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表露情绪。
厨房死一般的寂静，半晌，顾执南走近鹿妍两步。
他垂敛着眸，回想起她提及的蚊香托，简扼出声：“不是。”
“什么不是？”鹿妍懵。
“妍妍，东西理好了没有？”鹿母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对话被蓦然打断，鹿母已经提前订好餐厅，催两人出门吃饭。
这几天顾执南把公寓让出来，走前，鹿妍见他进侧卧收拾东西，出来时提了一个行李箱，是那种最轻便的小型款。
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竟然只有这么些行李。
鹿妍回忆起几个月来顾执南的穿着，不是简约的T恤牛仔裤就是卫衣休闲裤，款式和颜色都极其单一，除了在她同学会上见他穿过一次衬衫西裤，顾执南好像再没穿过别的款式。
她抬头观察了两眼男人修挺的背影，点开微信：【丫丫，男人一般都穿什么牌子的衣服？】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要贵一点的。】
高姝雅：【你要送顾执南？】
高姝雅：【[丫丫向你推荐了槐海区你大爷]】
高姝雅：【他是我的客人，在《男风》做造型师，他比较懂这个，你问问他吧，他推荐的肯定都靠谱。】
加微信前，鹿妍倏然想到一茬：【万一我买给顾执南，他不喜欢怎么办？】
高姝雅：【男人不买账，妍妍你就撒娇啊。你有先天性优势，到时候眨眨眼睛嘟个唇，保证送什么他都说喜欢。】
鹿妍：【……】
丫丫推荐的这人是某本男性时尚杂志的造型师，很快通过了鹿妍的好友申请。两人聊了几句，鹿妍点开他的朋友圈，果不其然，在对方一天发十条的动态里，九条都是男性穿搭有关。
一些是杂志合作品牌，还有一些是个人推荐，都是当季流行款。
鹿妍翻了翻，两天前对方发过一条醒目的动态，配文末尾跟了一长串夸张的感叹号。
槐海区你大爷：啧，Lordas的高定西服，男装界的珠穆朗玛峰惹！！！！！[图]
图片里是一套剪裁精良的西服，领口处有道很特别的品牌logo刺绣，花式的L字母。对方给自己评论了一条：图是偷我一个模特朋友的，一套Lordas定制抵我一年工资，我等贫农哪定得起唷。
鹿妍平时不怎么了解男装，好奇地去搜了下这个牌子，是一条领带都要上万的奢侈品牌。
“……”她缓缓吸气，坚定地退出来。
对方已经给她接连推荐了几个潮牌。
槐海区你大爷：【这些都是不错的休闲款，价格也不算太贵，你男朋友是司机，平时穿不会突兀。】
槐海区你大爷：【哦对，他要是身材好撑得起来的话，推荐前两个牌子唷。】
鹿妍把对方给的品牌逐一记下，打字回：【谢谢。】
槐海区你大爷：【不客气，姝雅的朋友嘛，应该的。】
道谢后，鹿妍收起手机，往顾执南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远处，男人正打开车后备箱放东西，身上穿着卫衣搭水洗牛仔裤，即使衣裤的款式普通，也掩不住他窄腰长腿的好身材。
她出神仔细想象了遍，在心里非常笃定地打了个勾。
……如果顾执南穿上那套西装，肯定很惹眼。
.
鹿母订的餐厅就在附近，餐馆新开不久，人气极旺。
是家日料店，大厅中央还为客人提供了铁板烧，厨师在露天工作台后忙碌不停。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吃这种，”鹿母翻着菜单，笑容和善，“小顾，改天来宁城试试阿姨做的家常菜，味道不比餐馆差。”
顾执南在旁落座，随手给鹿妍的杯子倒上茶，客气应声：“好。”
鹿母：“你别看妍妍自己是个厨师，她回家以后从来不自己做饭，基本都是我做，她就在房间里玩手机。以前爱看那个什么爱情小说，一看就……”
鹿妍被揭短得无地自容，挪眼看了看顾执南，后者正好瞥来视线，眉眼间染着细碎的笑意。
她一顿，捏着杯子，忍无可忍：“妈妈——”
“鹿妍？”
他们这桌就在铁板烧工作台边，鹿妍循声看去，过来打招呼的是个身形瘦高的男厨师。
“这都多久没见了？”刘柘摘了口罩，她认出来，是以前酒店的同事，也在那一场团队大裁员中被辞退。对方笑问，“你带朋友来这儿吃饭？”
“好巧。”鹿妍点头。
鹿母打量几眼：“妍妍，这是谁？”
“……是我的同事。”
“唉，都是以前的同事了。”刘柘感慨，象征性地寒暄两句，“你从千鼎离开以后，现在去了哪？”
千鼎大酒店一直是鹿妍工作的地方，鹿母并不陌生。闻言，鹿母脸色渐渐变了，等刘柘走后，沉声问：“妍妍，你什么时候辞职了？怎么都不跟妈妈说一声？”
鹿妍自知理亏，乖巧万分状地捧起杯子喝水，声音糯软：“还没来得及。”
不是没来得及，是她不想说。
由于鹿妍心里那点固执的自尊作祟，不管是被劈腿失恋，还是忽然被辞退，她都没告诉家人。
“那要等多久才来得及？”鹿母不吃她这套，顾念着顾执南在场，数落的神情压了压，“真是从来不听话，什么事都不知道跟我们说。要不是今天我突然来，都不知道你又遭小偷了，你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担心……”
鹿妍被念叨得一声不吭，虔诚认错。
间隙悄悄抬脑袋，向对面的人投去求救的一眼。
顾执南似有所觉地回望过来，随即对上她的目光。她目若点漆，湿漉漉地润着水光，满眼的期许。
救命——
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气若游丝间，鹿妍倏然想起来高姝雅说的那句“撒娇”。
不是。
她妈妈还在旁边，她要是真在餐桌上公然对顾执南眨眨眼睛嘟个嘴，会死得更快吧。
对面，顾执南搁下水杯，开口叫服务生的前一秒，猝然止住。
停顿刹那，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鹿妍，眸底暗流涌动，确认了刚才裤腿上那一下微微的磨蹭感来自她。
她在餐桌底下轻轻蹭了蹭他的腿。
……还是没反应。
鹿妍在心里幽幽叹气，拨了下长发，悄没声息地遮住了发热的耳廓。她决定自力更生，正想找话题打断她妈妈，顾执南出了声。
“她不吃章鱼。”顾执南转瞬即逝地敛下情绪，叫来服务生，神色平静道，“刚才套餐里的芥末章鱼，麻烦换成鱿鱼。”
服务生躬身记下。
被一打岔，鹿母再多的话也训不下去了。桌上安静片刻，鹿母的脸色和缓许多：“小顾，妍妍吃什么不吃什么你也记得？”
顾执南应，淡噙着礼貌周全的笑容：“她的事都不难记。”
好歹现在妍妍找了个靠谱体贴的男朋友，鹿母稍稍放下心，没再多说。
一顿饭吃完，顾执南开车送二人回佰乐花园。
离开前，鹿母叮嘱：“开车当心。”
“您放心。”
鹿妍没立即跟着她妈妈上楼，而是在楼下磨蹭了会。
今天算不算阴差阳错地见家长了？
但她和顾执南之间，连关系都还没彻底确定下来。
鹿妍抬头看面前的男人，没话找话道：“这几天你都要去住宾馆吗？”
顾执南回：“去一个朋友家里住几晚。”
“……哦。”鹿妍对不久前在餐桌下蹭腿的事只字不提，想了想，温声矜持着继续，“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就只是这些吗。”顾执南忽然问。
“啊？”
鹿妍见顾执南微屈身凑近，鸦黑的睫羽垂落，在眼下落了一道界限暧昧的阴影，循循善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吗？”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勾着哄人的意味，鹿妍心里怦然一动。
“……我想给你买套衣服，但是不知道你的尺码是多少。”半晌，她面色镇定地憋了句，“你能让我量一下么？”
顾执南一顿，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
“现在。”
望着他良久，鹿妍拍板敲定。
美色当前，不占便宜的才是变态。
鹿妍当机立断，作案的动作很快，非常迅疾地就着顾执南俯身凑近的姿势，伸手抱了一下他，又迅速撤开。
隔着卫衣的一层布料，她抱到男人紧绷而有力的腰身，鼻间若有似无地传来一点点清新的男士沙龙香。
她温软的身子贴上来的那瞬间，顾执南扣着车钥匙的手指猝然收紧。
鹿妍满世界都能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冠冕堂皇地认真点点头，转身就跑：“我量完——”
猝不防腕际一紧，被人攥着手腕拉了回去。
随后腰脊受力，顾执南捞过她的腰，交颈摩挲，将人完全禁锢在了怀里。
在鹿妍的视线盲区，他敛了那点笑意，眸光幽微：“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
对方的声音沉静而低，温热气息近在耳侧，鹿妍僵滞着动作：“……我看你衣服好像很少。”
“嗯？”顾执南有些意外。
“你就理了一个小行李箱走，房间里就什么都不剩了。”鹿妍机械回，“你平时不怎么买衣服吗？”
半晌，她听他“嗯”了声。
拥抱维持了近两分钟，顾执南吻了吻鹿妍细软的耳发，才放她走：“这是我的工资卡。”
鹿妍胸腔里那两头小鹿仍在激烈掐架，她捏着对方递来的银行卡，茫然抬头。
“如果你要买东西，就用这张卡。”顾执南报了一串密码，容色如常，“上去吧。”
.
鹿妍自然没有用顾执南的银行卡。
他都濒临失业了，她给他送件回礼，还用的是他的工资卡，这借花献佛得也太不要脸了。
但鹿妍没找到机会还回去。
因为在接下来一周里，她都没能再见到顾执南。他像是有事，一直没出现过。
鹿母上一次来槐城还是大半年前，这次来纯粹是想女儿。而鹿妍在威汀的工作时间很自由，除了一日需要准备的两餐，其余时间都能自由支配，于是她抽出闲暇，陪她妈妈出门逛了几天。
屈文文当然没什么意见。
最近一段时间是屈文文的截稿日，小霸王窝在酒店套房里哪都没去，没打游戏没考驾照，连鹿妍做的料理都是匆匆扒拉几口，吃完又埋头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赶稿。
交稿的当天下午，屈文文瘫进老爷椅中，晃着高脚杯中的可乐，脑袋上每根红毛都洋溢着舒畅的懒散感。
“姐姐，昨天的那道蟹粉海底松还不错，”他反射弧奇长，回味道，“今天晚上也吃这个吧？”
鹿妍记下来，抬头问：“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对了，明天我想回一趟学校，晚餐就不用给我准——”屈文文想起什么，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
差点忘了，他现在的司机是他哥，出门也是他哥接送。
但哥这几天好像在新加坡出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鹿妍疑惑。
“我哥——”屈文文猛然住口，心虚回，“没事。”
险些就说漏嘴，屈文文正想观察下鹿妍的反应，才发现她并没在意，反而对着手机在回信息。
代购在微信里找鹿妍，说是她的包裹已经过关，不到一周就能寄到。
鹿妍找人代购了件男士风衣，牌子是之前那个杂志造型师的推荐。
至于什么时候送……
思忖片刻，鹿妍点开与顾执南的聊天框，打了行字又删掉。
……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吧。
周六，鹿妍送鹿母去机场。
“妍妍，我看那个小顾，人是蛮不错。”鹿母托运完行李，进安检前对鹿妍道，“这两天人家在外地，都不忘发条短信跟我打招呼，要是以后有机会，就带他回家里来吃顿饭。”
鹿母舍不得女儿，拉着鹿妍又念叨了几句，里里外外地嘱咐了一遍。
半小时后，鹿妍送她妈妈进安检，沿着原路折返，刚想打的回去，手机忽然跳出一条微信信息来。
王禄：【鹿妍，大家好歹同学一场，公报私仇太阴了吧？】
谁？
两人加了微信后一句都没聊过。她有些莫名其妙，对着这个名字茫然半晌，点进他朋友圈，才恍然记起来，是那天同学会上的那个啤酒肚。
对方不找她还好，一刷存在感，鹿妍就想起那天的冷嘲热讽，将记仇模式调到最大档，面无表情地动手把他删了。
删完，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根本不是航站楼最初进来的大厅。
鹿妍刚才多下了一层电梯，本能跟着人群走，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国际到达区。
眼前旅客们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她看到电梯的位置，径直走过去时，与两个女孩擦肩而过。
一道压抑着的激动女声：“拍了吗？”
“拍了拍了，”同伴道，“不过长成这样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
“快快让我看看。”
“绝了靠，真的好帅——”
再怎么帅，应该也都没有顾执南好看吧。
鹿妍不甚在意地往前走，右手边，不远处的接机口围拢着接机的人群，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正往电梯口走去。
像是有感应一般，她莫名多注意了一眼。
先是看到了被几人簇拥着的男人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