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一笑笙箫
时间:2021-01-29 09:29:15

  “非亲非故, 就没有管别人家事的道理。”
  “兴许还会因为你的强行出头, 惹来更多闲言碎语。”
  他一番话, 明黛听得不知如何回应, 只怔怔看着他。
  自从秦晁认了身份,接了阿公搬进新宅,明黛每日都看到他的变化。
  她曾以为,他真的同从前不一样了。
  但到这一刻, 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的改变, 固然有了新的面貌,但触及熟悉的过往时, 他其实从未改变。
  一如当初告诫她如何在村中顺利活下去的那个秦晁。
  有些认知, 在他心中一辈子都不会逆转。
  或许,他最无助时, 也曾希望有谁能站出来帮一帮他。
  可惜没有。
  他一身是非, 谁招惹他都是给自己添麻烦。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他当做茶余饭后, 闲时谈资。
  明黛微微垂眸, 是在细想他的话。
  即便秦晁的话带着微不可察的冷漠与嘲讽。
  却实实在在给了她一个提醒。
  赵金的死, 让她在震惊难过之余, 担忧起翠娘的情况。
  她的确想帮忙, 但不该是感情用事的去帮。
  此事对翠娘的打击不会小,她越是受刺激,身边就越要有清醒的人陪着她。
  更进一步,她甚至想到秦晁这番暗含阻止的话语里未曾道明的一层意思
  赵母不喜翠娘出身与经历, 不怕家丑外扬的闹,以致村人都知翠娘出身不好。
  但也仅仅只是出身不好。
  她呢?
  在村人眼中,她是秦家从勾栏瓦舍买回去的妓子。
  至于秦晁,虽然秦家的事情得以揭开,但村人真的将秦晁当做清白之人了吗?
  这些年,他受欺压是真,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一路过来也是真。
  谈到秦晁,他们大概会叹一声气,道一声可惜。
  但根深蒂固的认知与态度,就像他心里对他们一样,很难扭转。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秦晁,这时候明目张胆维护翠娘,只会为她惹来更多是非。
  最重要的事,此事与应对秦、解两家的事不同。
  剖开根本,它甚至没那么多阴谋算计,而是明知根结,却无可奈何的家长里短。
  是最难预测与控制的人心所致。
  别说秦晁给了这番提示,即便他放任她去帮忙,她也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法子来处理这些事。
  张一张口,似乎只剩宽慰与鼓励。
  偏偏口头言语,最是无力。
  秦晁一直注视着她的神情,他抬手落在她脸上,眼神幽深。
  “怪我不够长进,又为你安上那样的身份。”
  “但凡今朝我有出息些,在村里说得上话,也不会叫你连维护旁人都要踟蹰犹豫,考虑再三。”
  他用词诚恳,语气却吝啬于更多一分的掩饰。
  明黛迎着他的眼睛,几乎可以断定,他心中必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才不在乎这些。
  从前,旁人冷漠的对他指指点点,而今,他脱开秦家桎梏,活得越发有起色。
  对于他生长之地的人与事,只有冷漠与鄙夷。
  以至于这里一旦发生什么,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立场对调三十年河西的惬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出来,明黛默然的摇了摇头。
  “以今时的境况去衡量过去选择的对错,这没有意义。”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赵家来势汹汹,我怕翠娘出事。”
  秦晁眼看着她平静许多,心下大定,闻她此言,又露出几分讥诮。
  “赵家的人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其他人也一样。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明黛抬眼,不解的看着他。
  秦晁握着她的手,细细搓揉她的每根手指:“这里的人看着凶,实则怂。”
  他目光幽深,低声似呢喃:“倘若翠娘真的出什么事,绝对不是因为谁对她动了手。”
  只能是她自己撑不住了。
  明黛怔住:“秦晁……”
  秦晁凝视着她,眼里终于带了温柔的笑:“我只是叫你量力而行,又不是要袖手旁观。”
  “人命关天,大过是非,若翠娘真的有什么事,即便出手相救,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明黛并未被安慰到。
  她宁愿这种情况不要发生。
  ……
  马车是跟着骡车一路回村的。
  赵家在村东头,明黛和秦晁先下了车,胡飞和孟洋去安置马车。
  和明黛担心的一样,赵家已经闹开了。
  事发突然,连棺材都未来得及安置,赵金的尸体摆在堂中,盖了一张白布。
  村民在赵家门口围成一圈,赵母的哭喊声不断传出。
  赵家两个女儿嫁的不远,就在邻村,已经都赶回来了。
  翠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赵母被两个女婿拦着,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上来撕了翠娘。
  “就是你这个狐媚子!是你怂恿我儿搬出去,怂恿他不孝!”
  “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金哥儿拉扯大,连重活都舍不得他干,可他娶了你,吃了多少苦!”
  “是你!就是你把他害死的!”
  赵母被女婿拉拽着,矮小的身子似是吊在两人之间,时不时飞起一脚,透着可悲的滑稽。
  一旁有人凑热闹的劝
  “赵阿婆,金哥儿已经没了,你还能让他断后不成!”
  “是啊,这是金哥儿唯一的种啊!”
  赵母不喜媳妇,在村中不是秘密。赵母的为人,大家也都门儿清。
  赵母和赵家人骂的大声,依旧不乏有人可怜翠娘,但也都是小声嘀咕。
  “怀着身子就没了男人,又遇上这样的婆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寡妇还能怎么过?躲家里过呗。”
  也有人低声戏谑。
  “这赵家怕是专出寡妇的,赵阿婆当了一辈子寡妇,现在轮到她媳妇了。
  “呿,这老婆子平日里不积阴德,她倒是百无禁忌硬朗得很,结果全报在金哥儿身上了。”
  “做人啊,还是得积口德,积阴德,否则这赵阿婆就是例子!”
  一句一句,都落在明黛耳朵里,她心中闷得难受。
  但凡翠娘能有个强硬的娘家,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无助。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静静盯着堂屋方向。
  她似乎想走进去,可稍微走一步,赵家人就逼近一寸,拦着不许。
  于是,她又退缩。
  不像被逼退,而是心中本就存着退意。
  只要不看到那具尸体,就还有希望。
  明黛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秦晁。
  刚要抽出手臂,秦晁似是已经察觉她的意图,直接她拽出人群。
  两人走到一旁,他笑了一下:“方才我的话白说了?还是要出面替她解围?你就不怕……”
  明黛忽然道:“秦晁,你最难熬的时候,可曾期盼有个人陪着你?”
  秦晁眼神凝住,笑渐渐淡了。
  明黛声线平缓,并无冲动之态。
  “艰难时,若有贵人相助,助你出沼泽自然最好。”
  “但若这个人无能亦无助,哪怕只是挨在一起共同承担,也是好的。”
  秦晁想过,当然想过。
  最好的期盼,最差的设想,全都有过。
  如果没有能强大到一举将他带出泥沼的人存在,来个人陪着他,也是好的。
  一起被欺辱,一起被堵死全部希望,痛苦好像也能分出去。
  秦晁咬咬牙,低声问:“你就不怕刚开口,他们便全冲着你来?”
  明黛听到这话,已知他态度,她连妓子身份都认过,还怕什么?
  “他们冲着我来,也就没工夫冲着她去了。”
  秦晁愣了一下。
  明黛见他没有阻止,转身要回去。
  手臂被猛地扯住,秦晁再次拉住她。
  他眸色沉沉的看着她:“想过去帮忙,可以,但不是这样去。”
  他松开她:“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不准轻举妄动。”
  秦晁转身往家门方向跑,他身高腿长,顷刻便不见身影。
  明黛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身后已再次闹哄起来。
  翠娘终于下定决心,想要走进堂屋去看看躺在那里的人。
  赵母被女婿拦着,赵兰和赵香两个女儿堵住了翠娘。
  赵兰哭喊道:“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一定要闹腾金哥儿去外边住!”
  “现在金哥儿被你害死了,你到现在还想去闹他不成?你让他安生些吧!”
  赵香不敢碰翠娘的肚子,便在她手臂上推了一把。
  “金哥儿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就算你为他守一辈子,偿还一辈子都还不完!”
  翠娘已是勉力支撑,这一推竟趔趄几步,眼看着要倒。
  明黛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拨开人去冲上去稳住她。
  她一出现,一双双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仅看一眼面纱,大家就知道她是谁了,秦晁的媳妇儿。
  一个毁了脸的妓子。
  明黛稳住翠娘,冷冷望向二人:“她腹中有子,敢再碰她,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赵兰和赵香早已出嫁,倒是听过秦晁娶媳妇的事,却并未真正见过明黛。
  赵母一看她,当即瞪眼:“看啊!你们看啊!这个狐媚子,平日里就跟这种娼货交好!”
  又吊在女婿臂间哭起来:“我的金哥儿啊,这辈子都毁在这些下三滥的女人身上!”
  两个女儿立刻知道了眼前这蒙面女人的来历。
  赵兰最先发难:“你就是那个丑八怪妓子?别人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
  赵香跟着道:“我算是知道我这位嫂子到底为啥那么多花花肠子!怕不都是你教的吧?你们这种女人,又脏又烂!你给我滚开——”
  她们是真不敢跟翠娘来真的,但却敢跟明黛来真的。
  姐妹二人撸着袖子要把她们分开。
  可明黛哪里是好欺负的,她早早做足准备,将翠娘护到身后的同时,飞快捏住赵兰的手,狠狠一撇,旋即又捏住赵香脉门,在她嗷嗷呼痛中将她反身擒压。
  两个汉子见状,当即松开赵母要上来帮忙。
  明黛这套擒拿,出其不意防身还行,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她咬着牙,将翠娘护在身后微微退后。
  翠娘微微回神,握住明黛的手,颤声道:“你来干什么?”
  赵香和赵兰吃痛,眼见有男人帮忙,当即叫嚣起来。
  “大家看啊!这妓子好狠的手!她们两个就是一路的狠毒货色,说不定是故意害的金哥儿!”
  听到这里,明黛越发觉得不对。
  从一开始,她们与其说是为赵金难过,不若说是想将赵金的死团成一个包袱,狠狠压住翠娘。
  “你走!我的事与你无关!”翠娘想扯明黛,明黛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翠娘,没事的。”她平静的声音似有魔力,穿透人心,抚慰伤痛。
  从刚才到现在,翠娘没有因为身边的骂语叫嚣掉一滴眼泪。
  这一瞬,因为一句安慰,她顷刻红了眼眶,涌出眼泪。
  两个汉子到底没碰到明黛一根手指头。
  胡飞孟洋二人如神兵天降,破开人群。
  周边传来惊呼声,以为是要打起来,没想两个庄稼汉,三两招就被胡、孟二人制服。
  赵家三个女人见状,越发不要命的尖啸起来。
  赵母坐在地上拍大腿:“杀人了!杀人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杀了我儿子,现在又要来杀我女儿女婿!老天爷呀,开开眼啊——”
  胡、孟二人牙根不吃这一套,眼见赵家两姐妹冲上来,索性把手里的人推过去。
  两个笨重汉子撞上两姐妹,赵家一家五口全坐地上了。
  胡飞指着赵母道:“老婆子你喊什么呢?”
  “大家都看到了,你家儿子刚没,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怀孕的媳妇,要闹出人命的是你们!”
  孟洋冷笑:“这是逼死一个不够,还要再逼死一个啊?”
  赵家姐妹一愣,旋即大声哭出来,边哭边喊冤,亦夹着对翠娘的控诉。
  这时,人群里响起了第一道声音:“金哥儿人都没了,你们不寻思着办身后事,都堵这为难翠娘,要把你们赵家最后一个种折腾掉才够吗?”
  然后是第二道:“赵阿婆,你积点口德吧,造孽造的儿子都没了,再造孙子也没了。”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像是专程来为翠娘说话,一句接着一句
  “放着家里温床暖枕不睡,谁会在年关口往外跑啊?还不是被逼的。”
  “翠娘和金哥儿感情一向好,她心里头也难过啊!”
  “翠娘怎么就不能看金哥儿了?有本事你们站金哥儿面前说,怕是未必有刚才那底气!”
  甚至指名道姓
  “兰娘,香娘,你们两个嫁出去这么久,赵阿婆回回闹,怎么不见你们回来拦?现在金哥儿被逼死了,你们倒是回来拦着翠娘不许她见金哥儿了?”
  围过来的人太多了,起先明黛还能随着声音瞄见发声的脸。
  可渐渐的,她只闻其声,难见其人,而那些为翠娘发声的话也越来越尖锐。
  距赵家不远处,秦晁翘腿坐着,又来了一群人。
  “晁哥,是不是帮翠娘说话,就有钱拿?”
  秦晁懒洋洋地笑:“一句话一文钱。说多少拿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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