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及月气得噎住,半晌后,慢吞吞地给他个台阶下:“那你可以解释两句。我勉强听一听。”
江祁景蹙眉,似是对她傲慢的语气有些不喜:“我没有义务。”
——义务?他以为他现在正在做生意签合同和乙方下命令吗?
哦,也对,他们俩结婚确实和做生意没区别。
跟做生意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那一潭死水中偶尔会有点成年人的干柴烈火。
云及月站直了身,拢紧了碎金点缀的披肩:“不用送了,我自己进去。”
“结束后我接你——”
“你是不信任我吗?你拿钱,我闭嘴。卡到手之后,我不会向外面透露关于那个人的一个字。你就放心好了,大可不必在拍卖会结束之后监视我。”
她拿过手包,翻出那张卡,在灯光下轻轻晃了晃,笑容格外敷衍。
江祁景的眉眼微微转冷,刚刚还温和的表情泛起寒意,但语调克制得很平稳:“晚上——”
云及月语调快速:“晚上我有约。你要是真的不放心我,凌晨可以派人来YL找我。我先进去了。”
她低着头避开江祁景的眼睛,飞快地窜进了A2包厢,并将大门反锁。
包厢三面是墙,前面是单向玻璃,里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拍卖台,外面的人却无法窥见包厢内部。
林薇:“送你来的是江总吗?”
包厢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个小姐妹心照不宣,张嘴就是叽叽喳喳。
云及月将江祁景的卡放在玻璃茶几上,婊里婊气地抿唇微笑:“薇薇,你们都小声点。我害羞。”
包厢里瞬间清净了。
云及月也借着害羞的名义从沙发中心挪开,和秦何翘挤到了角落。
秦何翘摆弄着自己的墨镜,“都亲成这样了你们俩还能吵起来啊?”
云及月离开了一个小时,回来时是江祁景半抱着的,口红快没了,唇却是红肿的,是个人都能猜出了点什么。
当然是个人都没想到江祁景的底线会这么低,会在……
云及月当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地概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
秦何翘:“……”
她看着云及月精致妆容之下的恹恹神情,叹气道:“他不在乎的话,你说这些除了气死自己以外,对他没半点影响。”
云及月白净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隔了一会儿才回:“但起码能让我输得稍微好看点吧。”
秦何翘不说话了,将墨镜怼到云及月脸上,遮住她眼底的漫漫水雾。
眼前模糊的一切都被墨镜片蒙上了灰调。
像她婚礼那个晚上灰暗蒙蒙的夜色。
媒体说那是场“世纪婚礼”一点都不夸张。光是她用来压头纱的天鹅绒红色尖晶石王冠就用了上百颗钻石。作为重头戏的钻戒更不用提。
云及月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即将给自己戴上婚戒的那个人,不是其他人眼里冷冰冰的商业联姻对象,是她喜欢了整整八年的男人。
结婚前三天,她每天都在化妆间里试妆,不停地问爸妈问哥哥问秦何翘到底哪种样子好看。
用了上百只口红,差点得了唇炎。一边抿唇膜一边泪眼汪汪地问秦何翘:“我嘴角肿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难看?要是他看我口红特别明显,误会我喜欢浓妆艳抹怎么办啊?”
秦何翘摇了摇手指:“放心好了,江祁景认定了和你结婚,说明你们两个这叫两情相悦。情人眼里出西施懂不懂?更何况你素颜的样子人家见了上百回了。”
婚礼当晚回到左河香颂时,她知道江祁景会有额外的应酬,乖巧地等着他,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
等来的是江祁景打来的电话,短短八个字:“做戏而已,好好配合。”
她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哑得说不出一个音节。
也许什么东西都是有限度的。
以前他们说了太多的话,把以后的话都说完了。
只剩下无声的沉默。
第二天,江祁景的秘书有理有据地收走了她的婚戒。
“我可以买……”
“云小姐——或者说江太太,江总不想要你留下这枚戒指,去肖想不该想的东西,你能听懂吗?”
云及月没听懂。
所以不久后,那次忽如其来的高烧就给了她上了一课。
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向来都是请专门的私人医生。但那次,两位私人医生完全联系不上。
佣人说他们在诊所走不开,正奉了江祁景的命令照顾其他人。会派助手过来给她看病。
她对助手没什么意见,只是发烧烧得头晕时特别想江祁景:“那江……”
“抱歉,先生说他还有事。”
她想,一定是有些特殊原因才会这样的。她不能闹脾气,不能丢了江太太的颜面,要顾全大局。
然而第二天等来的是江祁景和席暖央的绯闻头条,是对她的信任和懂事彻头彻尾的嘲弄。
她第一次处理舆论,一个人发着烧,忙得不知所措,连哭都来不及哭。
最后差点对江祁景发了脾气:“你让医生照顾的是席暖央吗?我从没觉得你派的助手不够好,可是,可是你留给别人的是我们的家庭医生——”
那天的江祁景格外俊美,也格外凉薄:“江太太,需要我再提醒你吗,我和你,并不是我们。”
声音骤停。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嗓音低沉诱哄:“听话。”
……
时至今日,云及月还是没明白江祁景对“听话”的定义。
怎么会有人觉得会花钱会败家、不操心家事的女人算懂事听话的?
早知道以前就不喜欢江祁景了。现在过着除性·生活外一直丧偶的婚姻岂不是美滋滋?
越这么想着,云及月越觉得鼻头有些微微泛酸。
可能是错觉吧。
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会为了江祁景不爱她这件事情而难过。
明明从被他警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乖巧且自觉地把目标从和江祁景恩恩爱爱过一辈子,改成了“只能和江祁景过一辈子就行”。
秦何翘有些担心:“及……”
“没哭。”她唇角扬了扬,“我习惯了。”
林薇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热情地揽着话题:“及月,T家这款钻石好漂亮,你要竞拍吗?”
拍卖台的投射屏上有360°高清图。拍卖官徐徐介绍——这是一首用粉钻雕刻花体拉丁文而拼成的中世纪情诗。三十万美元起拍,价格不高,但象征的浪漫意义便足够大做文章。
云及月撇了撇唇:“全世界都知道我不喜欢粉钻。”
她的婚戒就是粉钻。
江祁景后来给她送的、当做补偿的粉钻戒指都被原路送了回去,借口是“不喜欢”,实际上是因为她这个人有种奇怪的执拗。
——如果他不愿意给她最好的,那就不要了。
回过神来,拍卖官正在庆祝A1包厢的客人拿下拍卖品。
是江祁景买下的。但他知道她从来不收粉钻。
不过,A1包厢里还有江祁景那位不露面的女伴。
塑料姐妹花们当然能猜到A1里的人是江祁景,连忙打趣道:“江总是打算等下让侍者把卖品送过来,还是自己过来啊?”
“等下肯定是要来接及月的。我们无关人等自己避嫌就行了。”
“我之前还疑惑云小姐为什么不和江总一个包厢,是江总想给一个更大的惊喜吗?那我们可都好好等着的呢。”
秦何翘对某些人想看好戏的态度嗤之以鼻:“惊喜也不是人人都能看的。”
大家懂事地嘘了声。秦何翘转过头小声问:“不是送给你的?”
云及月慢悠悠地补完了口红:“谁稀罕这种成色只值三十万美元,最多能骗骗小女生的东西。”
“我就只希望江祁景他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这儿还有一大群恶意吃瓜群众的份上,别太让我难堪。”
她傲慢且镇定地说完,手指却捂着眼睛无缘无故地沉默了两分钟。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如果我努努力,以后少喜欢他一点,他能不能少讨厌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你不喜欢他都可以。
第7章
“最后一件压轴拍卖品——”
一整套以“吻”为主题的首饰。鸽血红宝石周围镶着一圈铂金,镂空的古典花纹简洁大方。浪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贵,很贵。
云及月面不改色地将起拍价五十万美元翻了倍。
她出价这么高,又顶着A2的名头,有脑子的琢磨琢磨都不敢追价来跟她抢东西了,然而——
“A1两百万美元。两百万第一次。”
江祁景在截胡。
他想做什么。给她添堵,或者和她一样想拿下那套首饰?
云及月默了两秒,继续追价。
双方都没有想放弃的意思。
大厅里攒动的人头也悄悄抬了起来,打量着A1和A2两个包厢的单面玻璃,纷纷啧啧称奇着这场神仙打架。
周围的姐妹花干笑了两声:“及月,你和江总还能这么玩啊。”
她们都看出来有点不对劲。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像以前一样干瘪瘪地说几句谄媚和吹捧,自认为在活跃气氛。
价格叫到五百万美元整的时候,云及月扬起下巴,吐出一声轻笑:“放过他了。”
硬是凭着这四个字,将之前的针尖对锋芒全归为打情骂俏。
她要是头脑再冲动点,绝不会止步于五百万,五千万美元都敢报出来。反正她手里捏着的是江祁景的卡。
但云及月把那张卡拿在手里把玩半天,莫名其妙没了争下去的兴趣。
拍卖会结束后,所有人都满载而归,只有云及月游离在外。
她心不在焉的情绪过于明显了,很多人和她多年塑料交情,见惯了她的张扬明媚,还是第一次见这副模样。
魏家小千金魏琳站起来:“云小姐,你是在等江总来接你吗?刚刚听小邵姐姐说他还有惊喜给你,我们几个是回避下你们小夫妻的二人世界,还是留下来当观众比较合你心意?”
她之前见针插缝的几句话全都意有所指,这句也不例外。话里隐隐有嘲笑云及月的意味。
众人一凛。退一千万步,云及月哪怕是真的婚变失去江太太的身份了,云家大小姐的身份也是高不可攀。
更不要说现在婚变是不可能的事情。刚刚云及月和江祁景不还在包厢门口腻腻歪歪吗?
林薇:“琳琳,我看你自己还是先走吧。当初及月结婚都没邀请你,现在也不会强求你留下来的。”
魏琳脸色微微难看,张嘴想替自己辩解:“我……”
敲门声却恰好打断了她的表演。
侍者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道:“江太太,江先生让我问您:‘吻’这套首饰是直接由卖方送到您家里,还是交给您的私人保镖处理?”
包厢内一片沉默,或是惊愕,或是错愣。
秦何翘最先反应过来,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挤兑魏琳:“他说的就是刚刚江总五百万美元买下的那套首饰吗?哎呀,我是不是听错了啊?琳琳,反正你也要走了,帮我们开下门问问呗。”
云及月看着她浮夸的表情,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
魏琳站在原地,尴尬地进退两难。
但她不敢真和云及月撕破脸,也不敢耽误江祁景派来的使者:“云小姐,你不要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我没有别的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去打开了门。
云及月模棱两可地说了个“我知道”,并没有表现出原谅的态度。
等魏琳走后,她才起身回答了侍者:“我听祁景的。”
侍者不答,扭头看见身侧。
片刻之后,低哑的嗓音交织着昏色光线响起:“送回左河香颂吧。”
包厢里所有人立刻都站起来,各异的神色全部收敛。
云及月微微偏头,看着门口的男人,心领神会地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声调甜甜:“老公终于知道来找我了呀?”
“来送你回家。”江祁景温声答,走过来,高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覆住她。
云及月微微一怔,有些分不清他这话的真假。
她浓翘的长睫轻扇,扯出一个笑容。艳丽明媚的脸笑起来又甜又乖,旁人看来全是爱意。
同样分不清真假。
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塑料夫妻,难得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一致。
云及月将手搭在男人的掌上,被紧紧握住。
“让车停在B出口。”
离开众人的眼睛,他们就得分道扬镳。挑个稍微偏僻人少的地方分别,能免去节外生枝。
江祁景:“好。”
从第二分院走向B出口要穿过一个巨大的花园。野蛮生长的植物高大杂乱,走在小径里,仰头只能看见稀疏的光线。
云及月收回手,语气绷紧得像一根弦:“可以结束了吗?”
江祁景垂眸,望着落空的左手,眼底并没有半点起伏的情绪。
她用一种玩笑话的口气:“再走下去,我怕我会真以为你要送我回家。算了吧。”
江祁景挑了挑她的披肩。布料下滑,露出女人锁骨处的咬痕。
他的语气冷下来:“你要穿成这样去哪儿?”
“我以为只有女德班特邀讲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云及月拢好披肩,微微扬起下巴,言语隐隐带刺,“还是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