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日,秦晁拿了份茶园的地契送到她面前。
明黛十分意外:“你要做茶商?”
他倒是同她说过,茶商暴利,富得流油。
当日她诱秦鼎通知法犯法,就是靠一座茶园。
秦晁懒洋洋靠在窗边晒太阳,挑眼看她:“我做不得?”
明黛扫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随你。”
……
事实上,解桐前几日才来找她谈心吃茶,有意无意透露,解爷也想发展茶商营生。
这当中还有一段错综复杂的原委
从前,岐水势力分布不均时,齐家当家齐洪海已经是陵江霸主。
月前,齐洪海受邀去了陵州,至今未归,有消息传回来,说他搭上了陵州景家这条线。
陵州景家是江南第一大商,且是异军突起,势头很猛。
解爷吞并其他势力,在岐水壮大,本就是借着齐洪海分心别处的空档。
一旦齐洪海有了景家这份关系,再回到这里,恐怕容不下日渐壮大的解家。
换言之,就算解爷有各占半壁江山的心思,齐家也没那个肚量。
景家所涉行当广泛,当中又以茶园最盛。
解爷此举,一来是想借机接近景家探探底,若是能化敌为友,还愁什么齐洪海?
二来,他也的确眼馋这流油的行当,若能积攒更多家底,也不怕与齐洪海都下去。
说到这里,解桐不免叹息,明年怕是个多事之秋。
……
明黛一直觉得,秦晁离岐水离得太干脆,解爷好像从没找过他。
可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没了瓜葛,谁也不知道。
秦晁不多说,她也不主动问,任由他懒懒散散晒太阳,她端着颜料去堂屋。
秦晁今日难得清闲,眼一挑,跟着去了堂屋。
翠娘和秦心在院中刺绣,阿公在旁晒药材,胡、孟在房中睡大觉。
堂屋里只有她,将画纸摊开,上面是未完成的画。
秦晁站在她身边,腰一叉,眉一挑,无声看向她。
明黛浑似不觉,继续作画。
秦晁憋了半晌,没憋住:“怎么画这个?”
明黛认真落笔,平声道:“我画不得?”
秦晁看着这幅枫叶秋景图,百感交集:“我是问你画它做什么。”
明黛换了支笔,耐心解释:“上回我们买画具的铺子,也有人拿画去卖。”
她说到这里,秦晁已经瞪眼,他指着秋景图,语气不善:“你要拿它去卖?”
明黛听出他不高兴,放下笔直起身:“怎么了?”
秦晁高声,引来了院中人的注意力,秦心小跑进来,也问:“怎么了?”
明黛笑笑:“无事。”
秦晁根本不理秦心,直接命令道:“不许卖!”
明黛看他一眼,继续作画:“为什么?”
“我说不许就不许!你敢卖试试,我砸了那家店,叫他再不敢做你生意!”
秦晁火起来很吓人,秦心有些胆怯:“嫂、嫂子……你……”
明黛轻叹:“你是土匪还是强盗,还砸店恐吓……”
“总之就是不许卖!”秦晁翻来覆去这一句。
但其实,他不是没有别的理由的。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抹颜色,在梦中都是美的。
那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先是随意将它涂污,现在又随便卖了?
秦心大致知道了个中原委,她试着劝明黛。
“嫂子,不然你将这画当做生辰礼送给晁哥吧,晁哥这么喜欢,你就别卖了。”
明黛画笔一顿,看向二人,思忖片刻后,她缓缓道:“可是生辰礼我已经准备好了。”
秦心:“这个也是可以商榷的嘛,送人贺礼,当然是紧着对方喜欢的来呀。”
秦晁此刻心情极差,他掏出钱袋:“多少钱?你这么缺钱,那就卖给我!”
明黛的确有卖画挣点贴身钱的意思。
毕竟她没有伸手向秦晁要钱的底气。
但是……
“你真的不想我卖这幅画?”她认真的问。
秦晁的回应是直接将钱袋丢出去:“要多少,自己拿。”
明黛点点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幅画。没办法,那就不卖了。”
秦心笑起来:“晁哥,嫂子不卖了。”
秦晁皱着眉,狐疑的盯着她。
只见明黛从画纸中抽出一张已经完成,尚未装裱的画,对着它遗憾道:“原本想将你作生辰礼,可人家不喜欢,我只能改为将你卖掉了……”
说着,她有意无意将画纸偏向秦晁。
秦晁下意识瞄向那幅画,然后生生愣住
青山耸立,瀑布垂落,那片枯黄的斜地,在这幅画中绿草茵茵。
日光正好,青年与少女共拥一张薄毯,相依赏景。
人影在壮阔的景色前显得格外渺小,可细笔描绘出的一双男女,是那般亲密无间。
是他带她去过的那个瀑布,她竟画出来了!
明黛偏头,明艳动人:“你想好了,到底要哪个?”
秦晁眼中的风暴,在她璀璨的眼眸中无声消去。
昨日风景,既已毁去,便不再留恋。
他们已然拥有了新的风景。
这一次,没有人会再将它涂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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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更】
秦晁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会喜新厌旧, 竟是因为一幅画。
原本,他对那副枫山秋景图有着很复杂的感情,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不能割舍。
得知她心狠手辣将它涂的乌糟一片时, 留在他心中那抹颜色,也成了乌糟糟的。
可他还是舍不得。
直到今日, 他最擅戳人心窝的江娘子,终于化成一把小刀子。
瞅准了那片乌糟之地, 手起刀落, 整片切下!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喊疼, 她已为他换上崭新的颜色。
秦晁对那副秋景图的感觉, 瞬间就淡了。
反复翻看后, 他越发觉得秋景图与瀑布图没得比!
那副秋景图, 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
山间瀑布,却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记忆,是心间干净无忧的净土。
秋景枫色固然动人,却不及山间瀑布绿草如茵来的有生机。
秋后冬藏,更像终结, 生机才是希望,通向将来。
他甚至刁钻的忆起她画秋景图时那个下意识的要笔动作。
那是她的过去,他没能参与, 也无从得知。
或许也有一个人,曾亲近的站在她身边。
不似他的一窍不通,那人会在她作画时帮她调一抹得心的颜色,递一支趁手的画笔。
连同那幅秋景图, 都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思及此,秦晁对秋景图的执念彻底消散。
他卷走了瀑布图。
秦心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满脑子都是疑惑。
“那这……晁哥还要不要啦?”
明黛看着他悠哉离去的背影, 笑了一下,提笔继续画:“你自己问呀。”
“哦。”秦心屁颠颠追过去,扒在堂屋门边冲秦晁喊:“晁哥,那副画你还要不要啦?”
秦晁头都没回,抬手摆了摆,咣得关上房门。
秦心可怜巴巴扭头:“晁哥不理我。”
明黛赶着完工,笔下不得闲:“去拿回来,都还没裱。”
“哦哦。”秦心小跑过去,将房门拍的啪啪响。
“晁哥!嫂子说画还没裱呐!你生辰又还没到,别急呀,快还回来!”
她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翠娘忍俊不禁,捏着针抬臂掩唇。
“晁……”
门被从里面拉开,秦晁一张冷脸出现在门后。
秦心哇咧咧的声音全堵在喉头,硬生生被他的气息逼成柔声细语:“嫂、嫂子要的……”
秦晁垂眼看着她,冷漠的笑了一下。
半晌,秦心挠着头回到堂屋。
明黛正在调色,抽空看她一眼,并未见到那副画。
她也不惊讶,弯唇一笑:“他不给吗?”
秦心一个头两个大。
何止是不给呢……
她走到明黛身边,带着些办事不利的愧疚,小声道:“嫂子……”
明黛偏头看她,温声道:“怎么了?”
这次,明黛亲自走出堂屋,站在东屋门口拍门。
“秦晁!”
秦心瑟缩回翠娘身边,义愤填膺:“这次我也不帮晁哥了!”
翠娘终是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她暗暗想,你往日里也不怎么帮他,倒是对月娘更亲近。
那头,秦晁已开了门,往门边一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明黛伸手讨要:“还我。”
秦晁一脸莫名其妙:“还什么你?”
明黛就没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那就是你的我生辰礼,你此刻要了,那生辰时也别再向我要别的!”
秦心向不明真相的翠娘解释。
“晁哥太不要脸了!他现在就要那副画,还说生辰时,嫂子再准备一份别的!”
秦晁懒洋洋靠着门,面露不解:“是生辰礼啊,我又没说不是。”
明黛蹙眉:“那你又要我再备一份!”
她似有些生气,柳眉倒竖,眼里迸着火。
秦晁回首笑了两下,回过头,脸上全是正经。
“那确实是生辰礼——去年的。”
他嘴角噙笑:“我代去年的自己向你道谢。”
又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以作鼓励:“江娘子,今年的生辰礼,也麻烦你费心准备!”
他掏出钱袋,豪气干云:“若有银钱上的花销,报我的账。”
秦心一脸不耻指向那头:“看见了吧!”
翠娘却是怕自己再笑下去,会动胎气。
明黛轻轻眯眼,眼神不善的盯着他:“倘若我再备一份,你怕不是要说,那是前年的份?”
秦晁眼中溢过一道奇艺的光彩:“好主意。”
明黛侧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向后,发现院中人都盯着她二人。
翠娘不住掩笑,阿公也满脸无奈,唯有秦心恨不得立刻站出来主持公道。
明黛脸一热,恼羞成怒,伸手将靠在门边的男人狠狠一推,自己跟着进屋,转身关门。
二人进屋这是要进屋详谈。
秦心连忙起身:“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翠娘是过来人,岂会不知夫妻间那点事,她连忙拉住秦心,摇头:“不会!”
秦心半信半疑,“真的吗?”
翠娘只觉小姑娘天真单纯,“等你嫁了夫婿,就都明白了。”
秦心还是很不放心:“晁哥这样的脾气,若是哪日嫂子都不纵他,也没人纵的了了。”
翠娘在秦家做绣活儿已经快半个月,这秦家宅内的事,她即便是个外人也看的通透。
她笑了笑,说:“夫妻之间,不就是你纵一纵我,我哄一哄你的事么?”
言及此,又颇为感慨:“不怕告诉你,我至今都不敢轻易同晁哥儿说话。”
“他这人脾气委实无常,说不准哪句就得罪了,偏偏月娘就拿得住他。”
“无缘不成夫妻,他们恰是配到一处去了。”
秦心才不这么想。
“翠娘你错了,我嫂子貌美聪明又温柔,嫁给谁都能把日子过好!是晁哥捡了大便宜。”
她冲东边房间做鬼脸:“我要嫁夫婿,绝不能挑他那样的!”
又冲翠娘一笑:“就得找赵金哥那样的,体贴又温柔,还会疼人!翠娘你真是好福气!”
提到赵金,翠娘脸上溢出的笑更甜。
即便月娘同秦晁感情再好,她也不至于羡慕。
从前在淮香村,那么多姑娘偷看议论秦晁,却没人愿意嫁给他,不过是觉得同他过不了日子。
赵金就不同了。
他脾气温和,勤劳能干,待她更是如珠如宝。
虽然家中婆母不好相处,但……
翠娘悄悄打量如今的秦宅。
真要论起来,从前的秦家比村里所有人家都难上千百倍
晁哥儿被迫入赘,秦阿公气得病重。
秦家落败后,那些在村子里传开的事情,叫人听了都胆寒。
诸多恶意与磨难秦家都挺过来了,还有了如今的光景。
家长里短的小打小闹,哪有过不去的道理。
翠娘笑了一下,不再胡思乱想,
屋里,明黛找麻烦不成,反被秦晁挟制。
眼看他又要胡闹,明黛用足了劲儿推他,眼中水气氤氲,是真气着了。
秦晁知她因何来闹——当着满院的人面,还有翠娘,她觉得尴尬失礼。
未免她真的动怒,秦晁把她放开。
明黛瞪他一眼,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沉着脸不看她。
秦晁笑着凑过去,挨着她坐下,试图抓她的手,言语间故意逗她:“你又怕外人看笑话,又把人往家里带,到头来自己生闷气,你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