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身在后宅内院,孤掌难鸣的卫絮实是可怜。陈思薇越想越心痛,展开双翅誓要将卫絮纳在羽翼之下。
卫絮却是五味杂陈,她毕竟姓卫,心中再对家中含怨,旁人声声指指责卫家的不堪,入她耳中,也不是什么有趣滋味。
久客不易,谢家再好终究不是家,时长日久的,哪有不生一点矛盾口锋的?初来滚滚烫,热炭一块,现在火消烟灭外头也积得一层白灰。
眼见年终团聚时,倦鸟归林,远客归家,卫絮心中也有点念起家来。
卫繁等人要来,卫絮暗地还是有些高兴的,岂料,等一早没等到人,气得卫絮暗恨不已。
好不容易等得谢老夫人遣人告诉卫家客至,卫絮便带着丫环从梅园过来要接卫繁姊妹。
陈思薇大急,生怕卫絮受委屈,忙跟过来挽了卫絮的手:“表姐姐,我陪你一道去。”
卫絮不疑有他,抿嘴一笑,携了陈思薇的手就走。
不曾想,等到了谢老夫人花厅门外,人还没进去,陈思薇两眼一转,扬声笑道:“这般姗姗来迟的,定是贵客,我怎么也要来拜见拜见。”
卫繁三姐妹人影半个没瞅见,就听得这么一声娇声,含着刺带着腥。
卫繁更是着实一愣,大惑不解:不是说谢家诗礼人家?怎么也跟自家这般大呼小叫的?贵客什么的,自己满身异香,妹妹卫紫满头异宝,其实也是挺“贵”的。
第13章
“是贵客,也是亲戚姐妹呢。”
谢老夫人拉了两个外孙女儿在跟前,笑着打圆场,指指陈思薇对卫繁道,“这便是我的小外孙女儿。”转而又握着陈思薇的手笑,“这是你卫家姐姐们,你家中无姊妹,从来寂寞,现可好,又多几个姐姐来往说笑。”
陈思薇看了卫繁几人一眼,欲言又止,卫家姐妹看着很有些一言难尽。依着谢老夫人坐下,抱着老人家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外祖母,我有絮姐姐足矣。”
可怜她絮姐姐整个都已经呆滞了,对着她香喷喷、金闪闪、怯生生的仨堂妹,乍见生起的那点亲热瞬间烟消云散,恍惚间错疑是不是昨梦未醒。
卫繁一无所觉,打量一眼陈思薇,见她生得秀致,一团的孩子气,看着极小,哪里会计较,还笑哄道:“你表姐姐还是我堂姐姐呢,那我堂姐姐这回回家去了,你就不来我家寻你的表姐姐了?你要是来家找你表姐姐,少不得还要见到我堂姐姐的堂妹妹。”
陈思薇被她堂姐表姐一通说,绕得有些晕。
卫紫偷笑,继而抬起下巴,莫明得意,心内腹诽:还以为什么大路数,原来是个小呆子,不足为惧。
卫繁绕晕了陈思薇,又笑着唤了一声卫絮大姐姐。见卫絮纤腰一束,好似水边弱柳,不由道:“大姐姐可有好好加饭?”皱皱眉,“怎看着又瘦了?”
卫絮暗急,她这个堂妹也不知是真不会说话还是假不会说话,她在亲戚家住着,张口就说她瘦了,岂不是暗指谢家对她疏于照料。连着谢老夫人都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莫非这卫家小丫头是个厉害角色?几句哄晕了自己小外孙女,拧脸又说自己不曾照顾好卫絮。
“哪里,我倒觉得今冬长了好些肉。”卫絮一把携住卫繁的手,“况且轻身易于寿呢。”
卫繁驳道:“许是大姐姐看的诗书跟医书里说得不同,寒暑往来秋收冬藏,人应随万物滋长,入冬要后多多进补才是。”
卫絮抿唇气闷,她又不是要和与堂妹争论冬日要不要多进吃食的。
陈思薇在旁见卫絮无言,开口帮腔,笑道:“怪不得卫姐姐看着圆润,原来是冬日吃得多啊!”
此言一出,卫素抬了抬双眸,暗暗着恼,卫紫跟着挂下脸。这小丫头骂她们二姐姐吃得多又胖?虽说……也差不离,可哪有这般直面取笑的。
卫絮心里偏着陈思薇,忙使眼色:“薇薇!”戏言出口,卫繁是没脸,那陈思薇就是没礼。
陈思薇才不管,还冲卫絮挤眼睛。
卫繁却不生气,反笑道:“陈妹妹这就错了,冬食白菔,春吃鳜鱼,夏有凉汤,秋来蟹肥,四时八节都有馈赠,这一年四季的我都没少吃呢。”
卫紫跟着假惺惺一笑,故作天真问陈思薇:“陈家妹妹家中不应季食羹蔬的吗?”
陈思薇娇宠着长大,听不得讥讽之语,笑一收,就要生气发作。
谢老夫人笑着将她搂进怀里,道:“这就嘴馋说起吃食来了?你一人叽叽咕咕地拉着卫家姐姐说话,也不想想你絮姐姐要问安家里呢。”
事关卫絮,陈思薇素来乖巧,当下不再多言。
卫絮暗舒一口气,短短一刻,她真是度日如年,忙问卫繁姐妹家里安好:“早前祖母就说夜里少眠,如今可好些?是我不孝,未在跟前伺侯。”
卫繁想了想,道:“近来倒没听管嬷嬷有提及。”
卫紫皮笑肉不笑:“大姐姐不必挂心,家去后好好伺侯国夫人不就好。”道千言说万句的,也没见卫絮细心体贴过国夫人。
陈思薇一惊:“家去?”
卫繁冲她笑:“这都年末了,我堂姐姐还不家去的?”
谢老夫人嗔怪道:“家去是正理,只你们也心急了些,原本是她们姊妹邀你们来赏梅,你们倒好,顺道就要接走我外孙女儿。”
卫絮的乳娘青娘子告声罪,越众道:“老夫人见谅,一着近佳节则思亲,国夫人心里着实挂念大娘子;二着她们姊妹一道,路上也热闹些;再一着也是奴婢们图了省事。”卫絮不近自家反亲外家,最急便是青娘子,巴不得早早接了她回侯府。
卫絮虽也有点念着家里,乍听今日就要她回去,这下别了一众姐妹,顿时又不舍起来。
谢老夫人安慰道:“无妨,左右离得近,春年外祖母再遣人去接你,万事不必挂心,只管带着妹妹好好赏梅。”
卫絮眼里点点星泪,拿手巾沾去,自己也有点羞惭,笑道:“我只是一时舍不得表姐,怕扰了她们赏梅的兴致。”
谢老夫人心疼:“絮儿不伤心,都在京中地界,不是长离远别,过些时日又一处谈心了。”
卫繁心大如斗,是半点不懂卫絮淡淡离愁,附和道:“对,大姐姐也请谢家的姐姐妹妹家去玩不就好了,问哥哥要了乐进变戏法,冬日都能变出鲜桃。”
陈思薇不舍卫絮,一肚子的气,挑刺:“变鲜桃什么的,不过障眼法,都是骗人的。”
卫繁笑道:“管它是真是假,看着稀奇有趣便好。”
谢老夫人点头:“繁繁这话说得豁达,哪里事事都要参透玄机的,乐一乐,笑一笑才是难得。”她催道,“都去梅园赏梅吧,这乐一乐,笑一笑的,就无词强说愁了。”
卫絮起身福礼称是,拉了陈思薇在前头领路,等出了谢老夫人的院子,又吩咐贴身丫环司琴带了管嬷嬷和青娘子去自己院中整理整理要带走的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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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三姐妹全聚在梅园的草亭中,她们本意想在梅树下铺席设宴,哪知晓,烈日如火,晒得人脸红发烫,后背都出一层细汗,哪还坐得住,只得避走,纷纷感叹今日赏梅大不宜。
等得身携浓香、身披织金雀裘的卫繁姐妹一来,谢家诸女纷纷庆幸:幸甚,幸甚,纵有好雪好梅好景,遇着她们也算是辜负。还不如赏不成,大家坐草亭中玩笑游戏,远远看看一树早红就得了。
谢家四娘子谢令敏闻着卫繁身上的乳香,不知怎的就想吃厚撒孜然香料的炙全羊,就着胡旋舞,饮杯蒲桃酒。
卫絮大感丢脸,忍不住对卫紫道:“四妹妹,近午天热,你的丫头也太小心了些,就怕你受凉,还叫你披着雀裘,不如脱了罢。”
卫紫嫌热,又不愿听卫絮,鼓着腮帮没有应声。
倚兰赶紧将事揽到身上:“是奴婢大意疏忽了,这就替我家娘子解了去。”边伸手边眼巴巴地看着卫紫。
卫紫暗暗冲她一噘,死丫头竟听卫絮的,大厅广众又舍不得为难,只好由着她,转念一想,自己的裙子也是尽显华贵,去了雀裘更夺目。看看谢家女穿得,灰头土脸,冬日也不知穿得鲜艳些。
卫繁被谢三谢令仪拉着坐下,小丫头奉上一盏梅花酿,接过尝了一口,有些寡淡,笑道:“要是再点些石蜜更佳。”
谢令仪略知她的脾性,笑着叫人为她另调一盏花酿。
倒是亭中依着谢五谢令余就坐在一位女娘,怯声不解地问道:“点了石蜜会不会损了花酿的淡雅?”
卫繁抬眸,觉得眼生,她又不常来谢家,实在认不出是谢家哪房的小娘子,只好看向卫絮求救。
卫絮不知怎的,秀眉微蹙,有些走神,一时竟没注意。
还是谢令仪歉然道:“看我,竟是忘了为你们引见,和贞姓崔,是我祖母娘家的亲戚,暂在家中小住,嗯……序齿你们二人还有阿素妹妹都是同年,就是不知月份哪个大些。”
卫繁便道:“我是九月生的,素素十一月。”
崔和贞起身与卫繁三姐妹互见一礼,启唇轻轻柔柔一笑:“倒是我大一些,我是六月生人。”
卫繁看她细眉秀眼,温温柔柔,楚楚可怜的,颇为惹人怜惜。面上笑着,心下却暗道糟糕,她不知谢家还住着两个亲戚,只备了自己姐姐和谢家三女的小礼,忙与卫素和卫紫递递眼色。
卫素读懂了卫繁的眼神,想起卫放给自己的几套核雕,尽够分的,暗暗一点头,示意姐姐放心;卫紫却是不管,她又不知谢家有长客,漏了就漏,不算失礼,哪怪得了她?也冲卫繁摆摆手。
卫繁只好借着执盏拿衣袖遮了脸,凑过去跟身边的卫絮小声道:“堂姐姐,我漏了崔家姐姐和陈妹妹的礼,如何是好?”
卫絮知晓这怪不得卫繁:“无妨,思薇虽有些孩子脾性,却从不计较这些。”
卫繁顿放下心,又道:“那……你我姐妹不是外人,我把给姐姐留得那份先给崔姐姐?”
一向不入俗流的卫絮却整个黑了脸,咬牙:“你要将送我的礼另赠旁人?”
第14章
卫繁呆若木鸡,将两眼瞪得溜圆,缓过神来看了卫繁一眼又一眼,怀疑谢家园子里是不是有些不干净,害得卫絮沾了什么邪祟在身上,以至一夜之间性情大变、面目全非……早知就听了绿俏的话,带道符在身上。
卫絮挡着脸,压低声冰冰凉凉道:“既要送我,却又转送了她,这算得什么?是我这个姐姐不及她吗?”
卫繁差点没叫起屈来,急道:“怎会不及她?我都不识得她。不过因着我们是骨肉姊妹,是为近,她是个外八路的人,自是远。那远便是疏,不是要客气些?”
卫絮更不高兴了,冷笑道:“因着近,反倒要受委屈,因着远,反倒得你照顾。这又是什么道理?”
卫繁细细一想,好像……似乎……还真是自己错了,当下乖乖认错求饶:“大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反正自己跟谢家也不是很亲近,千百朝来一回,谢家的亲戚,疏忽了就疏忽了,总归是自己堂姐紧要些。
卫絮偷偷掩好唇边的笑意,冲着卫繁将素手一仰:“嗯?”
陈思薇在旁看得大奇,实在忍不住,问道:“絮姐姐,你们堂姐妹见面,就凑一块说话,也不理我。”
卫絮道:“二妹妹带了些小物件来,我正向她讨要呢。”
陈思薇忙问:“卫家姐姐,你带了什么来,我也瞧一瞧。”
卫繁叫绿萼取匣子来,里面收着几件珠花,皆用异色异形的真珠与螺钿穿就,很有些天然意趣。她笑道:“这些真珠还是我亲手取出来的,因不是圆珠派不上用处,我瞧着有趣,舍不得丢掉,让巧娘穿成了珠花。这次来,就想带给三位姐姐戴着玩儿。”她扭头看卫絮淡淡然然坐一边,莫名就品出催促之意,讨好一笑,拣了一支雅淡的递给她,“这支衬大姐姐,我先昧下来。”
卫絮接过,端详一番,笑收下,又感卫繁这次备的礼很是妥当,水灵灵的双眸漾开了一圈一圈的微波,谢令仪看了也觉得别致,叫两个妹妹先挑了去。崔和贞扶着小丫环静静坐在一隅,唇边一抹浅笑,对着眼前的热闹,孤单薄脆有如风中秋叶。
卫繁略有些过意不去,只得歉然道:“崔家姐姐,陈妹妹,我不知有你们在……回头定好好赔罪。”回头她就回家了,等闲也见不着。
陈思薇赖在卫絮怀里,要她把珠花簪自己头上,挑衅地冲卫繁笑:她才不稀罕,再说了,她絮姐姐的就是她的。
崔和贞更是善解人意:“卫妹妹又不会未卜先知,哪里会知有我客居姑祖母家,不心放在心上。”
卫繁见她们都不生气,便将这种小事撇开了来,转而兴致勃勃地道:“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带了好玩的来。”
卫素心口微跳,与白墨对视一眼,她总觉哥哥交给她匣子时,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憋着坏。她略一迟疑,卫紫先她一步叫丫环拿了备礼来,打开看却是几刀花笺。她娘于氏很是得意地与她道:谢家就好这些清雅的物件,投其所好,还便宜,真是两全其美,左右你舅舅铺子里多得是。
看,谢家姐妹果然喜爱。
崔和贞和陈思薇照旧没份。
卫繁好歹有些过意不去,卫紫却是眼风都没动弹一下,一味洋洋得意。她娘说得对,贵重之物对于谢家来说都是俗流,这些彩笺花纸才合他们的意。
崔和贞脸上笑意不减,倒是她的丫环略有愤愤。
谢令仪怕她无趣,边收起卫紫送的花笺,边叫丫环去取自己浸的桃花纸,笑道:“我想托贞妹妹帮我抄几首小令,妹妹的字秀雅飘逸,我素来心折,等闲开不了口,只好借着阿紫妹妹送花笺的雅事,厚颜相托。”
崔和贞哪有不依的,笑谦道:“大姐姐夸得我脸都红了,论起字,还是絮姐姐的有风骨。”
卫絮抚着一张花笺,垂眸:“贞妹妹谬赞了,我力微握笔不牢,何谈风骨。”让丫头执书收起花笺转头笑着对卫紫道,“四妹妹,多谢了。”
卫紫少见卫絮这般笑模样,怔了一下,抬头挺胸:“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大姐姐要是喜欢,回头我叫人去松涛阁给你各色拿个十几刀来着。”保管十年八年,写得指头秃都写不完!又撇一眼陈思薇,一张也不给这死黏在卫絮身上又张狂的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