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罕邪的脸贴着姜瑉君的额头,落下平生唯一的眼泪,喃喃道:“她说与我有关的东西都留在这儿了,她也是要留在这儿的,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都是,就算她还要回齐国去,我也会再把她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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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芦在姜瑉君身边放了香草和花束。忽罕邪命令让她用汉人的丧礼为姜瑉君置办,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前线战事吃紧,忽罕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操劳政务与姜瑉君的葬礼。
图安从前线回来,没想到离去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母亲竟突然变成了红颜白骨,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躺在棺椁里,连看他一眼都不能够了。
郁文也难受,哭了好几夜,说单于这几日两厢操劳,疲惫不堪,头发都白了好多。图安想替忽罕邪分忧处理母亲的葬礼,也是尽一份孝心。
忽罕邪愣了许久,摆摆手道:“你不知道你阿娘喜欢什么,还是我去吧。政务便交给你了。”
忽罕邪将姜瑉君从齐国带来的东西收拾好,连带着自己从一开始赏赐给她的东西一并整理好叫人放到墓穴里陪葬。他本以为瑉君会有很多的东西,可真正整起来却发现并不多。
可仔细想想也是这样,他喜欢给瑉君东西,可她却时常不要,只是偶尔拿一两件小玩意儿,当年其他部落送来的镶贝象牙琵琶是她讨要过的最贵重的了。
瑉君,似乎从来都不奢求从他地方获得些什么。
这让忽罕邪更加哀恸,坐在她读书习字的几案前半晌不愿挪开。
姜瑉君喜爱书画,可到了月氏因颜料匮乏也有十几年不曾绘画了。忽罕邪看见被她压在几案旁书架底下的画卷,便抽出来拆开看。纸页已经泛黄,上头的画没有颜色,只是用黑墨简单的勾勒人物——
那是十五岁的忽罕邪。
他记得分明清楚,那日是老单于的诞辰。他刚习了新舞,在寿宴上表演。
月氏人的舞素来模仿草原上的动物,雄鹰、苍狼、骏马,强劲有力,锐利壮阔。忽罕邪踏着步子,张开双臂犹如遨游天际的鹰鹫,鼓声变幻,他又踏着鼓点跳跃奔跑像一匹宝马驰骋草原。
那年的姜瑉君也才十六岁的年纪,她坐在最下首,却是离舞台最近的位子,她看见忽罕邪张扬肆意的风貌,干净利落,灿烂得如同太阳,刺目却让人移不开眼。
寿辰结束的当晚,姜瑉君提笔挥毫,画下了十五岁的他。
可这幅画却让他在二十余年后才看见,作画之人也不在了。
忽罕邪忽然想起,他甚至连瑉君的一张画像都没有。
他急急将曹芦叫来,询问她:“你会画画吗?不必画得多好,只要传神。”
曹芦摇头:“奴婢只懂医术,不懂作画。”
“那玉堂呢?”
“玉堂自小就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要关照的东西更多,没有时间习画的。”
“你们齐国来了那么多人,难道连个会画画的都没有?”
曹芦望着忽罕邪几近癫狂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掩下眸子道:“单于,您到底怨公主什么呢?您怨她只顾及齐国,不顾及您?可她是一国公主啊,您想想若是让您抛弃月氏,您做得到吗?那么艰难的事,您为何要让公主去做呢?”
忽罕邪怔怔恍惚:“我没想过让她抛弃齐国,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她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的,我只希望她是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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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皇帝派人来接姜瑉君,被忽罕邪打了出去,半分不顾及姜褚易的面子,说什么都不让齐国的人见她。
曹芦怕此事让前线的战事雪上加霜,便把使者叫了过去,递给他一枚玉坠,说是把这个东西给姜褚易看,就能保他性命无忧。
使者走了,曹芦又去灵堂守姜瑉君的头七。忽罕邪坐在堂前看着牌位上的汉字,轻轻念道:“忽罕邪之妻姜瑉君之灵位。”
他笑了:“你还是我的人。”可瞬间又垮下脸来,“齐国的人来接你了,我不让你回去,你会不会怨我?”
他抹了一把脸,叹气道:“即使你怨我,我也不让你回去。”像个孩子置气一般,“你答应过我要待在月氏和我过一辈子,我这辈子还没结束,你也别想走。”
“单于,公主她……”曹芦如鲠在喉,她咬着下唇,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公主她本就是不愿走的。”
“你说什么?”忽罕邪蹙眉。
“当日皇上找到公主,本就是想带公主走,但是公主没跟去,所以皇上才给了她通关文牒。那日是我擅作主张去找齐国人,不是公主的本意。公主在这儿……真的是,太苦了……”曹芦泪如雨下,“我想让公主回齐国,去做她的长公主。这样她就不必再如此胆战心惊,步步为营……”
忽罕邪心中震动,他缓缓站起来,全身抖如筛子,他鬓边微白,即使未到不惑之年,却老态尽显,颤颤巍巍地扶着棺椁质问:“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曹芦含着泪笑了,似是嘲讽,似是不屑:“因为在我心里,您不配。您从来都不相信公主,不相信公主会选择您。她为您生儿育女,为您留在月氏。可您疑她至此,甚至还派图安去前线打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扎在公主心上的刀。您细想想,您配吗?”
忽罕邪也笑了,眼泪却落了下来,他笑着哭着反问:“难道是我错了吗?我不该为了月氏去与齐国抗衡吗?”
曹芦叹气:“您自然无错,所以公主从来不怨您。只是……只是我心有不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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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瑉君的墓穴葬在了天山脚下,忽罕邪命人挖了一个十分宏伟的甬道和墓室,说等他百年之后,也是要陪着她睡在里面的。
曹芦选择留在了月氏。娅弥生产之时,去了趟龟兹接生,等一切安定后又回来。她侍候图安和郁文,只为了保姜瑉君的孩子后半生都能平安无虞。
忽罕邪去世之时,曹芦也快六十了,图安继位。
他安顿好忽罕邪的葬礼,将桑歌姜瑉君都与他合葬在同一陵寝。安葬前还特意询问了曹芦这样是否妥帖。
曹芦点点头:“桑歌是你父王的大阏氏,合葬是理所应当的。你母亲与桑歌生前虽有龃龉,但二人还是和好了的,到了地底下也不会吵架,你别怕,这样很妥帖。”
图安放下心来,又忍不住问道:“曹姑姑那您呢?您是打算继续留在月氏还是回齐国?”
曹芦笑了笑:“如今的齐国,已是改朝换代。姜褚易逝世,姜祁箴继位,我所认识的人都不在了,还回去做什么呢?留在这儿吧。
“毕竟公主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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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5:孩子的故事
1.楼夏曾怀疑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因为全家人跳舞都很好看,就他肢体不协调。不擅骑马,不会跳舞也不会打架,连年纪最小的娅弥都欺负他。
这件事他同他的妻子说起过,他妻子长叹一声说:“你可算知道自己跳舞有多难看了,先前你喝多了酒,非得在宴会上给我们跳舞。大家只好硬着头皮看,都不敢叫你下来。”
楼夏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就敢告诉我?”
他妻子挑眉:“那怎么?你敢把我叉出去?”
楼夏:“……”
2.
楼夏娶公主的时候,差点闹了乌龙。车曲国的人来接他时,没有人告诉他那两个公主是一对双胞胎。成亲当晚两个公主在众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齐穿了喜服来见他。
楼夏吓懵了,转头看车曲国的大臣,使眼色:这怎么回事?我过来也没见得买一送一把我妹妹也带来的呀。
车曲国大臣也给他使眼色: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这两个公主一直是这样顽皮的,您多担待。
楼夏:???
两位公主站在楼夏面前,左边的开口问:“你是要娶姐姐还是要娶妹妹?”
楼夏瞟了一眼他们俩,突然不慌了。这样的小妮子他可不怕,娅弥就是这样的姑娘,从小到大他可对付惯了。
楼夏佯作生气地蹙眉,朝一旁的大臣说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我听你们王上说车曲国的公主知书达理,怎的还有这样的闹剧?”
大臣冷汗涔涔之下:“臣……臣……”
“是王上看不上我这样的女婿,故意给我难堪的吗?”楼夏沉下了脸,说得严肃又隐忍,面上的情绪一瞬间悲伤下来,“难道你们先前同我说的仰慕我的才华,都是诓我的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把大臣和两位公主都吓了一跳。
左边那个率先发话的拉了拉右边的手:“我就说闹得太过分了吧……”
右边的也有些难堪,扯扯裙子走下阶梯站在楼夏面前:“我……我是姐姐热伊罕,那个是我妹妹马依莎。”
“二位公主,可是不喜欢我?”楼夏蹙着眉,显得极为心痛。
热伊罕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怕我未来的丈夫不是个好人会欺负我,我妹妹才想出这个办法去做弄他。我们……我们……没想……”
楼夏叹了口气,看着热伊罕道:“那现在呢?公主可是要舍弃我?”
舍弃这个词用的也太好了!楼夏在心里默默地夸了一遍自己。
热伊罕明显被吓到了,她摇摇头:“没有没有,你……你看起来不坏。你以后也不会欺负我吧?”
楼夏哭笑不得:“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欺负得了你吗?”
热伊罕瞧了瞧他,点头笑道:“确实。”
新娘子是笑了,可楼夏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3.
龟兹在一次权力争夺中,被灭了国。
大齐铁骑赶到时,龟兹王宫内已被洗劫一空。
姜祁玉环顾四周,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剑,低声命令:“去,看还有没有活的。”
“王爷!”有人匆匆而来,“找到龟兹王后了!”
姜祁玉心中一紧,提剑就跟了上去。
娅弥抱着孩子躲在自己寝宫的地窖里,敌军洗劫之时,逃过了一劫。她青丝委地,衣衫凌乱,怀里的孩子也受了惊吓,脸色苍白,抱着娅弥不住地抖动。
姜祁玉只看了一眼,心如刀绞,将剑递给侍从,走到娅弥身边蹲下身来:“哪里疼?”
娅弥垂眸摇摇头,不说话。
姜祁玉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宫里还有人吗?还有……你的孩子吗?”
娅弥瞬间抬头,有些惊恐地望着姜祁玉,硬生生憋出几个字:“你想做什么?”
姜祁玉叹气:“我是被派来调停矛盾的,你别怕,遥遥。”
娅弥苦笑:“调停矛盾?龟兹都亡国了,难得你们真的会替我们说话?”
姜祁玉伸出手:“会,相信我。”
娅弥别过头去不理他。
“王爷,找到了。”随从拉着一个五六岁满脸污泥的小男孩来到姜祁玉身边,指着他道,“王爷,这就是龟兹王子。”
姜祁玉瞥了一眼娅弥:“是他吗?”
娅弥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姜祁玉叹气:“悄悄地带去玉门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说只找到王后和公主没有旁人了。”
“是。”
姜祁玉又看向娅弥,蹙眉轻声问道:“现在呢?如何?”
娅弥咬着牙:“我想回月氏,可以吗?”
“那孩子怎么办?”
“我也带回月氏。”
“他是龟兹的王子。西域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我大齐管辖区域,怎么可能让他去月氏?”
娅弥将下唇咬得发白。
“跟我去齐国吧。”
“我不去。”
姜祁玉蹙眉:“为何?”
“我不想变成我阿娘。”
姜祁玉沉默半晌,回复她:“你儿子我是一定会带回齐国的,你若是想跟着,我也一并带你走。你若是想回月氏,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娅弥认命似地闭上眼:“你把巴图尔带走吧。”
“那你呢?”姜祁玉语气中带着点希冀。
“我?”娅弥笑了笑,“我自然回月氏。”
“那时你阿娘的故乡,你不想去看看吗?”
娅弥笑出了眼泪:“你觉得,她会愿意我去吗?
“我此生都绝对不会重蹈我阿娘的覆辙。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番会发在微博@Further_深山老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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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最甜的番外!
忽罕邪没来由地紧张,他叫人去将姜瑉君叫了过来,实在是因为头脑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
但是现在有些后悔。
老单于丧礼刚过三月,他继位为王,收继他父亲的妾室以显恩德这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召幸自己的妃子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