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婆愣愣的看着两个女儿,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赵香强硬道:“对方给的礼钱,我们自然会把您那份分给您!保证您不会饿肚子!”
“从前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翠娘的是您,处处刁难她的也是您,现在又摆什么婆媳情深的谱!”
“咱们的打算,还不是依着您的心思来的!”
这头正闹着,前院的门忽然被咣咣敲响,胡飞的大嗓门很凶:“有人没!”
赵阿婆母女三人住了声,往前去看,见到胡飞,具都吓了一跳。
看到胡飞身后静静立在那的蒙面女子,她们又露出复杂的神色。
明黛提着刚熬好的粥,让秦心把准备的薄礼奉上。
她眼神默然,浑似没听见刚才那些争执一般,淡淡道:“我来看看翠娘。”
村里人都知道,秦家那个晁哥儿翻身了。
他是华清县大富商家的公子,却也是他,一力搞垮了秦家。
秦晁虽然可怜,但他这些年在外头可不简单。
现在又是买宅子又是修宅子,日子分明过的极好。
而且,他出入都带着凶悍的打手,寻常人家根本不敢招惹。
赵家母女不敢来硬的,又在看到秦心提来的小礼时颜色稍缓。
谈不上热络亲近,好歹没有冷漠赶人。
赵阿婆指了一下西屋,拉着两个女儿避到一边。
明黛微微颔首,独自提了粥进去,让秦心和胡飞守在门口。
西屋窗户紧闭,屋里有一股湿冷的霉味。
翠娘斜靠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紧闭的窗户。
明黛进来时,她眼动了一下,眼底方才泛起活色。
明黛为她盛了一小碗肉粥,在床边坐下,捏着勺子轻轻搅拌。
“记得金哥儿说,你有孕以来,很爱吃肉。我怕你坐着不动消食会慢,只做了肉粥。”
她又笑笑,温声道:“若你每日愿意多走动活络身子,我就让秦心做些硬菜给你香嘴巴。”
翠娘在听到“金哥儿”时,眼泪已经无声滚出来。
明黛放下勺子,顺手帮她刮走,再捏起送去。
翠娘喉头轻动,张嘴吃了。明黛眼眶微湿,并未流泪。
温热有滋味的肉粥划过食道,入了腹内,翠娘像是终于恢复了发声的力气。
“月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自从赵金出事,翠娘几乎没说什么话,明黛闻言,立刻点头:“你说。”
翠娘从被褥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她手里。
明黛打开一看,不解的抬头:“这是……”
翠娘靠着枕头,微垂着眼。
“这是我自己攒的钱。我现在身子不便,你能不能代我跑一趟,订些元宝蜡烛,香烛冥纸?”
明黛沉默片刻,拉紧钱袋塞回她手中:“你留着贴身,我……”
翠娘伸手一推,阻了她再说:“当我求你。”
明黛轻轻咬牙,看一眼钱袋,问:“全部?”
翠娘扯了扯嘴角,点头。
全部拿去置办。
明黛离开时,赵家姐妹已经走了。
虽然没再听到她们的争执声,但看赵阿婆的神情,也能猜到她们谈的不愉快。
她目光有些闪躲,却破天荒主动与明黛搭话:“她、她怎么样?”
一惯恶意相待,使她这句宽慰的话都说的格外不自在。
明黛淡淡道:“尚可。”
赵阿婆手都不知往哪边放,胡乱点一下头:“那就好。”
……
在里正的安排下,灵堂已布置好。
村里守旧又讲规矩,吊唁下葬都讲究日子时辰。
里正赶着选了最近的日子,赵家也备好了棺木,惨白的灵堂,赵金无声的躺在棺木里。
到底同村一场,且不管赵阿婆平日里怎么闹,赵金为人还是说得过去的。
是以,下葬前这一日,有不少人来吊唁。
灵堂里,翠娘脸色苍白,盯着进门的方向。
自从她回来后,没有同赵家母女说一句话。
村里人对着赵家母女,尚且能说几句宽慰话,可看到翠娘,真是连开口都不忍。
秦晁今日抽空回来,与明黛一起拜祭了赵金。
灵堂人太多,他们不方便一直留着,便走到门口。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推着板车到了赵家门口。
那是翠娘要的东西,板车上全是香烛冥纸,元宝纸扎,所有的钱花出去,足足装了一车。
男人擦一把汗,问:“是赵娘子家吗?”
明黛正欲找翠娘,叫她亲自验收,却见翠娘已走了出来。
她没看明黛,目光略略扫过车上的东西,点头收货。
送东西的男人看着这屋里的场景,愣了一下。
吊唁祭拜之物都应提前备好,他第一次见人踩着日子置办的。
银货两讫,男人推着板车走了。
翠娘面色依旧苍白,请了两个青年帮忙把东西搬进去。
屋内本就有人拜祭,忽然堆了许多东西,将位置都占了。
赵阿婆一看这些,当场就垮了脸。
她习惯性摆起婆婆的谱:“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又花冤枉钱做什么?”
“你们看看!从前我哪句说错了?金哥儿在时,她也这么乱花钱!”
碍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歇斯底里,但数落之意依旧不减。
翠娘慢慢抬眼,冷静的语调,竟轻易压住赵阿婆的指责:“娘,你误会了。”
她忽然抓起一把冥纸,照着赵阿婆撒去!
声沉亦狠:“这些,是儿媳孝敬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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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二更】
翠娘的声音不大, 却穿透整个堂屋。
冥纸纷纷扬扬落下,像是把赵阿婆给震住了,她腿一软,坐在地上。
下一刻, 赵家姐妹发难了
“你这个毒妇, 你、你敢咒我娘!”
“金哥儿没了, 娘就指望你了, 你居然当着金哥儿的尸身,咒我娘去死!”
一时间,赵家姐妹叫嚣着要冲上来,村民们劝着去拦。
满室悲闹。
翠娘静静站在那里, 只盯着棺木, 仿佛周边的一切闹腾都与她无关,也不影响她继续说下去。
“赵金都躺在那了, 你们又演给谁看?他拦不了架, 也劝不了和了。”
翠娘太平静,一把声音沉冷如冰, 模样极其诡异。
赵家姐妹觉得不对劲, 不由歇声, 村民也纷纷望向她。
明黛心头一紧, 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想上前, 秦晁将她胳膊一拽, 稳稳定在身边。
他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动。
……
翠娘两手轻轻抱住肚子。
“从我嫁进赵家第一天,你就在闹。”
“你每闹一次,他要护我, 要哄你,还要强撑着笑脸去面对这些人奚落和笑话!”
村民们面色一尬,纷纷沉默。
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要脸面,若谁和谁有不快,哪怕暗中都得天翻地覆,只要明面不扯破,见面都能笑一笑。
规矩就是这样。
翠娘每一个字都像是掺着血死咬出来:“养大赵金,你的确很辛苦……”
“你要把控家里的钱,赵金如数上交,我一文不碰!”
“为了叫你看清楚,我没有耗过他的钱,除了干家里的活儿,我还要帮人做绣活儿,洗衣服!”
“哪里有银子能挣,我们就像狗一样嗅着鼻子追过去!”
她笑起来,阴森诡异:“可你不满足啊——”
“娘,你当了一辈子的寡妇,底是真的不满我,还是不满你掏心掏肺养大的儿子有妻儿相依!”
这话含着太多隐晦的禁忌,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赵家姐妹面露惊诧。
而赵阿婆,在面色白了一瞬后,忽然拱地而起,不是做戏,是真的要冲上去动手
“小贱货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是你配不上金哥儿!是你配不上他!”
最后几个字,赵阿婆激动地近乎嘶哑,她羞愤怒斥,浑身都在发抖。
没叫两声,又跌坐在地。
翠娘无动于衷:“娘,看看今日这光景,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赵阿婆猛地瞪住她,眼神含着满满的凶狠恶意。
翠娘又笑了:“你把金哥儿养大,就觉得他人是你的,命是你的,什么都该听你的。”
“你闹了那么多次,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你含辛茹苦的养,他根本长不成人。”
“他娶了我,顶多是费点力气干活,被你生下来,却要拿命来填你要的孝心!”
她指向棺木:“如今他把命还给你了,你的含辛茹苦、心血骨头全都在那,你去拿啊,没人和你抢了!”
又抓起冥纸元宝:“我是赵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奉养你!你不是总说,我奢侈败家吗?我所有的银子,都为您置办这些了,都是给您的……”
忽的,她面目狰狞起来,一把一把冥纸砸向赵阿婆,撕心裂肺:“来拿啊!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拿啊——”
翠娘在村里,一向温柔和气,这样疯魔的姿态,连村里的男人都不敢碰她。
赵家女儿和两个女婿,甚至今日赶来的远亲,全都不敢上前。
下一刻,翠娘的声音戛然而止,慢慢捂住肚子。
明黛察觉不对,挣开秦晁过去扶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经验的妇人瞄向翠娘下面,当即叫起来:“呀、这、这怕不是要生了!”
明黛心头一惊,岂不是早产?
不等明黛开口,已经有妇人张罗:“快、快请稳婆啊!”
“怎么能在灵堂刚生孩子呢!”
“去屋里去屋里!”
明黛手臂一紧,被秦晁扯出来挡在身后,他皱眉道:“你会生孩子?捣什么乱!”
在妇人的指挥下,村民七手八脚把陷入疼痛中的翠娘送到屋里,烧热水的烧热水,请稳婆的请稳婆,灵堂似炸开的锅。
明黛怔愣着,好久没有回神。
明明前一刻,这里还沉浸在翠娘的疯魔造出的尴尬与难堪中。
但在胎动那一刻,这种氛围莫名消失——大家默契的暂时搁浅,人命为先。
秦晁说的没错,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赵家人,都不会真的对翠娘下手。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只能是自己撑不下去了。
……
赵金的吊唁,在一场悲闹中草草收场,翠娘的生产,却在一阵阵无力挣扎中,迟迟无法结束。
赵阿婆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翠娘生产期间,她都在另一间屋里,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赵家姐妹安抚半晌无果,焦躁的在灵堂里等着。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孩子依旧没出来,村民们做完能做的事,在外站了一会儿,纷纷散了渐渐地,只剩秦晁和明黛几个人。
胡飞和孟洋弄了点吃的过来,秦晁拿给明黛,她摇头,眼神死死地盯着产房。
她像是在害怕什么,手指焦躁的拽着披风,躁动不安,全然不似以往的淡定自若。
下巴忽然被捏住,秦晁用了些力,冷冷的看着她:“吃!”
秦心和胡、孟二人纷纷愣住。
这么久以来,晁哥对嫂子只有温柔关怀,什么时候这么凶过?
明黛被迫望向秦晁,颤声道:“明知她身怀有孕,何故纵她发泄?”
秦晁垂眼看她,眼中无波无澜:“她这口气,总要宣泄出来的。在你看得见的地方,用可以控制挽回的方式。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你更愿意看到哪个?”
明黛没有说话。
秦晁用披风裹住她,挡住寒风,也拢住自己的声音,只给她听
“你在怕什么?”
秦晁的话,似一柄利箭,精准无误的射中少女瞳孔中的惧色。
她眼神一震,浓黑中涌出更多恐惧。
她的确在怕。
她怕翠娘也走到了绝路,怕她没有了任何希望,连腹中孩儿的生机也要抹杀。
曾经,她的朝气蓬勃,干劲十足,一颦一笑,都深深打动明黛。
而今,她身上再无半分生机,只剩死气沉沉。
她怕翠娘在这个节骨眼选择放弃,选择轻生,像她记忆里的自己一样。
秦晁眼神轻动,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不会的。”
明黛连连点头,回抱住他。
她像是在回应他,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嗯,你说的对,我相信你,也信翠娘。”
稳婆从房中出来:“热水!还要热水!”
赵家姐妹两对夫妇从瞌睡中惊醒,满脸茫然,赵阿婆恍若未闻,明黛怔了一下,转身往灶房去。
“烧水!烧水就可以了!”
她飞快抹去眼泪,笨拙的舀水,又蹲到灶膛前,想将还未熄灭的火重新烧旺。
可她哪里做过这些事,刚刚抓起枯草把子,手指就被小刺戳到。
她面露痛色,却咬着牙毫不在意,继续埋头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