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遥遥——Further
时间:2021-01-29 09:26:33

  曹芦来看,说忧思过多于胎儿不利,给我开了药方,又让我在玉堂的陪伴下多外出走动走动。
  我虽担忧,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如今快要临盆,顺顺利利生下这个孩子才是要紧。
  可有时候老天爷就是不喜欢看人顺利,这些日子以来我本就难熬,他还要同我开玩笑——因难得碰上天放晴,我想叫上玉堂陪我去山坡上散散步,可还没等我喊她,我就不小心滑了一跤,从帐外的阶梯上摔了下去。
  这可能是我怀孕以来,我帐前最热闹的时候了。
  小腹坠痛,我浑身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曹芦往下看了一眼,舒了口气:“正胎位,不怕不怕,没事的公主。公主你放心,有曹芦在,您不会有事的。”
  “疼……”我眼泪也憋不住了,只觉得浑身发冷,又一瞬如在锅炉灼烧得厉害,下身如同被撕裂一般,全身痉挛不止。
  玉堂在我嘴里塞了布团,一边替我擦着汗一边嘱咐:“公主,千万别喊,留点力气给小王子,您坚持住。”
  我努力地汲取着空气,紧紧地攥着被褥,嘴里的肉都快要被我咬烂了,可这孩子就是不出来。
  “曹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眼神涣散,曹芦往我嘴里喂着什么,碎碎念道:“公主,您一定要坚持住,小单于快回来了,您坚持住。”
  忽罕邪……要回来了吗?他会回来吗?他如果回不来了怎么办?
  一直以来隐忍着的担忧与苦楚化作辛酸,眼泪倾泻而下,我竟有些脱力。
  曹芦焦急地喊道:“公主,奴婢求求您,您再坚持坚持。小王子还在您的肚子里,小王子还在您的肚子里啊公主。”
  孩子……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圆鼓鼓的肉团,是生命啊,是我的孩子啊。
  我一把扯掉布团,半起身咬牙用力。
  头晕目眩,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虚脱之时,我听见一声响亮啼哭,伴着帐外齐鸣的号角,忽罕邪满身血气的冲进帐子。他连战甲都没有换,我模糊的视线看见他战袍上的血迹,眼泪再也挺不住:“你怎么……才来啊……”
  忽罕邪轻轻地抱起我,接过玉堂干净的被子盖在我身上,吻了吻我汗湿的额头,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我累得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眼皮子想要慢慢合上。忽罕邪的胳膊一紧:“瑉君,你看看我,瑉君。”
  “单于,夫人是累了,您别担心。”
  忽罕邪松了口气,将我安安稳稳地放在枕上,他摘下脖间的玉坠重新给我系上,替我擦了擦汗:“安心睡吧,我回来了。”
  我是真的撑不住了,只在闭上眼的前一刻,隐隐约约看到曹芦抱着洗干净的孩子,笑着对忽罕邪说:“单于,是个健康的小王子。”
  -
  我给忽罕邪生了长子,忽罕邪给他起了名字叫“图安”。西蠡王谋逆被忽罕邪斩杀马下,他没有将西蠡王的部族赶尽杀绝,不仅没有,反倒还将原来的土地重新分给了他们。
  只是这回去的,不是西蠡王的那些已长大的王子,而是西蠡王妃刚刚生下不久的襁褓中的婴儿。其余那些被西蠡王蚕食的部落,忽罕邪也都重新划分给了他们。
  即使西蠡王妃的母族再强大,要壮大势力,也只能等这个孩子长大。可他们能等到这个孩子长大吗?等他长大了,他们还会那么强大吗?西蠡王和其余的王子们死了,周边部落在他身上积压的怨气会就此了结吗?
  怀柔与强硬并施,既收买了周边部落的民心,又给西蠡王留了条后路不至于让人说他狠辣绝情,与此同时又能让他们互相制衡。
  我竟不知,忽罕邪已如此老谋深算了。这不禁让我担忧,我此前所做的一切,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呢?
  忽罕邪双喜临门,各部落送来不少贺礼,他将我召去王帐,将贺礼尽数摆在我眼前,我说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有的东西我不过多看了几眼,他便让人全部搬去了我帐子。
  我只好出声制止:“不要了,够了。”
  忽罕邪抱着我叹道:“远远不够。瑉君,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我无奈笑了笑,回抱住他,问道:“阿雅也有身孕了,你也那么开心吗?”
  忽罕邪捏着我的鼻子:“你们汉人这么说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松开他,走到礼物堆拿起一架琵琶:“我只要这个。”
  “会弹吗?”他笑着问我。
  “会啊,我母妃当年就是琵琶弹得好,我爹爹才那么喜欢她的。”
  忽罕邪走进我,调笑道:“好啊,你弹得好,那我也喜欢你。”
  “呸!”我啐了他一口。
  忽罕邪大笑着叫酒来,我出了月子,身子也修养过来一些,他便也邀我共饮。
  我喝不了太多,他倒是畅饮不少。可我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不对劲。
  “忽罕邪,别喝了。”我起身要去夺他的酒瓶,他没让我得逞,只一把揽过我的腰肢,让我整个人跌在他的怀里。
  我不明所以:“忽罕邪?”
  他放下酒盏,没有说话。
  我从他的怀里爬起来,捧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他神色淡淡,又忽然一笑,看向我道:“没事,我很开心,瑉君。”
  “我看不出来你很开心。”我实话实说。
  他沉默,神色晦暗,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轻声问道:“西蠡王死了,你其实……很难受,对不对?”
  他不说话,只牵着我的手细细摩挲,良久才回答:“哥哥长我五岁,小时候觉得他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厉害。如今……他是真的比不过我了。”他将头别向另一边,不让我瞧见他脸上的神色。
  我直起身,将他拥进我的怀里。我亲吻他的发心,轻声宽慰道:“缘尽于此罢了。”
  他抹了下脸,无奈地笑了笑,将我的手扒拉下来,重新抱住我,笑道:“哪儿轮得到你来安慰我。”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同他争执。因为我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在他人眼中,他是顶天立地,力挽狂澜,杀敌戮血的帝王,可我却知道在这幅皮囊之下,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啊。
  他也才十八呀。
  
 
  ☆、13
 
  13.
  阿雅生了个女儿,小姑娘粉琢玉砌的,我看了都喜欢。只是因为先前的事情,我也没去多走动,听说忽罕邪也喜欢这个小姑娘,取了个名字叫缇丽,意为草原上最美的花朵。玉堂说阿雅也趁此为大阏氏说了许多话,忽罕邪没怎么表态,但是还是去了桑歌处。
  我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惊讶,月氏和匈奴不可能就此分崩离析,但只要能在他们心里留个疙瘩,那我那一跤就算没白摔。
  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刚出生时有极爱哭的,可我的图安倒是乖巧,白天就爱睁着大眼睛看人,看见喜欢的还冲人笑。刚长出两颗门牙,像个小兔子,但他却不害羞,一个劲地笑个没完。连素来不待见我的大妃将孩子抱去看了后,都不舍得再还回来,一定要留到孩子饿了哭了才舍得撒手。
  玉堂和阿莫时常陪在我身边,两个人轮流照看孩子。玉堂自是不用说,换尿布、喂食,哄睡什么都信手拈来,用她的话讲,就是皇后娘娘将她派来我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她在我身边陪一辈子了,是以不管是侍女还是嬷嬷的活她都会干。
  阿莫就不一样了,一个自小长在草原上的汉子,打小被教育的就是如何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图安一个小小的婴孩,抱在他的怀里就他一条手臂那么长,吓得他动都不敢动。
  玉堂惯喜欢笑他的,就让他站着抱着孩子,她自己打扫帐子。我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偷笑。
  下人来报忽罕邪一会儿来看我,我遣了玉堂下去做饭,又将孩子从阿莫手里接过,吩咐道:“阿莫,替我摘一些草来喂兔子。”
  “是,夫人。”
  阿莫动作极快,摘了一大把青草还将上头的露水擦拭干净。
  我抱着孩子坐在榻上向他招招手,又指了指榻边几案上的笼子道:“替我喂一下吧。”
  “是。”阿莫恭敬行礼,将青草放在几案上,一根一根地抽出来喂。
  我看兔子可爱,抬手去摸它。
  帘子忽然被掀起,忽罕邪走了进来,看见这情形微微一愣。我和阿莫一同起身行礼:“单于。”
  忽罕邪瞥了阿莫一眼,扶起我道,他看向几案上的兔子,问道:“什么时候抓来的。”
  我将孩子放回摇篮里,替他解下外裳:“几个月前,那个时候你在外打仗,我怀着身子也没人愿意同我闲话,阿莫就替我捉了只兔子解闷。”
  忽罕邪垂眸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阿莫,声音没什么情感:“挺好,你下去吧。”
  阿莫如释重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退出帐外。
  忽罕邪抓起兔子的耳朵仔细端详,兔子受了惊吓在半空中乱蹬腿,我有些害怕,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忽罕邪瞧了我一眼,放下兔子,直接凑上来吻住我。我被圈在他的怀里避无可避,只得默默承受。他的吻似乎带了点怒气,牙齿时不时报复性地咬我的嘴唇,我被弄得来了脾气,一拳捶在他的肩膀。
  忽罕邪放开我,与我额头相抵,好半晌才道:“玉堂也该嫁人了吧?”
  我心里一紧,以为自己玩脱了,支支吾吾道:“她才十六,不急。”
  “阿莫二十了,该娶妻了。他们二人我看合适,挑个日子办礼吧。”
  我抓着他的衣襟,手有些抖:“玉堂出嫁……我怎么办?”
  忽罕邪笑了:“什么怎么办,她仍是你的丫鬟,只是年龄到了该办的事我们也得记着。何况……”他顿了顿,“等明年开春,我要派阿莫去西边历练,这事情还是早些解决吧。”
  -
  玉堂倒也没拒绝,她本还不喜欢月氏这般男子的蛮劲,难得来了个阿莫,她也是欢喜的。阿莫知晓此事后,也是日日来看玉堂,有时带一束花,有时带些新奇的小物件,总之总能讨玉堂欢心。
  图安一天天长大,衣服也不经穿,我总是要缝缝补补,寻花样子时,忽然翻出我嫁来月氏时穿得喜服,大红礼服上绣着乘风而去的仙鹤。
  这是母妃为我绣的,我还记得我出嫁的那日,母妃因不得送嫁,只能将对我的不舍一针一线绣进这衣服里。我掐指一算,发现明年正是母妃四十岁的生辰,便决心替她绣一副寿字让月氏的皇商帮忙送过去。
  早早安顿图安睡下,我拿了炭笔开始描样子,连忽罕邪何时进来都不曾察觉。他从后拥住我,问道:“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画花样子呢。”
  “寿?”
  我点点头:“我母妃……来年便四十了,我没法孝敬她,所以想绣个东西给她。不知可否让商队帮我带过去?”
  忽罕邪沉默良久,我又忙道:“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再见齐国的人了,只是……母妃生我养我,我,我有些挂念她。”
  忽罕邪执起画纸,叹了口气:“白日里图安可闹你?”
  “图安很乖。”
  “夜里绣字伤眼睛,我派些人手过来帮你带孩子,你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不必了。”我不喜欢月氏的人围着我,是以嫁来如此长的时间,贴身侍奉我的也就玉堂一人,连曹芦我也是不让她常来的。
  忽罕邪望着我,眼神里是不容辩驳:“我明天就遣一些人过来,今日早些睡,明早再做吧。”
  我无法违抗他,只得默默接受他给我的侍女们。他还将兔子拿了去,说是畜生烦人,等我将东西绣好了再问他去讨要也不迟。
  我知道我惹他不开心了,但事已至此,这寿字我是一定要给母妃送去的。
  玉堂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开春,办完后,阿莫就要启程去西边了。我有些不忍心他们新婚燕尔就此分离,可又不希望玉堂离我而去。两相矛盾,思量不出个方法,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一放,等明年开春再说。图安已经学会了让人扶着走路,我有时教他说话,他也咿咿呀呀地回应我。
  一日玉堂匆匆跑来告诉我,说是齐国又要派来使者乐,是来恭祝忽罕邪喜获麟儿,平定西部的。我兴奋地站起来,本想着如何接见,可转念又想到忽罕邪的禁令,顿时萎靡。
  手头的“寿”已绣得差不多,我也认命了,无所谓见不见吧,只要有人能将东西帮我送到便好了。
  可这东西,我终究是没有送出去。
  自互市以来,齐国、西域、月氏和平相处,一改曾经剑拔弩张的态势,三方协调,都赚了不少钱。是以齐国使者此次前来,又带了不少贺礼。
  其中也有专门给我的。
  玉堂知道忽罕邪对我接见齐国使者十分敏感,便让我待在帐中,她替我将东西捎了进来——是一只纸鸢。
  我有些惊奇,直到我看见上头的笔迹与文字,我才知道为何只是一只不起眼的纸鸢了。
  “天涯若比邻,何处非吾乡?”
  我沉默地看着纸鸢上的字,忘了眼玉堂,问道:“今日是谁前来?”
  “是刘皇后的族弟,刘勉。”
  我的手渐渐发冷:“老师呢?”
  “卢侯……自去年回去后,身体便不大好了……”玉堂说着话时有些哽咽,眼睛里的泪也兜不住了。
  我见她如此,蹙眉道:“老师怎么了?只是身体不大好吗?”她这样子,事实明显比她口中说的还要严重。
  玉堂“噗通”一声跪下,掩面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蹲下抓住她的胳膊:“老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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