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摇头:“郎君等错地方了,你看这个渡口跳板都朽烂了,哪有船来?”
江石道:“船家的船, 不也是船?可能渡我一程。”
“我是打渔的,不渡客哩。”
“我亦非客,不渡河。 ”
船夫哈哈一笑:“坐我的船要一串钱。”
“贵了, 半串倒使得。”江石摇头。
船夫听后便道:“也罢,你吹不来曲子,等不来船,还是我好心送你几程。”他说罢, 将船靠近, 将江石拉到船上,又笑问, “郎君哪处去。”
江石答道:“船家愿送我哪去,我便去哪去。”
船夫笑:“那郎君不如看看我们栖州水。”他船桨一点,柳叶一样的小船飞快地滑出去,借着水流, 没一会去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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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一艘不起眼的商船里,楼淮祀撩开船帘,不满叹道:“江兄负我啊,原来他还有暗号与水贼往来。”
俞子离看他一眼,纵是自己的师侄,他都嫌楼淮祀过于无耻,一面跟江石再三保证用人不疑,叫江石放心送信,他耳闭眼闭口闭,只当不知。结果,江石前脚走,他后脚就叫始一跟踪。
“计,多变矣。”楼淮祀一展描金扇。
俞子离道:“君子岂能言而无言?你一面与他承诺,只差指天立誓,一面却做尽小人行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之重,你的一诺几斤几两?”
楼淮祀理直气壮:“我几时要做君子?君子不易求,真小人莫非好得。我楼淮祀自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骨铮铮真小人。”
俞子离长叹一气,看尽千帆,最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就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何其哀哉。
“阿祀,你见了云水寨的水贼,可有什么打算?”
“唉!”楼淮祀一撩衣袍在俞子离面前坐下,“依我本意,只将栖州的水贼一气屠个干净方好。奈何,形势比人强,怕是不能将水贼尽屠,我心中不得意,也只能后退一步。看看云水寨这帮贼肯不肯招安,若他们肯招安万事有商有量,若他们不肯招安,莫可奈,怪不得我翻脸。”
俞子离目露怀疑:“你言下之意,他们归顺,你便既往不咎?” 他这个小师侄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
果然,楼淮祀一翻白眼:“师叔,你说是什么白日梦话。他们为贼,杀烧掳掠,无所不为。人杀了不少,刀剑尽染血腥,眼看前路茫茫,便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非我生得弥勒脸?佛祖不问青红皂白,人间却没这般便宜事。”
“栖州除却云水寨,七洞十八坞,大大小小的贼匪无数,我听老梅曾言,栖州之民,十数,其中三数是为贼。虽有诈唬之嫌,这贼却委实不少。十几人,百来数,拉起一面旗子便打家劫舍,或霸下一片水道要过路钱。蚁多象死,他们脑袋挂裤腰上,我却舍不得兵将与他们死斗。”
“云水寨若肯归顺,清剿散匪便是他们的投名状。”
俞子离听他拨的如意算盘:“你倒算得精,你且看他们会不会应。”
楼淮祀一声叹息:“ 这是双赢之局,他们不识趣,不肯跟我落子,也是又蠢又驴。”
俞子离惊讶:“双赢在何处?”此计若成,怎么看都是楼淮祀占尽便宜。
楼淮祀拍桌道:“匪从良,不得有点功劳在手?”
“你只说计不成,又当如何?”
楼淮祀抚着茶杯,冷声道:“那只能不死不休。眼下我手上有精兵,有利器,只不过于水道略微不熟,逊他们一筹罢了。都道云水寨的贼义字摆中间,我倒要看看那些小贼喽啰如何肝胆相照?擒得几人来,或诱之以利,或吓之以威,自会为识相带路。”
“强打云水寨,拿三成死伤去赌清剿贼匪,云水寨败,栖州余者散匪,人心必散。这笔买卖,虽要拿人命去堆,勉强也还划算。”
俞子离听后,半晌不语,苦笑:“一千兵,三成伤亡,便是三百多条人命,再兼云水寨中的人命,足以叫栖水色变。”
楼淮祀道:“不见血,何来太平?”
俞子离道:“阿祀,付忱与那徐泗若肯前来赴约,容我一道作陪如何?”
楼淮祀趴过去,看着俞子离,笑着道:“小师叔,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依我之见,他们想死,你去也无用,他们要是想活,自会知情识趣。”
“勉为一试吧。”俞子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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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石坐在小船上浮舟许久,这才道:“船夫挑个好走的水道。”
船夫划桨的手一顿,掉转船头划进一条条细窄的水道,这水道两边遍布水草,窄不过进一条小船。船夫身手了得,小船在窄窄的水道快如穿梭。绕过一片芦苇,就见一条大船泊在一边。站在船头的可不就是接走付忱的徐泗。
“江富商。”
江石攀上船,道:“暂不与二当家叙旧,我此番来是送信的。”
徐泗见他神色凝重,敲敲船舱,稍后,付忱从船中出来,他面色不好,俊秀的脸上有点阴郁之色:“江大哥。”
江石将信递给他二人:“这是栖州知州楼淮祀叫我递与你们的信。”
付忱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大怒:“他好歹也是官,此等行径,连贼都不如。”
江石道:“楼淮祀出身显赫,素来随心所欲,喜恶皆在一念之间。”
徐泗看完信后,皱眉:“怕不是诱诈我们前去。”
江石苦笑:“楼淮祀其人不可量。他信中所言许是真的,许是假的,皆是五五对开。”
“时载好赖也是父母官,他真个会不顾他死活将他挂死在墙头?”付忱咬牙问道。
江石沉默片刻,道:“楼淮祀还真干得出此事。”
付忱狠狠一掌拍在桅杆上:“狗官可恶。”
徐泗道:“三弟不必为此动怒,你我又不是方知当官的嘴脸,哪有半分仁义道德。”
付忱道:“到底是我连累了时载,我与他虽恩怨两消,他因我送了命,到底过意不去。”
徐泗道:“不可,你这一去,哪知去的哪座刀山,哪处火海。”
江石一拱手,道:“ 我只送信,我乃外人,不便久留,二当家与付兄,好好商议再做决定。”
徐泗巴不得他远离,送他回到渔船上,谢道:“有饶了。”
江石回他一礼,叫船夫划桨,飘然而去。
付忱瞪着信良久,道:“这个知州年纪不大,倒是阴狠之辈。”
徐泗道:“三弟,狗官的话信不得,更不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妻子绑了,换时县令的性命。届时,叫他也不要做什么芝麻官,赚来寨中与你我一道,岂不是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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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卫繁透过纱窗, 看看素婆,再看看半挂在树上的始一,凉亭内皇三子与贾先生下着棋。
别说卫繁心烦气躁, 连卫絮都有些净不下心写字。
“栖州的贼当真如此猖獗, 连知州家眷都敢来劫?”卫絮忍不住问。这两日楼淮祀以防万一将身边的高手都往家中塞,外面还有牛叔领着秘密巡逻。这阵势, 未免有些小心太过。
卫繁惭愧不已, 她来栖州从起始之时遇上索夷族祭河,亲眼目睹草芥人民之事后,再没见着什么烧伤掳掠等恶事。卫絮问她, 她也答不到上来,道:“楼哥哥既这般小心,定有他的道理。”
卫絮抿唇而笑, 她一时忘了自家堂妹与妹夫从来是夫唱妇随的,彼此信重。
素婆却是神色凝重,道:“小娘子说的是, 小心为上,栖州多亡命之徒,素来又横行无忌,我们多加提防未为有错。”
卫絮明眸微睐:“我在明, 敌在暗, 有千日做贼的,却不好千日防贼。”
卫繁道:“楼哥哥, 撑过这几日便好。”说罢撇开脸,垂头不敢看卫絮。楼淮祀的原话:撑过时载的命还能救的几日便好。付忱等人要么顺从赴洪鸿门宴,要么纠集人手劫狱,再要么挟持人质对换, 最后便就是任由时载去死。去其三,前三者都须在时载危殆之前施为。
卫絮沉吟片刻:“妹夫想得不无道理,不过……”纵是贼,也不会贸贸然便跑到知州府上劫人,动手前少不得也要试探踩点。如今宅内外遍布高手,怕是那些贼心生忌惮,不敢动手,若是……
“若是诱之以敌?如何?”卫絮咬下唇,终是出声道。
卫繁两眼一亮,一拍手,道:“大姐姐好计,他们要是来劫我,我就让他们来劫,事先我们布天天罗地网,素婆、始一,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怕他们不成。”
素婆瞪如她一眼,正要开口,就见楼淮祀推门进来,老大不愿道:“好什么好?卫妹妹怎想得以身犯险?”他怕出事,塞了这么多人在家中,就怕云水寨匪徒狗急跳墙伤及卫繁,她们姊妹倒好,竟异想天开,居然还想当饵诱敌。
“大姐姐,此计不妥,君子尚不立危墙下,何况妹妹?”楼淮祀忍了忍,差点口出恶言给卫絮没脸。
卫繁扯他衣袖:“可始一的武功出神入化…”
“都是□□凡胎,出得哪门子的神,入的哪门子的化,也没见他能腾云驾雾。”楼淮祀浑忘了自己先前也大吹特吹过始一的身手,可尽的诋毁,“他也不过出手比你快点,跳得比你高点,挨上几刀,也得去阎罗殿点卯。”
卫繁一想:“那不如在院在安下□□机括。”一咬牙,“瘦道长的毒粉也可布置一二。”
绿萼等人以手掩面,欲哭无泪,听听,这哪是大家闺秀说的话,满口刀呀剑的,毒药都出来了。
楼淮祀道:“那也不行,机括也有失灵之时,毒药再毒吃进嘴里方有效,若是迎风一洒便能取人性命,风一吹,焉知死得是是谁?”
卫絮在旁正自悔出语轻狂,没有分寸,再听楼淮祀一一驳斥,倒懂了楼淮祀待卫繁之心,他这是不愿妻子担一丝一毫的危险,不由暗暗为堂妹妹高兴。道:“不如我扮妹妹诱敌如何?取个名目,说去普渡寺进香,他们若是想劫女眷,定会趁此动手,若是风平浪静,自是最佳。”
“不可。”楼淮祀看自家大姨子一眼,“万一出了岔子,卫妹妹不知如何伤心。 ”真没想到,卫絮看似弱质纤纤,竟生得贼胆,敢以身诱敌。
卫絮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无万一失之事,既无□□,必然有缝。既如此,不如一试?”
楼淮祀瞥一眼卫絮:“我怕皇三子寻我算账,届时别说我的乌纱帽戴不牢靠,小命都堪忧。”
卫絮一愣,啐了楼淮祀一口,将脸一沉,道:“与他何干?”说罢,掉头就走。
“大姐姐……”卫繁叫了一声,知她这一去肯定不会回转,不依地嗔怪楼淮祀,“一楼哥哥。”
“真话也说不得?”楼淮祀边笑边讨饶。
卫繁道:“只你在乱弹琴,我大姐姐才没这等心思。”
“神女无心,奈何襄王有梦。”楼淮祀道。
卫繁忧心忡忡:“若是皇三子真有心,可我家大姐姐心中无意,那可如何是好?”
楼淮祀奇道:“你怎知大姐姐无意?”
卫繁想了想:“暂不管有意无意,总之,我只听大姐姐的,”
楼淮祀佯怒:“莫非我也排在你大姐姐后面?”
卫繁抿嘴笑道:“你讲理的时候就听你的,你不讲理的时候就听大姐姐的,大姐姐不是戏谑之人,讲理之时十中□□。不似楼哥哥,常常打趣人。”她一拍手,跳开楼淮祀的呵养,道,“我去看看大姐姐去。”
楼淮祀看她一道烟似得溜去找卫絮,不由轻笑出声:“臭丫头。”又嘱咐举步要跟去的素婆,“素婆,这几日多费心。”
“小郎君放心,我定护着小娘子的安危。”
楼淮祀略一颌首,隔窗看姬冶和贾先生还在下棋,凑过去看战况,他这人聒噪,又没观棋不语的美德,也不管姬冶正拈棋思索对错,张口道:“啊呀呀,三皇子怕是要输啊。”
姬冶恼恨地眼他一眼。
楼淮祀又啧啧摇头:“老贾今日为棋下得凶啊。”他奇怪道,“老贾往日最会做人,多少也要输一盘给我表兄,今日怎有赶尽杀绝的架式?”
姬冶放下一子,道:“先生今日的棋风似有刀芒。”
贾先生笑了一下,又落下一子,道:“郎君这两日遣人护娘子的安全,让小人忆起了往事。郎君所虑极是,那帮贼子,举着义旗,行的却是杀人勾当,不得不防。”
姬冶问道:“你怕他们不赴约?”
“未曾与他们打过交道,不知他们行事,自是多留几手。”
贾先生问道:“敢问郎君,若这些贼人不识抬举,郎君之意……”
“翻脸,拼个你死我活。”楼淮祀理所当然道。
贾先生光秃秃的眉毛一动,慢吞吞道:“我有一计献于郎君。”
“哦?何计?”楼淮祀来了点兴致。
“毒计。”贾先生苍老灰败的眼中露出一抹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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