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渐渐惭愧:“只为令我重拾读书之乐再战仕途,便叫娘子没日没夜操劳。”
“即便他日功成名就,也抹不去心中这份愧疚。”
明黛心头一动,听出秦晁的话外之音,默契生成不过一瞬之间。
秦晁道明原委,冲掌柜再见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掌柜见谅,就此告辞。”
话毕,根本不给明黛反抗的机会,牵着她往外走。
明黛挣开他,双目因激动泛起水气,隐隐发红:“这样好的读书机会,你怎可放弃!”
“没了这处,你又要向同村那个霸道户借书,以往因借书被折辱的不够,还要再去?”
秦晁微微挑眉,融着满满的惊讶。
她还自己编起来了。
他沉下脸,继续捞着她往外走:“无妨。”
二人你推我搡的走到门口,掌柜声音赫然响起
“且慢!”
他绕出柜台快步走来,又一叠声道:“且慢且慢!”
“江娘子,你字好守信,我们也算来往多回。此前不知娘子困境,一时没有多虑。”
掌柜作一番思考状,旋即握拳垂掌:“你看这样如何?往后你来我这处抄书,我按高出同行价格一成付报酬给你,又因你是良姑引荐而来,借书约定依旧,如此,娘子既可以剩了另一份工,郎君也有书可读,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出同行价格一成,仅是个意思意思的说法,也是表态。
但对明黛来说,俨然是好事。
她当即要点头,秦晁又拦:“且慢!”
这次,掌柜和明黛都望向他。
秦晁并未一口应下,仍作难色:“近来天冷,夜间灯暗,还是再考虑考虑。”
掌柜立马明白了:“书册抄写装订,本也要等墨迹干透,无渗墨污渍方才算数,并非拿来就能卖。交工时间亦可商量调整!”
秦晁陷入考虑的模样。
明黛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秦晁这才犹豫着应下,却道:“娘子近来有些劳累,可否容她歇息几日,再接新活?”
买卖还在,一切好谈,掌柜也爽快:“好说!”
离开书肆时,秦晁顺手捞起角落的书篓子,斜挂一侧肩膀,抱手踱步。
明黛看在眼里,并未向他要。
二人走出一段,秦晁幽幽感叹:“娘子能挣钱,还能免我去霸道户那借书受辱,真好。”
明黛眼珠轻动,学着他的语气:“涨了工钱,保了书源,还得两日闲暇,也很好。”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脸,各自轻笑。
明黛觉得这氛围异常和谐,随口道:“你一度拿乔,就不怕演过了被掌柜看穿。”
秦晁转头看她,眼里夹着戏谑。
“当日是谁爽朗的告诉我,没钱了就去挣?”
“可真到了这日,尝到了个中窘迫,便连开口都迟疑不觉。”
明黛眼帘一颤,迎上他的目光。
他是知道了,故意这么说,还是只当她挥霍无度才落得此境?
秦晁无意深究此事,转而道:“你往日的聪明劲儿都去哪了?”
“别说你演技精湛,掌柜一时难辨真假。”
“就是他真看出来我俩做戏,但凡开口留了你,你就能理直气壮!”
他冲明黛挑眼:“你自己琢磨琢磨。”
明黛经他点播,很快想明白。
再多人情交错,善心怜悯,既开门做买卖,那就是利字当头。
她于掌柜来说,身份来历上工原委都不重要,抄的书好不好卖挣不挣钱才是主要。
掌柜不止一次夸她字迹工整秀美,许多主顾说,诗文读来都多了雅趣,很是好卖。
所以,方才的戏,他信了,会留;他不信,也会看破不说破,依旧留。
唯一的不同,是她用了个更体面的法子达成目的。
两个人的戏码,好过一个人的尴尬。
秦晁见她许久不语,问:“想明白了?”
明黛瞅他一眼,轻轻点头。
秦晁来了兴趣:“来,说与我听听。”
明黛既想明白了,也知秦晁方才是故意配合她做戏,免了她自己开口,让掌柜主动开口。
她笑笑:“其实,即便我自己开口,也没什么。”
秦晁看着她,没有应声。
明黛以为他在等下文,又道:“既然在商言商,就是各取所需。掌柜与良姑多年好友,但良姑引我去时,他也是公事公办,先讲明规矩道理,再酌情宽泛。”
“所以,哪怕我直接开口,请他换个付报酬的方式,改为给我结钱,也可以理直气壮。”
“我没占他便宜,又没霸道逼迫,怎么就不能商量了?”
说到这里,明黛有些赧然:“是我自己拉不下面子,才同你作出这等戏码。”
“占尽优势时,自是威风八面气势凌人,但势若求存时,也得学会站住脚跟来低头。”
“现在想想,若掌柜早已看出,却看破不说破,才是真尴尬。”
秦晁眼神轻轻移开,低声问:“你以前也这样吗?”
他看着前面,声音并不冲着她,周围嘈杂,明黛没听太清:“什么?”
秦晁笑笑:“前一刻还青涩好面子不知如何开口,下一刻就准备好有模有样与人在商言商。”
他似笑非笑的看她:“好厉害啊。”
电光火石间,明黛脑中一嗡,响起一道声音
【好像没有什么扛不住,没有什么不能适应。】
【好厉害啊】
似曾相识句式,好像有谁对她说过。
这番话,令她有些莫名难受。
秦晁见她有异,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明黛回神,摇摇头:“没事。好像想起点什么。”
秦晁眼神一沉,仔细打量她。
明黛又笑道:“大概像你说的,虽然不记得事情,但现在的性子,多少承袭从前。”
她无意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有东西给你。”
秦晁注意力瞬间被拉走,好奇起来:“给我?”
明黛谈成买卖,又得开解,心情大好,领着秦晁回了客栈。
客栈里还留着几册书。
明黛将它们从柜子里取出,放到秦晁面前:“送你的。”
秦晁迟疑的看她一眼,伸手翻看这些崭新的书册。
目光扫过名录,秦晁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当年离开秦家时,他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母亲手抄的书册。
后来,他将那些书册转移珍藏,于静夜无声时取出翻看,有时情绪大动,会忍不住痛哭。
眼泪落在书册上,字迹都被晕开,很难再辨认。
而今,她竟为他重抄了这些书册。
但正如她所说,她要忙着上工,要顾着秦家和解家,剩下的时间与精力都不多。
所以,她并没能把整箱书都重抄一遍,却细心地挑选了当中被他毁的最厉害的几册。
包括她偷偷取走的那一册。
现在想来,与其说她是偷偷取走,不如说她是故意取走。
扬水畔那晚后,胡飞与孟洋都以为她负气离开,不告而别。
但他一看书箱,就能猜到是她动了。
其实,她早已把自己的意图告知给他。
秦晁想起了第一次与她同住客栈,在隔壁听她忙进忙出那些日子。
她将每一日安排的满满当当,夜深了房中灯火还亮着。
那时,他对她做了诸多揣测,不乏有怀着恶意,觉得她是要筹谋什么,捣乱他的选择。
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那些日子里,她回到客栈点灯至深夜,或许是撑着瞌睡,在为他重新抄书。
偏偏她做了许多,到头来都只用“报恩”二字轻巧带过。
可她给的,已然多了。
明黛见他发呆,浅笑道:“你找我要临别赠礼时,我没想起来这茬。”
“今日你帮我搬书,倒是提醒了我。临别礼物我已赠你,这个,权当你今日一番劳力的报酬。”
秦晁心中似有针扎,面上只笑:“好啊。”
他看着她:“我记得,你的房今日到期,你不续了。”
明黛点头:“是。”
她想一次把书送完,不想来回走两趟,也是怕误了退房时辰。
“那走吧。”秦晁起身:“要帮你收拾吗?”
明黛摇头,她东西已规整的很好,简单收拾一番就可以走。
她想起自己的嘱托,问:“你想到有适合我住的客栈了吗?”
秦晁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道:“想到了,有一处很适合你。稍后我带你去。”
明黛十分高兴:“多谢你。”
她未曾多想,带着行李与他去见好友,路上她时不时找个话头,秦晁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偶尔挡在人群一侧护着她,没多久已走到小巷里。
明黛说起下次回去探望阿公和秦心的事,才说一半,两道身影俯冲奔来。
“晁哥!你到底去哪了!”
孟洋和胡飞在门口急得快自燃了。
孟洋:“姚枝不知发了什么疯,昨晚就跑到岐水找她哥姚平,嘴里一直念着赵阳就是秦晁!”
“可姚平是跟着解小祖宗做事的,最近都在望江山连轴转,岐水只剩解潜成守着!”
“解潜成把姚枝带进自己房里,两人过了一夜,第二日他就带着人去找解爷了!”
胡飞跺脚,给出重点:“姚枝把你的事捅出去了!”
明黛心头一颤,转头望向秦晁。
二人跟秦晁叨叨完,这才看到明黛。
“嫂子……”
再见明黛,二人的心态完全不同,连声音都小了。
“晁哥,怎么办啊?”
秦晁由始至终都很平静,甚至笑起来:“多大的事,把你们急成这样。”
明黛眼神微变:“秦晁?”
秦晁看向她,没事人一般:“刚才说到哪了?”
明黛没答,他又自己想起来:“对,说到去看阿公。”
他伸手拍拍明黛的手臂:“先进去坐坐,我去处理点事,回来带你去新住处。”
说完,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明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并不急,每一步都不带犹豫。
仿佛心意已决,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挫败小贵妇·黛·娇花甜妻即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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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10.25【二更】
胡飞和孟洋本想跟着秦晁一起去, 却被秦晁撇下,让他们陪明黛在这等。
二人无奈,只能返身回来。
明黛被他们请进屋, 久久没有回神。
她有些想不通。
一直以来,秦晁很紧张赵阳这个身份。
从大局上说, 他要避开秦家耳目,用一个不受束缚的身份去做想做的事。
从私心上说, 赵阳这个身份, 能让他暂时摆脱秦晁这个身份带来的屈辱感, 享受一份光鲜。
所以, 哪怕一人分饰两角、隐瞒阿公和秦心一遍遍转换身份、甚至哄着知道秘密的姚枝,他都在所不惜。
从前, 他心中负重, 尚无半点松懈。
如今心事已解,秘密怎么反而被捅出去?
姚枝……
明黛看向对面端端正正坐好的胡、孟二人, 问:“姚枝怎么会说出去?”
如今的明黛, 再也不是他们眼中那个爱吃甜食浅笑温柔的小嫂子了。
二人紧紧抿住嘴, 默契的摇头。
不知道。
明黛试着问:“是……没哄好?”
老天, 这问题可太送命了。
二人继续摇头。
不知道。
明黛察觉他二人有异, 心一沉, 直接问:“那说些你们知道的。”
胡飞是再不敢胡说了,孟洋迟疑片刻, 反问:“嫂子, 你想知道什么?”
明黛思虑片刻,一针见血:“秦晁身份戳穿后,最大的害处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那么送命,可以答。
二人想了想, 脸色越发愁苦。
明黛瞧出不对,问:“是解爷会生疑?还是会对他动手?”
闻言,二人反倒面露轻松,摆摆手。
“不至于。”
胡飞:“嫂子,你要是早五六年来这知道,姓解的从前在岐水,连半壁江山都不算!”
“外人都说,是姓解的有情有义,带着一帮兄弟闯荡,从无到有。”
“可这里头,晁哥帮了他多少,他心里应该有本帐!”
“自古以来,当了皇帝的害怕手下的人功高盖主,姓解的也是一个样!”
“他巴不得晁哥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更利于他拿捏!”
明黛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扬水畔那晚,她加以试探秦晁的事。
那时她问过他,是不是担心解爷知道真相会有害处。
他虽顾着哄逗说服她,却也说了实话——解爷知道也没什么。
她从解桐院中听说过,赵爷的神秘身份之所以神秘,怕是有解爷代为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