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倒也不是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只是与从前相比一落千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人。
田镇南的康复治疗还很漫长,但在田芮笑回京这天,他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回京之后的一周,田芮笑都没有见到庄久霖。时间一长,深圳湾夜里那些零星的画面,仿佛已随着海风消散而去。
她没有太多时间为此感伤,一季报的到来让全公司陷入极其变态的黑白颠倒工作制,大量dirty work无孔不入地占据着她的时间精力,夜里两三点查找还有哪家店能送外卖都成了一种偷闲乐趣。
忙到庄久霖仅有的几次出现在公司,她连抬头看他一眼都顾不上。
熬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等来周末,Anna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面前:“亲爱的,把你的护照给我,我们过几天到印度出差。”
一旁孙兴鼓励道:“你要的出差看项目机会来了。”
就这样,随团队从印度回来,已是一周之后,到了四月下旬。田芮笑恍然发现,自己今年连北京一朵樱花的影子都没见着。
浦越待实习生的确不错,充分放手让实习生与高管交谈,更鼓励他们大胆发表意见,难怪孙兴每次回来都一脸满载而归。
只是,这趟出去还有些不愉快。
回来之后,某个庄久霖坐镇的下午,Anna就此行项目到办公室向他汇报。
该说的说完了,Anna接着叹了口气。另一位经理问:“怎么了?这副表情?”
Anna摇摇头:“这个公司的CEO,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久霖抬头起来看她,另一位经理已替他问了下去。
Anna很注意语气的分寸:“第一天他就私下对小田说了些话,结果第二天晚上,居然去敲了她的门。”
庄久霖的眼底微不可查地骤变冷峻。
另一位经理同样警惕:“然后呢?”
“这个娃娃想办法从房间跑出来,去了另一个同事房里,什么也没说,”Anna一脸心疼,“如果不是刚好有人看见,她还真不打算说出来。”
经理看了庄久霖一眼,不敢发表意见。此次项目由浦越领投,跟投的几家公司都是巨无霸,公司在亚洲的市场份额也有着巨大的空间。
经理难以启齿:“那她有没有……”
庄久霖的眼神变得更可怕了。
“没有,”Anna全程都没看庄久霖,“相信我,她说没有就是没有。这个女娃娃真的很聪明,小小年纪这么懂分寸,我还是第一次见。或许她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重要,不想给公司带来什么不快。”
两天后的下午茶时间,那位目击的同事特意来找田芮笑,一脸欣慰:“小田,你猜怎么着?公司刚刚发了公告,宣布退出对印度那家公司的本轮投资。”
“啊?”发声的是孙兴,“怎么会?那可是今年最大的项目之一。”
同事暧昧地笑了笑,与田芮笑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又说:“给你看看声明——重点在最后一段。”
田芮笑将递过来的声明细读一遍,到了最后一段,冠冕堂皇而又平和有礼的用词之间,却赤/裸裸地发出警告——谁要是继续跟投,就等于和浦越作对。
田芮笑忍不住问:“怎么突然会这样?”
同事看了看四周,悄悄凑近她耳边:“庄总决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庄老板没有台词却默默宠妻的一天。
退了去英国对机票,一觉睡到下午,对八起。。。
这是个对入V没有上进心的作者。。。
我尽量今晚0点或明天9点、12点
感谢各位哥不嫌
第18章 Chapter 18
整整一个下午, 田芮笑都无心做事。
自己退出也就罢了,直接发警告令等于宣告他们得罪了浦越, 几乎葬送了他们在中国的未来。
要不是报复, 说出去谁信呢?
之后在Anna办公室里,被Anna盯了好一阵后, 田芮笑问:“姐怎么这样看我?”
Anna撑着下巴看她:“等着看你什么时候问我呀。”
田芮笑明知故问:“怎么了?”
Anna不再勉强。选择不作猜测, 也就避开了担责,这个女娃娃实在聪明。
但Anna和田芮笑心知肚明,还有另一重原因——在深圳时Anna一番话明显在劝告田芮笑远离庄久霖, 怎么转眼又帮她到庄久霖那里告状了?Anna猜想,她一定觉得这个怪姐姐真是阴晴不定。
虽然曾短暂地心有余悸, 但田芮笑并不是太介怀。在这件事里, 当作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不过是一个实习生,一个月后她将与浦越无关, 忍一时倒霉, 能避免公司数十亿的损失。
所以, 面对这个结果, 田芮笑不知道自己该喜该忧。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这一天的周四,田芮笑终于得以按时下班回家。
她与几位同事一起等电梯,门打开时,所有就要往前的人皆是一滞,一齐道:“庄总。”
庄久霖点点头:“进来吧。”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其中的田芮笑眼中。而她也同样直视着他。
浦越大厦不设高管电梯, 庄久霖虽然寡言,却很受拥戴,大家都不惧与他同乘电梯。
田芮笑不是站在最后的,却退了一步让位,笑道:“姐你先进去吧,我等旁边的。”
对方谦虚:“没事,你先进去。”
“没关系,我回家不着急,你们先去吃饭。”
“那好吧,谢啦。”
实在挤一挤的话,她还是可以站进去的。只是她不想与他同处有这么多人掺夹的空间,听着别人客客气气地与他说话,而自己要躲在角落里做那个离他最远的人——她是说,拥有过与他的独处,便不再想与别人分享他在的空间了。小女孩的这点虚荣,只有上帝明白。
庄久霖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未曾挪开自己的眼睛,直到电梯门彻底阖上。
田芮笑往墙上一靠,低头偷笑。
——田芮笑,你赢了。她在跟自己打赌,只要有那么一点特别,那么一点心照不宣,就拜托他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不要断开与她对视。
事实上,离开深圳前,她认真劝过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可那一桩公告,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拆成了断壁残垣。
田芮笑往墙上砸了一拳,嘟囔道:“可是,你连人家的微信都没有加……”
来浦越将近两月,田芮笑错过了北京的整个春天。
等田芮笑回到学校参加中期答辩,得知蒋纯的考研复习已步入正轨时,她犹如老母亲一般松了口气:“你可算让我省了点心。”
她按照田芮笑的嘱咐,正在跟着网课过第一遍英语词汇。“等你把词汇过了两遍还是没办法完整翻译那些真题例句的话,你就需要把长难句的课看一遍,”田芮笑挽着蒋纯的手,正往篮球馆走,“英语一阅读的句型非常复杂,没有生词也不一定能看懂。”
蒋纯问:“你单词看了几遍呀?”
田芮笑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她暴躁:“一遍。”
“然后你第一次做真题阅读就错了三个?”
田芮笑沉默了一阵,说:“我低估了它的难度。”
蒋纯一把甩开她的手:“靠!你还不满足?我虽然还没开始做真题,但好歹也是听说过的,正常人第一遍下来错个八/九个都不错了好吗?”
她们刚好走进篮球馆,就看见方也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对了,齐苑复试过了,”田芮笑告诉她,“她的数学考了137分,你可以去找她聊聊。”
“我……不用啦,”蒋纯降了些音量,“我找了个直系研究生学长,我专业课和数学都让他教了。”
“谁呀?”
蒋纯下巴一抬,田芮笑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落在与方也同场的一个男生身上。
“蛮帅的哦,”田芮笑挑眉,“好像从来没见过,是研一的吗?叫什么名字?”
“对呀,”蒋纯不知哪来的得意劲儿,“吴浩然,他是从陕西考过来的,初试第二名,复试第一名。”
“这么厉害啊!”田芮笑由衷感叹,重新抬头细看吴浩然,“你怎么就正好找到老乡了?这也太棒了。”
方也刚刚把球传给了吴浩然,他一个起身跳跃,进了一个漂亮的球。
注意到蒋纯没做声,田芮笑回头看她,继而折了眉头:“看你这表情,是不光想骗人家的脑力,还想骗人家美色?”
蒋纯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边学习一边恋爱,最后还考上了,岂不美哉?”
田芮笑学着她说:“你最好是。”
两人绕着篮球场转圈,看方也,也看吴浩然。
蒋纯忽然说:“话说,你那个朋友庄希未不也准备考研吗?她怎么样了?”
田芮笑一怔:“还没问,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在过去相识的三年里,田芮笑和庄希未几乎每天无间断地发着微信,大一二的生活总是那么悠闲惬意,让她们有分享不完的乐趣和秘密。可人生终究会到达一个专注于为自己忙碌而开始孤独的时刻,与挚友交流的减少,正是孤独的开始。
从此以后,朋友的问候从一种依赖的必需品,变成了锦上添花的调剂品。
庄希未的这个时刻,刚刚开始了。
回到宿舍,田芮笑给庄希未发了微信:在干嘛?我中期答辩刚完,明天吃饭吗?
过了很久,庄希未才回复:我好烦,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田芮笑当即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很快接起来:“喂……”
田芮笑一怔:“怎么鼻音这么重?你哭了?”
庄希未默认,好一会儿才说:“我哥带爸爸去美国了,他不让我去,要我好好学习,可是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
昨天。这么说,她在电梯里见到庄久霖之后,他便匆匆赶去机场了吗?田芮笑猛地回神,自惭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想他。她沉着气说:“昨天去的,现在他们可能才安顿好联系上医生,你就先安心等结果,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
毫无防备地,田芮笑就听见庄希未在那头大哭起来,她心头一揪:“你别哭啊,你别哭……你在哪里呢?”
“我……我在家……”庄希未声泪俱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太空了,我好怕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哭了……”
田芮笑匆匆换上衣服,在宿舍门禁前一分钟出了门。
坐上了滴滴,田芮笑看着手里庄希未给的地址,有些晃神。她竟然……就这样要去庄久霖家了……
庄家大宅坐落的和园,是浦越最早开发的别墅地产之一,建于古时皇家园林之上,风水得天独厚。
和园的宅院间距不短,高墙院落,河池清幽。导航将田芮笑带到一座由湖水环绕的三层独栋前,下车时司机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很懂他——她要是司机,也会好奇是什么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田芮笑按了门铃,很快一位阿姨过来开门,笑盈盈对她说:“同学这么晚过来,真好啊,妹妹在房间里,阿姨带你上去。”
妹妹。田芮笑忽感温暖,从前家里的阿姨也是这样称呼的她。田芮笑同她打招呼:“阿姨这么晚还不休息呀?”
阿姨回头一笑:“就休息了,阿姨先带你上楼。”
大门一开,天井之下立着一棵迎客松,玄关与客厅中庭对景。整座宅子以暗木色为主格调,从家具到装修都极为古朴素雅。
和从前田家很像。甚至田芮笑忽然想,如果田镇南和庄徐行都很健康,他们一定会聊得很愉快。
庄希未的房间在三楼。田芮笑进门后,她拜托阿姨再送一份甜品上来:“就做西米露吧,她是广东人,一定喜欢的。”
考虑到这个时间,田芮笑补充一句:“阿姨有没有低脂的牛奶?”
“有有有。”阿姨应声离去。
田芮笑突发好奇:“你们家阿姨,怎么称呼你哥哥和你爸爸?”
庄希未在给她铺枕头:“先生,老先生。”
“哈哈,和我们家阿姨之前一样,叫我姐姐小姐,到了我就是妹妹。”
“可能因为,我们俩在家里都是最可爱的。”
“哈哈哈哈……”她俩在一起总有办法笑起来。
庄希未往田芮笑身上一扑,枕到她大腿上。田芮笑主动问:“距离上次你说爸爸发病也过去半个多月了,有去找北京的医生吗?”
庄希未点点头,过了良久才说:“其实,北京的医生已经给了结果,只是哥哥不愿意相信,还想再去试试……”
田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癌细胞扩散,通常意味着回天乏术。
庄希未无助地呢喃:“我该怎么办……”
田芮笑揉着她的头发,说:“好好生活,别停下来。”
庄希未翻了个面看她,脸上已挂着泪水:“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田芮笑愣怔许久,才想起来要说话:“不知道,就那么过来了,那段日子感觉没有了明天,所以也根本什么都不想做,其实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很没用。”
“你别这么说,你年纪还小,”庄希未一跃而起,反过来安慰她,“留在医院陪着爸爸,这就是你全部的责任。”
明明是两个摔得一样痛的孩子,却还要扶着彼此一同站起来。或许这就是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