的话……之前失忆的时候就折腾好了大半,现在也没有见到复发的迹象。”
  江祁景从喉咙里挤出个“嗯”。
  音节极短,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神情被夜色覆盖上一层昏暗。
  明明是在克制情绪,却早已被汹涌的情绪控制住了。
  云及月穿着单薄地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被冻得脸色发白,发丝也沾上了一点湿意。
  见江祁景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她立刻挪进玄关取暖:“那地上那些……你自己想办法吧。”
  “嗯。”
  还是一个音节。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云及月关门的声音。
  等门关上了,江祁景才抬起眼睛,看了眼飘下来的雨幕。
  他在想很久前的事。
  准确说,是秦何翘告诉他的,很久以前的事。
  他一个人,跟君名地产一场豪赌,押上了当时所有能押的身家。
  君名当时的执行总裁目光短浅、过河拆桥,看中了他的手段,事后又不愿意兑现承诺,几经周折想要赖账,最终还是被他硬生生撕掉了一块心头肉。
  直到签完字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有机会告诉对方,这一切早就在算计之中。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包括云及月。
  秦何翘说,她为了让云程在君名的股东大会上为他说话,一个人淋了四小时的雨。
  那天的雨会很冷吗。
  那天的她……会很冷吗。
  她才不到二十岁,怎么能撑那么久。
  她以前……
  真的最喜欢他。
  就像她一笔一划在情书第一行字上写的那样。
  可是属于他的花,已经被他亲手连根拔起。
  那片土壤培育出了新的玫瑰,
  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几丛枯黄细长的杂草,廉价,无用,又扎眼,甚至不配落在玫瑰身边。
  他想在弥补完自己做的那些错事之后,和云及月堂堂正正地站在一起,然后再想办法靠近她。
  看样子……
  不太可能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平静无澜。
  他按照作息补了几个小时睡眠,一丝不苟地按时处理好工作,包括席阑诚低三下四给宝贝女儿的求情,然后回江宅见了一趟老爷子,内容大概是含沙射影地讲了江慕言利用云及月的事。
  也许是看江祁景上次跟江锋闹得太僵,又也许是年纪大了,老爷子这次有些心软,并没有再次剥夺江慕言的继承权。
  当然,江慕言也很知趣,非常主动地提出了去国外养病。
  离开江宅的时候,徐文绣掐着点打来了电话,先是拐弯抹角地说着,如果江慕言出国了,她也得跟着出去。她想要过来看他都不方便……
  “是么?”江祁景低头看着表,数着时间,淡声反问。
  徐文绣上次来看他还是在两年前的婚礼。
  再上次可能要追溯到五年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这个借口来的。
  徐文绣无疑就是想打亲情牌,想让江慕言继续留在京城,起码要留在国内。
  但是江祁景对此软硬不吃。
  说到最后,徐文绣气得把茶杯都砸碎了,把恩将仇报、没良心、狼心狗肺这几个词语翻来覆去地骂完,“你是不是就想看着你的亲生母亲客死他乡……”
  “母亲,”他很久没有喊过这个称呼了,乍一听有些生疏,“我也想问,为什么您一定要跟着江慕言去国外。”
  徐文绣被他问住了,语塞片刻,“不然我要放弃我的家庭,一个人在京城守着你这个白眼狼吗?江祁景,你对你弟弟自私就算了,对生你养你的亲生母亲竟然也……”
  将他从里到外地数落了一遍之后,徐文绣留下一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挂断了电话。
  他们母子的对话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开头是假惺惺的客套,但最后永远是不欢而散。
  江祁景唇角上勾,有点想笑。
  他准点回了家。
  其实盛京名邸已经不能叫做家了。
  以前还算个用来休息的地方,现在他连睡觉都留在办公室。
  但是他必须要回去。
  阳台上有他准备用热风机烘干的情书残片。如果时间过长,纸片也许会因为温度过高而自燃损坏。
  万幸的是,这三百七十一封里,大多数都被抢救了过来。
  没有办法补救的残渣熨平后,被整整齐齐地放进了透明的玻璃盒,置在卧室里。暗灰色调的卧室平添了一道弧光。
  江祁景弯下腰,拿起那些情书。
 
  每一封的第一行字都是同一个称呼:
  致最喜欢的你。
  云及月絮絮叨叨的,比起情书,更像是在借着写给他的名义写日记。
  十六岁,她哭唧唧地说分别好难,真的好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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