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赵晋坐在炕沿上,牵住她手,“这几日你辛苦,肚子里怀着身孕,又要顾着爷,瞧你这脸色,白得连点血色都没有,可叫大夫瞧过,诊过脉不曾?”
  柔儿正要说话,就听福喜在外扬声道:“爷,郭二爷和薛姑爷瞧您来了。”
  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走入,一个道“赵哥”,一个称“赵姑父”,柔儿站起身,把赵晋身侧的位置让出来,吩咐侍婢去厨上备些酒菜。
  男人们谈事说话,柔儿独个儿在隔壁耳房坐着。
  她支颐靠在炕桌上,盯着眼前琉璃罩罩着的烛灯发怔。
  她发觉,自己越发在意一些事。
  在意那些根本不该在意,也不能在意的东西。
  隔墙似乎命排歌舞,院中响起一阵年轻女孩的说笑,稍后就变作了悠扬的丝竹声。
  赵晋推开面前的茶盏,指着桌上一道糖渍蜜豆,吩咐桌前伺候的侍婢道:“这碟取过去给陈姑娘吃。”
  近来他常在她身边,瞧出她喜欢吃那些甜腻的东西。他笑她孩子气,却忍不住见着甜食就想起她写满满足放着光的眼睛。
  侍婢应声而去,赵晋一转脸,见郭子胜诧异地望着自己。
  他横了对方一眼,“瞧什么?”
  郭子胜笑开来,“赵哥,那小娘、咳咳,那陈姑娘,这么得宠呐?咱们赵官人啥时候自个儿吃东西还惦记别人?这么破天荒头一回,莫不是您这颗老心,给小姑娘降服了吧?”
  薛叔宝听见这话,目光也从那弹琴的女伎脸上移过来,“谁?谁拨动赵姑父心弦了?这么本事的人儿,是哪家楼子里的姑娘?”
  郭子胜忙推了他一把,“浑说什么?适才咱们进来时,赵哥搂着的那个,没瞧见?那是你家姑父设的外房,怎么你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呢?”
  薛叔宝恍然大悟,“您说那位啊。”他咂摸着嘴,心里颇不以为然,适才那素净姑娘虽秀美,可哪里及得上卢氏姑母高雅妍丽?他可听他妻子说过,赵姑父这些年,外头逢场作戏不必提,真正敬着的,也就卢氏姑母一个。
  赵晋拈了颗花生,指头一弹,正正击在郭子胜眉心,“闭嘴吧你。”
  郭子胜讪笑,“您别恼羞成怒啊哥,我可听说了,您这身伤,都是为了护着那外房弄的。不然以您身手,至于落得这幅惨模样?”
  赵晋垂了垂眼睛,低声道:“我那是为了我没出世的儿子。”
  窗下柔儿侧影顿住,冷风灌入衣袖,骤然觉出寒寒凉。
  她默了片刻,松开折梅的手,踅身回去耳房。
  好像这几日积攒在心里的那沉甸甸的烦恼一瞬都空了。
  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好在好在,她倒不必为此再折磨自己。一切分分明明,哪会瞧不清。
  客都散了,子时过半,正院的灯却还没熄。
  赵晋靠坐在床头,伤着的那右腿垂下,左膝头坐着身材微丰的姑娘。
  伤了七、八日,才觉好些,渴望就抬头。他左臂打着绷带,木板已拆了,虚软地扶着她腰窝,右手灵活推开上襦,让雪团子蹦出来。柔儿一头的汗,两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他耐不住细磨,掐住她胯侧力入。
  一曲终了,她爬下来,去桌边取药,将他崩开的伤处重新包扎。
  赵晋尚不知足,捉住她手腕不许她离去,温言逗哄,“心肝儿,你再上来,嗯?爷爱你柔细,酣畅得紧。”
  柔儿仰脸瞧他带笑的眼,轻声道:“官人不怕伤了孩儿么?”
  赵晋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眼底蹿着火苗的光芒骤然疏冷。
  他哼笑了声,“你说得对。”
  像是宽慰她,又像宽慰自己,“罢了,不必伺候,你出去吧。”
  柔儿曲了曲膝盖,无声地告退。
  赵晋靠在床头,仰头闭目长舒一口气。
  “操。”
  他骂了句粗话。
  没试过这么丢脸,竟被她拒了。
  这么长久以来,依稀这还是头一回她不顺服。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赵晋坐了一会儿,赌气般和衣睡了。
 
 
第36章 
  养了二十来日伤, 到底惊动了家里几位姨娘。薛叔宝嘴上不严,闹得卢家也都知道了。
  新杨胡同来了好些人,送礼的, 探望的, 卢织懿随她爹娘来了一趟, 一瞧赵晋吊着手臂跛了腿,忍不住捏住帕子抽抽噎噎小声哭起来,“姑母在庄子上养病,家里竟没个能照料的?怎么能委屈住在这小院儿, 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说得大姨娘脸上通红, 躬身认错, “奴婢们粗心, 也是才知官人受伤。”
  卢织懿恼道:“姓陈的那小蹄子呢?祸害得姑父这般, 她倒躲清闲去了?姑母不在, 姨娘们不上心, 就以为没人惩治得了她了?”
  她娘瞧她气得脸红,一副要替赵晋整治后院的模样, 心中大骇,忙起身扯住她,“你姑父姑母都是大人,家里的事人家自己会瞧着办, 你一个小孩子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怕给人笑话?”
  话音刚落, 就听外头一个男声道:“笑话什么呢?”
  薛叔宝抄着袖子,脑袋上戴顶黑兔毛皮帽, 外头天冷, 冻得鼻尖通红, 来不及脱帽解袍,先从怀里摸出一包热乎乎的糖包。
  适才的话他只听了几个字,根本不知岳母在跟妻子说什么,“喏,媳妇儿,你不是馋青松楼的糖心翡翠包吗?我买来贴身放着,用自个儿暖着,一道儿快马给你带过来了。”
  卢织懿本还在为了赵晋受伤的事生气,一瞧自家相公这样不避人的待自己好,不免有些害臊。她偷眼瞥了瞥赵晋,见姑父面色如常,似乎并不懂适才为何她会那样心疼生气。这么多年她那点小心思,其实透露过几回,姑父许是当她是孩子,一直没能懂。后来她又瞧上薛叔宝,心里就有了偏重。到底这才是自个儿相公,不笼络住了,难不成还能和离回家进姑父后院么?
  她也是个聪明姑娘,知道审时度势。
  屋里那点微妙气氛,在小两口一个羞一个笑的恩爱戏码中散尽了。
  茶房里,柔儿盯着火炉上熬着的药,不知在想什么。
  金凤撩帘进来,“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卢家爷跟太太来了,少不得进去行个礼。”
  虽然金凤也知道对方说不出好话来,可到底姑娘的身份摆在这,伺候了爷,却连个妾侍都不算呢。
  太太娘家人来了,就如太太到了一般,若是躲着不见,又要给人指摘不识礼数。
  前几日柔儿独自住这儿,金凤放心不下,带了她日常惯用的东西跟衣裳,一道跟着住进来。有人在旁伴着,柔儿就没那么多空闲去胡思乱想。此刻听金凤这样劝着,她自然不好再躲着不去。炉上药罐咕嘟作响,恰汤药也熬制好了,金凤用布巾捂住手端起药罐将药倒进碗里,盛在托盘上,随在柔儿身后走入明堂。
  帘子掀开,来人身上携了屋外的寒气,被里头暖烘烘的热浪拂过,嫣红立领长袄衬墨蓝撒边裙子振出几缕轻雾,姑娘眉眼周正,就在门前蹲身行礼。
  一举一动,板板正正,言语轻柔,曼道:“奴陈氏,给舅爷、舅太太、表姑娘请安。”
  又微提身,侧过来行半礼,“见过两位姨娘。”
  礼数挑不出错,金凤是个合格的训导师父。
  屋里才被薛叔宝缓和的气氛,立时又变得严肃起来。
  四姨娘目光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腹上,喉咙发紧,手在袖底攥得泛白。
  大姨娘亦心头颇酸,转过脸来,专心替赵晋掖好被角,那点不自在才勉强压下。
  卢青阳夫妇对视一眼,想到赵晋在侧,不得不给几分脸面,卢青阳便对妻子打个眼色,示意妻子上前。
  卢太太便笑道;“喲,这就是陈柔姑娘吧?早听人说赵官人纳了新人,一直没机会得见,今儿上门儿,可算认得人啦。你们太太可一直盼着喝你敬的茶呢,好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来来,让我仔细瞧瞧。”
  柔儿只得依言上前,垂头在她面前站定,稍曲膝盖,等人验看。
  纤细的手被卢太太握住,拍她的手背赞道:“瞧瞧,多齐整的孩子,今年多大了?家里是干什么的?”
  姿态做的亲热,不过就是表面寒暄,柔儿低声道:“奴年十七,家在槐安镇下头的水南乡,爹娘是开馆子的。”
  卢太太笑道:“这年岁正好生养,等这胎落地,来年再怀一个,孩子不嫌多,你们官人呐,喜欢着呢!”
  说得柔儿头垂得更低了,卢织懿心里不痛快,上前拽过自己母亲,不客气地道:“娘,您说这么多话干什么?她这不是来伺候姑父吃药的吗?再说一会儿,药可就凉了。”
  柔儿轻声道:“表姑娘说的是。”
  她从金凤手里捧过药碗,还没送到赵晋手上,大姨娘就俯下身,掏出自个儿的帕子,道:“给我吧。”
  柔儿点点头,将药碗送去。大姨娘半跪下来,用汤匙搅了搅药汤,舀起一小勺喂过去。
  赵晋笑了下,推开面前的汤匙,“真把我当废人了?你们都退下,谁也用不着伺候,待会儿隔间摆了席,你们几个女人,陪太太跟姑娘一道坐坐。难得舅爷翁婿同上门,赵某少不得得陪饮几杯。”
  不等卢青阳相劝,卢织懿就软声道:“姑父,您可不能喝酒,您伤势还没好呢。”
  赵晋只蕴了抹笑,抬指朝金凤令道:“你们姑娘身子重,仔细扶着,莫出了岔子。”
  他闲闲一句吩咐,几个女人神色都变了。得男人这么提点一句,旁人再怎么瞧不惯,也不敢多给陈柔脸色瞧,否则岂不就是跟他对着干?
  卢太太心道,到底是怀了身子,连个乡下丫头也金贵起来。都怪疑霜不争气,这么多年过去,也没生个一男半女,旁人问起来,连她也跟着没脸。当初给织懿找婆家,人家都怕姓卢的不利香火,不就是为着卢氏没起个好头?
  卢织懿心里头不痛快,气鼓鼓走去了隔间。
  一顿饭吃的闷不吭声,午后赵晋休息,卢氏一家就告辞离开了。
  大姨娘留在屋里伺候,四姨娘跟在柔儿身后,一道进了茶房。
  “爷喜欢碧螺春,我瞧适才屋里奉的是铁观音?”四姨娘翻找着柜子,在最底下摸出一盒茶来,她甚至不需打开茶盒,只凑近嗅了嗅,“碧螺春有了。”
  柔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四姨娘行过来,目视她肚子,“五个来月,会动了吗?”
  柔儿不知她想做什么,满眼戒备,悄然退后两步。
  四姨娘笑起来,“你放心吧,我没恶意。我就是想问问,怀孕是个什么滋味。”
  她露出落寞的表情,将茶叶放进杯盏,提起热水冲了一回,“我进门三年多,快四年了,从前跟他一块儿的时候多,也没能怀上,现如今,就更不能有了。”
  柔儿还记得初见四姨娘,她穿戴华丽,打扮得像画上的仙女似的,脾气不大好,那晚把她当丫鬟使唤,刻意羞辱,其实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四姨娘。
  可眼前这人,明明面容还是一样的,不知为何,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和眼底自信的光芒都不见了。
  她整个人都好像回炉重造,彻底变成了旁的模样。
  柔儿抿了抿唇,到底忍不住出言宽慰:“您放宽心,孩子,您迟早都有的。”
  四姨娘抬眼,望着她一脸真挚的模样,笑出了声,“你说得对,我可还年轻着呢。”
  她唤奴婢进来端了茶,跟在后头离开了茶房。
  柔儿后来才明白,有一种无望,叫做心死。四姨娘爱慕着赵晋的那颗心死了。数年感情,一朝耗尽。柔儿不知,赵晋对此有没有觉得遗憾过。她旁观之下,深感惋惜。
  ——
  似乎从伤后,赵晋就习惯了柔儿陪在她旁。
  她很安静,比从前还安静,有时他骤然回眸,就见她目光怔怔瞧着天光,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他能一眼看穿的姑娘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她这样乖巧懂事,这样温柔体贴,事无巨细的照料,和风细雨的顺从,她再未说个“不”字,一回也没有惹他生气过,可与此同时,连她的笑容也少了。
 
 
第37章 
  但他没有开口去问。
  目前状态一切都好, 他很喜欢眼前的生活。
  他有种一旦开口问询,就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的预感。
  夜里他幽幽醒转,侧过头去, 就能看见里侧那张熟睡的容颜。
  自他伤势稳定下来后, 柔儿就搬进来与他住在同一个房里, 她睡眠很轻,往往他一个转身,她就会惊醒过来,赵晋若是愿意细心去体察一个人的习惯, 他就能很快掌握对方所有的细节。她不大喜欢枕他的臂膀贴在他怀里, 夜里常常会不舒服的醒转。而若是从后拥住她, 稍稍用力将她覆紧, 她一开始会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会习惯。
  赵晋起身, 单脚着地撑着床沿跳到桌前去拿茶盏, 怕唤人进来吵了她睡眠。
  他动作很轻,喝了水, 快步回到帐前,借着窗纱透进来的一点光色,他瞥见沉睡中的柔儿一头的汗。
  她闭眼蹙眉,紧紧蜷缩成一团。他凑近了, 手刚搭上她臂膀, 她就骤然一缩, 避开了他的动作。
  赵晋猜想她是不是梦魇住了,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到怀里, 左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低声道:“柔柔, 醒醒。”
  柔儿茫然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怖,赵晋抚上她脸颊,摸到一手冰凉,“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眸子里写满紧张关切,柔儿瞥见,有一瞬愣怔。
  赵晋抬手试了试她的额温,一点也不热,她脸上额上,手脚,全是凉沁沁的。
  柔儿张开嘴,想说“没事”,一开口却是好软一声哽咽。
  赵晋转回头扬声喝道:“去请郎中过来!”
  外头很快就亮起灯,金凤等几个侍婢匆匆忙忙进来探看。
  赵晋侧坐在床沿,将柔儿抱着。她紧紧揪着他衣襟,金凤持烛台进来,又用热水投了帕子,绞干来,替她拭汗。
  赵晋嫌金凤在前遮了光,抬手要过帕子,轻柔替她抹拭,“究竟是梦魇住了,还是哪里不痛快?你怀着身子,事事都得加倍小心。金凤,郎中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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