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
至少,同时冷静淡定,眼前的女人,比刚才的秦晁更让人觉得害怕。
而香怜的反应,几乎已经让明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忽然,香怜再次笑起来。
她的语气莫名轻快,像是一场戏绷不住,又换一场:“原来你知道秦家的事啊……”
“可那又怎么样?是,秦家出钱让我勾他,借此欺辱他,可他就是爱上我了呀!”
她眼中溢出了刚才那种光彩:“他谁也没瞧,只瞧上了我。”
“你知道他待我多认真吗?即便我是花楼的姑娘,他也从不看轻我!”
“他不像那些臭男人爱动手动脚,就连最后我借卖初次的事情勾他,也是废了好大得劲才说服他来我房里。可他还是舍不得碰我,我……我只能喂他喝了药……”
香怜的状态有些不清醒,像是沉浸去了往昔。
“若……若秦家两位公子来晚些就好了。或许,我就真能将自己的初次给他了。”
“我只对他这么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过,可……可……”
女人的眼神渐渐怨毒起来:“可他是个窝囊废!”
“他被捆起来绑在柱子上,眼看我把他始终没能得到的初次,同时给了两个秦家公子,而他自己顶着药的威力,看着那样的场景,心火焚身呐!他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满屋子的人,有秦家的公子,有他们带来的人,大家都看着他。”
“他像狗一样,眼里带着渴望看,看着床上……”
“我知道,他那时是想要我的!可他也要有本事才要的起我啊!”
“同是富家公子,他却被另外两个整成这幅德行!呸!没用的男人!”
“还想拖着我跟他一起过被人欺辱的日子!?”
香怜抬头望向明黛,从往昔中回到了现实。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遇到他好的时候?”
“我不想的,我也是被迫的!”
“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女子,我不帮秦家两个公子,我还能好过吗?”
“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去对付他,可我比别人更爱他,他要恨的人也不该是我!”
香怜情绪渐渐癫狂,以至于没有发现,她面前的人,已不像方才那样冷静。
明黛双手垂落,紧拽成拳,微微颤抖。
她咬着唇,眼泪还是落了出来。
那夜,秦晁抱着她说的那些“过往”,平静的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他甚至有意把自己与红岚的感情讲得深刻,把自己讲的更主动,就为转移她的注意力。
一旦她沉浸在他曾对另一个女子真心相许的醋意中,或许会失去理智想别的。
可他忘了,是她亲手掘起秦晁的过往,替那个受尽委屈的少年去讨了一份公道。
她对秦晁过往的好坏感知,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敏锐。
胡飞领她去望江山诉说秦晁母亲过往时,曾亲口告诉他,即便秦晁放弃务农与仕途,选择到县城务工,依然在第一时间被盯上了。
秦定方和秦镇业将他视作消遣,视作可以随意施加恶意的玩意儿。秦家从秦鼎通到三房的朱氏,都默许了这件事。
可是,秦晁对她讲述的那段故事里,根本没有秦家的影子。
他在故事里,给了自己一段无忧无扰的少年时光。
勤勤恳恳干活儿,遇上一个出身虽然不好,但对他好的姑娘。
他们会一起出去玩,会给对方留下最好的东西分享,会在一起做亲密的事。
比起是被从头到位算计,挑破他的尊严和底线无尽施辱。
他更愿意自己遭遇的是故事里那种情形——偶然遇上一个心动过的姑娘,无缘便散了。
再者,他一早就表明过不会帮齐洪海,可在偷偷见了香怜后立刻变卦。
而在对她表态后,依旧与齐家往来热络,甚至成了齐洪海的座上宾。
明黛已明白了。他骗她,是因为他已觉得自己很不好。
昔日他入赘朱府,在床笫之间以无能激怒了朱宝儿,尚且换来朱宝儿羞愤的报复。
而今,若当她知道他曾经……曾经那样……狼狈。他怕她看不起他。
这是男人最后的尊严。
而那晚,明黛之所以心中锥痛忍不住落泪,是因为她想起另一件事
秦晁与红岚相识的时间,与他母亲墓穴被毁,挨得很近。
据胡飞所说,秦晁母亲坟墓被毁,是因为秦晁到了县城,秦振业和秦定方还时不时跑来欺辱他。他找了机会报复秦镇业和秦定方一顿,惹来三房朱氏震怒,还派人毁了他母亲的墓穴。
现在想来,秦镇业和秦定方大概是借红岚欺辱他,以致他受辱爆发,亲身上阵报复。
虽重伤两人,但也令三房主母朱氏震怒,不仅派人修理他,还要用到掘坟这样损阴德的手段。
她听秦晁说故事时,心中已然生疑。
可是待他说完后,她却不忍心再去求证什么。
她想,就按照他说的那样相信吧。
或许,她嫉妒香怜,甚至对他发火吃味儿,他反而会高兴。
他用谎言守住自己的尊严,才能带她回家。
可是,不是这样的。
他独自将那段过往藏在心里,只会酝酿成更伤人的毒。
不挖掉这块毒,他永远不会好。
她甚至怕他会为了曾经的仇恨,作出冲动的事情来。
他连私营便换都不愿再做了,他是想变好的。
所以,他也不该再为了这样的人弄脏自己的手。
借着幽暗的天光,香怜看到了她眼中隐隐闪烁的光。
她笑起来:“你哭了?是不是很嫉妒我?他从来没那样对过你吧。”
“他在床上,是不是都专心不起来?”
“你说他与你行那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你呢?还是我呢?”
明黛看着她,轻声开口。
“香怜,秦晁是个聪明又细心的人。”
“一旦他认定谁是对他好的,一定会回应对方想要的好。”
“你说得对,曾经的你,一定有哪里打动了他。”
“比如,你让他真的相信过,你是在那种情况下,可以陪着他的。”
“你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未必是因为他生的更俊俏。”
“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他曾经对你多好”
“这就是秦晁的回应啊。他也给你了最想要的东西——即便身不由己,清白难保,依旧被当成好人家的姑娘来对待。不轻浮,不出格,给足尊重与爱护。”
明黛:“你该恨的,不是秦晁,也不是那些对你恣意欺辱的男人。”
“而是曾经你,那么轻易放开了一个真正给过你心中所求的人。”
她的声线温柔细腻,在夜色中拨开尘埃与人心的杂乱,只剖出最干净的部分,却也成了一把利刃,将香怜的心一块一块割开。
在满心空洞中怔然的香怜,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秦晁真的是一个很孤冷的人。
她被秦家公子指使,使尽浑身解数勾他,他却并不怎么动情。
她面上装作不喜,觉得他不够喜欢自己,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整日应对男人,她也很累。
都是爹生娘养的姑娘,谁不愿求一份无忧无虑的安稳?
那时,秦晁会看着很远的前方,说:“咱们的路还长。”
他说,他们的路还长。
明黛言尽于此,退开几步。
荒芜的老宅,忽然响起女人凄厉的哭声
“秦晁——”香怜对着门口大喊,一声又一声。
少顷,秦晁慌忙跑进来。
多神奇啊,隔着夜色,香怜甚至清楚的看清,他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他慌张进来,牵挂的只有那个女人。
“黛黛……”秦晁紧张的走到明黛面前。
“秦晁……”香怜的声音小了,她依旧在流泪,可泪水比方才灼热许多。
秦晁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明黛,试着朝她伸出手:“现在……可以和我回家了吗?”
明黛慢慢看向他,在男人紧张忐忑的眼神里,倏然一笑,将手放上去。
秦晁眼眶发红,立刻将她握紧了。
“回家吧。”明黛拉着他往外走,秦晁定定的看着她,乖乖跟着走。
“秦晁!”香怜又喊一声。
明黛驻足,秦晁跟着驻足。
他蹙眉回头,声音冷车肺腑:“该说的都说了,还不痛快?”
香怜的唇几乎咬出血来。
“还有一句……”
明黛亦回了头。
香怜远远地看着他,忍住口中的血腥气,冲着他说:“秦晁,对不起……”
秦晁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反应是看了明黛一眼。
他刚来时,她求绕过,也赔罪过。
可是那些话,都不如此刻这一句真情实意。
她是真的在同他道歉。
秦晁心绪沸腾,竟像是又回到了望江山脚那日。
他握紧明黛的手,只摇摇头,牵着她离开。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香怜忍不住再出声。
这一次,她真心实意道:“我不奢求什么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想陪着你,想跟着你,想把当初轻易放弃的东西找回来……
然而,没等秦晁开口,一只漂亮的手捏住秦晁的下巴,把他的脸别开了。
明黛抱住秦晁的胳膊,莞尔一笑:“抱歉,你没机会了。”
她带着秦晁继续往外走,刚走两步,又停下。
秦晁已完全沉浸在明黛带来的情绪中,仿佛一个任由她摆弄的娃娃。
香怜还被捆着,她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温柔耐心的女人,再次露出令人心颤的冷意。
“红娘子,方才我说那些,可不是为了鼓励你再行争取。”
“我也忘了告诉你,趁着现在还能喘口气,别哭哭啼啼了。以免真的要哭时,又没力气了。”
一旁,胡飞和孟洋都抖了一下。
香怜怔在原地,自心底涌出一股恐惧:“你……你们想干什么!”
明黛已带着秦晁离开。
走出荒宅,明黛对胡飞和孟洋道:“你们二人,把她悄悄带去岐水,交给解桐。”
她回头看一眼荒宅,眼中迸出冷色:“就说,是我送她的礼物,她知道怎么用。”
胡飞和孟洋哪敢说半个字,几乎都不用请示秦晁,小鸡啄米般点头,进去善后。
秦晁一直看着明黛,任由她带着他在路上走。
明黛拢拢披风,瞄着四处:“带钱了吗?”
秦晁回神:“什么?”
明黛看他一眼:“带钱了吗?”
秦晁笨拙的摸了一会儿,竟真摸出钱袋给他。
明黛拿过钱袋,两人顶着夜风去了那家最贵的客栈。
夜里也有伙计守着,明黛阔绰撒钱,要最好的房间,要一大桶水。
伙计于瞌睡中惊醒,喜滋滋咬着钱币跑去准备。
走进房里,明黛取了披风,秦晁才发现她穿的这么单薄。
他眼神一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明黛淡淡道:“还没轮到你问我的时候,现在,是不是要谈谈我们的事了?”
秦晁气息一顿,眼垂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明黛慢慢走到他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好不响亮。
秦晁被打蒙了,眼中神色更黯然。
“以后还敢骗我吗?”
男人刚刚凝住的眼神又动了,他看向面前的人,“你……”
明黛抬首看他,一字一顿道:“这次骗我,我打你一巴掌,就此揭过。”
“但若还有下次……”
秦晁猛地抱住她,抱得紧紧的。
“不会有下次!不会了!你不离开我就好!”
门口传来敲门声,热水准备好了。
明黛挣开他去开门。
房中本就有澡桶,很大一只,热水倒满,还有喷香的澡豆。
伙计离开后,明黛重新走到他面前,伸手为他解衣服。
秦晁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任由她把他剥的干干净净,在她的指挥下入了澡桶。
热水包裹着全身,秦晁的僵硬没有一丝缓解,他甚至没敢转身。
身后,有解衣的竜窣声。
直到第二声水声响起,她轻轻抱住他时,秦晁抖了一下。
他喉头滚动,哑声道:“你……”做什么?
明黛在他背后的伤痕上亲了一下。
秦晁慢慢转过身,眼神里的涌着复杂的情绪,哑声低吼:“我问你在做什么!”
热气氤氲下,她好看的要命,可他什么都不敢做。
她这算什么?同情吗?
若她用这种方式……若她用这种……
明黛慢慢靠近他。
秦晁的眼神凝在她脸上。
她拿起澡巾,用了澡豆,为他仔细清洗。
整个过程中,两人什么都没再说。
直到洗完,从水中出来,明黛用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小脸扬起,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