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在寝舱位置教偏,安静无扰,直至酣战结束,也没惊动谁。
尽兴闹过后,二人重新躺下,在渐渐平息的微喘声中渐生困意。
明媚半眯着眼,含糊如呓语:“父亲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曾以为,做太子妃够气派,够威风,你有这样风光的婚事,定叫楚绪宁那个瞎眼混账后悔不已。”
“可他已是揭过的一页,便不值得再费任何心思。”
“姐姐,你有非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理由吗?”
明黛泛着困意的眼中忽然涌入几分异样的情绪,手指紧紧捏住被沿。
明媚又道:“父亲已经说了,若你不愿,是可以争取……
“媚娘。”明黛打断她的话。
争取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争取,并不代表胆怯懦弱,无论遇上什么都能稳当应对,顺遂而过,也是一种活法。”
“况且,嫁入东宫,还亏待了我不成?”
明媚不语。
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怎么算是亏待呢?
自卫国公府将明黛视作太子妃人选后,便一直倾尽心血培养,府中上至外祖父母,下至表亲姊妹,无一不以她为先。
多少人看着,只有羡慕的份。
可皇后之位真的这么好,为何当年母亲会毅然舍弃,毫不犹豫的嫁给父亲?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那个位置的。
她们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一起在心中埋下期许,岂会说变就变?
她还是不肯说真正的理由罢了。
明媚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沉。
快睡着之前,她想,这一趟才开始,明黛已有开怀之态。
她总能找到机会撬开她的嘴。
明媚好半天没说话,明黛顶着困意看她一眼。
好得很,已经睡着了。
明黛弯弯嘴角,被明媚勾起的那丝情绪已然淡去。
待回到长安,大婚,入宫,太子,皇后,诸多人事应付起来,的确够折腾。
但此刻,明黛只记得父亲的话。
玩,就别念着家里。
这或许是她最后开怀畅玩的机会,她才不要想那么多。
明黛算着路程,慢慢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睡前有了太多思绪,恍惚之间,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晴空不再,黑云压顶,江上狂风呼啸,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惊呼之中,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黑发流下,脸颊也跟着滚烫疼痛起来。
有人在喊她,一声接着一声。
明黛,黛黛。
撕心裂肺,划破苍穹。
可她没有一丝力气,如坠深渊,周身的火辣疼痛变作冰冷彻骨,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五脏六腑都要碎裂。
那个声音还在喊她。
她仅有的意识想要去分辨那道声音的身份,却像是抓着一把沙,越努力去抓捧,流失的越快。
她不仅想不起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甚至忘了那个声音喊得是什么……
少女紧阖的双眼骤然挣开,正凑过来察看的小姑娘吓一跳,惊呼退开,慌忙中绊了脚,一屁股跌坐在地。
少女眼帘轻颤,眼神空洞茫然。
少顷,她眼珠轻动,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黄土与草石混合垒砌的屋子,简陋,但干净规整。
一个六旬模样的老者闻声而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小姑娘爬起来,雀跃道:“阿公,她醒了!”
第6章
“可能会苦,但喝了才会好得快,忍一忍。”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梳花苞髻,白衣素裙,乖巧白净,接过药碗坐在床边喂她。
少女看着递到唇边的汤药,迟疑未动。
小姑娘立马开口:“我叫秦心,你在江上落难,是我阿公将你捞起来的。”
“当时江上太乱,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与你有关的线索,你伤得太重,只能先带你回来。”
“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少女一阵头疼,抬手欲扶额。
“别动。”秦心脸色骤变,因她醒来的欣慰渐渐转为担忧。
“能、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你先别想太多,慢慢养着。”
少女这才察觉,除了后脑钝痛,右脸颊也泛着滚烫的痛。
她伤了头,还伤了脸,秦心以为她要摸脸。
一旁,老人静坐许久,终于开口。
“这是治内伤的药,若不及时治愈,会落病根的。”
少女轻垂眼帘。
自醒来后,她连呼吸都会扯动疼痛,内伤一说应当不假。
她抬眼望向老人,虚弱道了句“多谢”,这才饮药。
秦心从痴愣中回神,连忙给她喂药。
用完药,秦心去放碗,回来时手里拖着一套折叠好的衣裳,上面放着一枚玉佩,一只精致的钱袋。
“姐姐,这是你的东西。”
衣裳被仔细洗晒过,散着一股皂角与日光混合的香气。
钱袋做工精致,昙花绣纹,角落处绣一轮弯月。
羊脂玉打磨成勾玉状,亦似一轮弯月。
少女打开钱袋,愣了一下。
里面全是小金锭。
她下意识看秦心一眼。
秦心连忙摆手:“我和阿公没有动过,不信你点一点!”
少女并无此意,秦心样子有些憨,她忍不住弯唇。
秦心看痴了。
救人时情况紧急,她又在水里泡了许久,秦心便没细看。
是后来救回来,为她换衣上药时,她才惊觉这姑娘的美。
肌肤冷白细腻,闭着眼也能瞧出五官精致。
身上的每一寸,仿佛是用皮尺量着长的。
腰窝可爱,腰肢纤软,双腿紧实笔直,那些羞人的线条起伏优美,秦心一个姑娘家,看的脸红了。
此刻,她不再紧闭双眼,睁眼一瞬,五官都跟着活了。
抬眼垂眸,一颦一笑,几乎改变了秦心有生以来对美的全部认知。
少女见秦心盯着自己,微微偏头,意识到什么:“我现在……很难看?”
秦心回神,连连摇头:“没有,会好的!”
她长得太美了,即便右脸敷着药,仍掩不住艳色。
没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何况这样的天仙?
秦心担心她为容貌一事过度伤心敏感,遂转移话题:“姐姐,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我们怎么帮你联络亲人?”
她垂眸看面前的物件儿,半晌,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
屋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此等美人,看模样与穿戴便知是大户人家精心养大的姑娘。
遇到这种意外,理应立刻与家人联络,且对外遮掩,姑娘家流落在外的事情一旦传出,哪怕没发生什么,清白之名也难保。
她昏迷了五六日,对她的家人来说便是失踪五六日,过了最好的营救时机,兴许以为她已死,不再寻找。
眼下她又失忆,便是彻底斩断了联系。
情况相当糟糕。
她眼一动,看向一旁的老人。
自醒来后,秦心热心善良,仔细周到,这老人却寡言少语,脸上没什么表情,佝颓着身子,似乎很疲惫。
像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
她撑着身子,郑重道:“多谢秦阿公与秦姑娘救命之恩。”
秦阿公看她一眼,摇摇头,起身出去了。
秦心见状,坐到床边小声解释:“我阿公脾气稍稍古怪,他对村里人也是这样,你别在意。”
“你现在伤着,说不定等伤好就会想起什么,不必着急。”
她笑笑,并未在意秦阿公的态度。
……
夜色已沉,待少女重新睡下,秦心出门,见阿公站在门口,看着东边的门户。
村中各家灯火如星,唯独这户黑着,没有人在。
“阿公,天凉了,您歇着吧,若哥哥回来,我立刻告诉你。”
秦阿公又闷咳几声,转身进屋。
秦心转头看东边漆黑的屋子,不由担心。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阿公为他操碎了心,也不知他想到法子应对没有。
难不成已经跑了?
……
她醒来后,又连养七日,直到能下床走动,还是没想起任何事。
这期间,秦阿公早出晚归,回来时背上满满一筐药草。
秦心留在家里照顾她,除了为她准备饭食汤药,也会在院中晒药材。
她不出房门,只扶着床柜走两步,偶尔听到村里人相互往来的动静。
但秦阿公这一户,显少有人登门。
爷孙二人也甚少与其他人打交道。
她心中好奇,却没多问。
……
秦心意外的发现,少女看似娇柔,实则底子极好。
最难养的内伤,她好得极快,气血通畅,元气十足。
此外,除了右脸擦伤较为严重,她脸上其实还有些很细的伤痕,但等到血珠干涸,结疤掉落后,痕迹极淡。
秦心高兴地告诉她,各人体质不同,同样的伤,痕迹也会不同。
她应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待脸上伤结痂落去,假以时日,疤痕定会淡去。
她觉得这小姑娘懂得还挺多,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拿出钱袋递给秦心。
小姑娘没见过这么多钱,涨红着脸,满脸写着想要,但又不敢要。
她了然,请来秦阿公,递过钱袋。
“救命之恩深似海,得秦阿公与秦娘子照料多时,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秦阿公眼皮一抬,淡淡的看她一眼,接过钱袋。
秦心瞪直了眼。
下一刻,秦阿公从钱袋子里抠出两个小金锭,又把剩下的还给她。
秦心眼中写着“果然如此”。
“你吃的,用的,这些绰绰有余,还能再多住几日。剩下的自己傍身吧。”
她微微怔住。
一个不知过去的姑娘,前路也茫茫。
动辄拿出全部钱财赠人,实属天真无知。
秦心懂了阿公的意思,帮着她把钱袋收好:“姐姐,那些足够了。”
于是,她又住了几日。
……
秦心第无数次喊“姐姐”时,终于露出别扭的表情来。
“姐姐,既然想不起来叫什么,那就再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她眼神轻动,拿过床头的钱袋,指腹轻轻抚过角落的小月亮。
“若你不介意,可唤我月娘。”
秦心拍手叫好,转身去告诉阿公她的新名字。
……
转眼间,她已在秦阿公家中修养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她从秦心口中得知,这里是地处利州义清县以南的一方村落,名为淮香村。
出了村子,往西是陵江,往东是岐水,二水向南,交于朗州。
他们是在陵江救起她的。
她仔细记下这些,放在心中琢磨。
秦心觉得,这位月姐姐着实令人意外。
饶是失了记忆,但终究是个心智齐全的女子
落难醒来,过去空白,未来茫然,她没有惶恐无助掩面流泪,还能想着赠金报答。
相貌受损,除了每日换药时从秦心口中得知伤势情况,连镜子都没照过。
她平静的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尽己所能的摸索前路。
秦心实在好奇,忍不住探听。
少女靠坐床头,恢复气色的脸上笑容浅浅。
“倘若那日救我的不是你们,倘若救我的人有半点邪心,我今日已是另外一幅光景。那时,相貌或许成为负累。”
“所幸,救我的是你们,让我养伤住下,对我悉心照料,连我的物件都收拾妥帖。”
“有如此大幸,只是伤了脸,有何可悲可叹?”
秦心觉得,她真是看得开。
“月姐姐,阿公说得对,你吃的用的,那两个小金锭绰绰有余,你安心住下,等你想起什么,我们立刻送你回家。”
她笑笑,轻轻点头。
……
这日黄昏,秦心在灶房熬粥。
她已行动自如,在房间穿戴整齐,又取面巾蒙住脸,这才走出房门。
秦心年纪不大,心思却密。
她始终是要回到自己家的,这样的容貌,受了伤反而更惹眼。所以秦心提醒她,莫要让外人瞧见脸。
秦阿公仍未归来,她探头看了一会儿,找了个位置坐下,垂头发呆。
夕阳灌入门内,在门口的地面洒下一片橙黄,屋内反而显得昏暗。
一道暗影慢悠悠闯入这片橙黄,先是头,再是宽肩,直至斜斜拉长的人影完整投映在地,它停在那里。
不是秦阿公。
她抬眼望去。
男人逆光而来,面目不清,然一身最寻常的短褐,也衬出瘦高身形,宽肩窄腰,长腿有力。
短暂对视一眼,男人忽然原路退回几步,偏头左右看看,似在确认什么。
光落在他身上,她终于看清,是个极俊的男人。
确定自己没走错,他直接迈步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抬眼看她,直勾勾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你是谁?
第7章
“晁、晁哥?”秦心站在灶房门口,险些摔了手里的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