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饭之后,秦晁带人出门。
秦心与明黛在院中,一个刺绣,一个做账。
明黛的账目做的细致分明,不曾有一笔错漏,秦心跟她学了一阵,只觉得麻烦。
“家里的钱心里有数就好了,进出无非是吃喝拉撒,为啥要把简单的事情做的复杂呀?”
明黛浅浅含笑,耐心道:“若家中只有一两口人,进出账目简单,心里有数也就罢了。”
“但若是三十口,三百口,三千口呢?”
明黛翻过一页账目,提笔添划。
“届时,张嘴就要吃喝,伸手都要发钱。”
“府中进出各项再不限于简单吃喝,你这脑壳能记多少?”
秦心大惊:“我们家要来三千口人,那不把房子都撑破了!”
明黛被她逗笑,满心无奈。
“是要叫你知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别怕麻烦,仔细周到些,至少不会出错。”
秦阿公正在翻检药材,闻言看了秦心一眼:“月娘说的都有道理,你要好好听!”
秦心乖乖点头,嘴里还在嘀咕:“三千口人啊……好多啊……”
明黛听着她的嘀咕,不由怔了一下,心底刚刚溢出些古怪的感觉,又被秦心岔开了。
“对了,翠娘今日不来了吗?”
明黛回神,耐心说:“她手里已挣了些贴身钱。孩子就快落地,安心养着才好。不急再上工。”
秦心这才想起,翠娘每日来是为了赶工。
她托着脸感慨道:“就是觉得每日在一起说笑,忽然不来,不习惯了。”
明黛没说话,只笑了一下。
对于秦心来说,何尝不是第一次过上了寻常的生活。
有近亲,亦有近邻。
每日没有大事忧愁,只有小事繁琐,来来往往,都是热闹。
这样安逸平凡的生活,往往过的极快。
一眨眼就是一辈子。
……
秦晁说要经营茶园,可他除了手里捏着一份地契,偶尔出一趟门,就再无其他事。
与此同时,银钱却滚滚而来,秦晁对她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剖开家底。
明黛见到那数字时,暗暗一惊。
之前秦晁就说过,他把自己这些年赚的钱分成三份,大头就是买山。
可见他的家底不是无穷无尽,甚至要细细拨算。
而今才短短一段时间,他已有了大笔进账。
兴许都能买两座山了。
再联系之前赴宴见到的人,明黛隐约觉得,这进项不是经营茶园来的。
可秦晁只管给钱从不解释,俨然不希望她插手任何事。
明黛的事,似乎只剩下管好这笔钱,记好每笔账。
宁静的日子,在暖暖的冬阳下被拉长,变得慢了。
明黛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宁静,就连从前时而骚动的记忆都变得温顺乖觉,很久没有再闹。
她晒着太阳,翻着账本,心想,这样也很好。
等过完年,挑个春色正浓的日子,再同秦晁去一次那个瀑布。
等他不忙时,翠娘送的那件小礼,大概也洗晒好了吧……
又过几日,除夕更近。
明黛从秦心口中得知,翠娘还没回家,倒是赵金回了。
她记得秦晁说过,赵金应当是想先把家中老母劝住,让她别再与翠娘过不去。
有天大的事,也等孩子平安降生。
想着赵金不在,只有翠娘,明黛拉着秦心,想叫她过来坐坐。
好过一个人憋闷在家里。
然而,当她们抵达赵金家门口,刚好瞧见那凶悍的农妇扬起巴掌落在翠娘脸上。
啪得一声响,翠娘被打的一个趔趄,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农妇破口大骂,若非身旁一个汉子及时拦住,她可能还会上手推搡。
原本,明黛与秦心是要上前帮忙拦的,可刚走两步,听到那妇人口中嘶吼的话,二人齐齐顿步。
明黛的脑子在那一瞬间空了片刻,半晌没有回神。
耳边嗡鸣不断,全是那妇人的骂语。
她却只听进去一句。
赵金……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个收尾情节我要好好酝酿。
今天加更一章,如果收不完大概得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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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赵金人没了, 是在连夜赶回家的路上出事的。
他借了东家的骡子,说好当日来回,只因不放心翠娘一人在家。
可都过了约定时间, 赵金一直没回。
后来,有人在一个斜坡下发现了赵金。
拉扯上来时,身子都硬了, 活像一具冰坨子。
来闹事的事赵金的大姐赵兰, 身边是赵金的大姐夫刘虎。
赵金赁的这方宅子, 也是东家看他勤劳肯干替他牵的线。
他们是跟着东家派去的人找来的。
“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个克夫命!”
“我娘一手带大金哥儿, 他连病痛都没有!”
“偏是娶了你这个狐媚子, 他整日劳累不说, 现在连命都没了!”
赵兰挣扎着要继续动手。
“你冷静点,她怀着孩子, 你当心一尸两命!”
刘虎稍微冷静些,他眼瞄着翠娘的大肚子,不想招惹麻烦。
赵兰愣了一下,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嚎起来。
嘴里不断说着丧门星克夫命,左邻右舍无不探头。
翠娘浑似听不见声音一般,双目空洞,口中念念有词, 脚下步子僵硬的挪动,想往巷子口走。
“你要去哪儿?你这个丧门星,为什么死不得是你……”
翠娘的步子越走越快,慌乱的神色渐渐溢出来。
“翠娘。”明黛拦住她:“你……”
翠娘狠狠推开她,竟似不识一般,明黛听到了她口中念着什么。
——不可能。
明黛刚要追, 秦心猛地扯住她,猛力摇头。
“嫂子,这赵家都是不讲道理的凶婆娘,你去肯定要吃亏的,咱、咱们等晁哥回来吧。”
她也关心翠娘,但毕竟是别家的事,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
明黛心中被急来得诧异与悲伤占据,一时也有些乱了方寸。
翠娘已经走到拐角,赵兰和刘虎叫嚣着追上去,显然不准备罢休。
明黛凭拂开秦心:“我有分寸!”提着裙子小跑追上去,刚过拐角,迎面撞上赶回来的秦晁。
明黛疼的低呼,待看清眼前的人,她连痛都不喊了,一把抓住秦晁衣袖。
“赵金出事了,赵家人气势汹汹,我担心翠娘有事。”
秦晁握住她的手,对秦心道:“你留这照顾阿公,就说我们回去看房子翻修进度。”
有秦晁在,秦心放心不少,连连点头:“你们慢点,我会好好照顾阿公的。”
翠娘挺着肚子,步子却很快,可赵兰夫妇就是来揪她的,才到巷口就被追上。
二人将她架上一辆骡车,刘虎赶车回村,赵兰坐在一旁哭。
她几次想动手,看到翠娘的肚子,又按捺住。
秦晁是赶回来的,马车还停在巷口,胡飞和孟洋就坐在驾车座。
明黛扶着秦晁的手上了马车,胡飞一抽马鞭,马车也赶往淮香村。
一路上,明黛几次想将窗帘撩起,都被秦晁按住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道:“会着凉。”
明黛眼眶发涩,垂首低语:“我心口闷……”
秦晁没说话,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手捏着披风将她兜住,让她靠在怀里。
“那就闭眼歇会儿,或者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明黛靠在秦晁怀中,脑中不断盘旋着赵金的死讯。
她对“死”这个字,尤为敏感,试着闭上眼,眼泪却滑了出来。
秦晁垂首瞧见,想到她昏迷流泪的那个晚上。
他紧了紧手臂,喉头轻滚,没有说话。
良久,怀中响起一声短促的啜泣声,她开口时,声音因压抑情绪,略有些哑。
“你是知道这事,特意赶回来的?”
秦晁偏头,靠着她的头,低声道:“村里的房子在翻修,工匠隔几日向我说一说进度。”
“今日事发突然,工头来汇报时顺口提起,我才知道。”
比起明黛的触动伤感,秦晁可谓是冷静至极。
他在淮香村长大,又过了极为艰难的几年,一颗心又冷又硬。
几度生死一线,他对这事反而看的淡,个人命数罢了。
他们的确与赵金夫妇有来往,但那点交情,一大半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将他拖进这平凡安逸的人生,他略略体验,觉得滋味不错,爱屋及乌罢了。
所以,是谁都好,还不至于叫他乱心慌神,为之伤怀。
不过是知道她必有触动,这才赶回来。
赵家那些蛮横之人,她帮翠娘出头,怕是要吃亏。
明黛闻言,慢慢缓过情绪,泪眼轻抬,“那你可知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没了?”
哪怕是赵家人故意找茬也好,夸大其词也罢。
有一分生机总是好的。
秦晁看着她眼角的泪,微微蹙眉,蜷起手指轻轻揩掉。
良久,他轻轻开口。
“赵金,应该是太累了。”
明黛眼神轻动,定定的看着他。
秦晁垂眼,捉住她的手呵了一口气,轻轻搓揉。
“赵家老母把着家里的银钱,每每数落翠娘,三句话离不开钱。”
“赵金听得多了,觉得多赚些钱,供老母吃喝不愁,至少再不能捏着这事针对翠娘。”
这也是他们夫妇二人来做客那日,秦晁与赵金闲谈聊到的。
原本家丑不外扬,可赵金自己也知道,老母那样闹,家里哪还有秘密。
同秦晁谈起时,反倒大方不遮掩。
明黛心口越发闷了。
何止是赵金,翠娘挺着孕肚四处谋活,不也是为了多挣些钱?
可是……
“那老妇岂止因为这个。”
“她不过是不喜欢翠娘,嫌弃她出身与经历,捏着赵金为她赎身的事发难罢了。”
赚了银钱,她怕是还有别的由头。
可是对于赵金夫妇来说,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母挑剔什么,他们便补全什么。
秦晁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叹息:“他上工时,干的最多歇的最少。整日对着火炉,身上蒸烫了都没工夫喝水。箍锅子打剪子,还带了不少伤。”
“那日,他说想趁着除夕前回家劝一劝,但他不放心翠娘一人在此。”
“所以下工赶回去,夜里还要赶回来。”
“白日疲累,夜里赶路,又是深冬寒夜,自然吃不消。工头说,他身上甚至没有出什么血,绝非谋财害命;就算骑着骡子不小心摔下山坡,也不至于送命。”
“所以,更像是……”秦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明黛眼神一凝,手指抽出来捏住他衣襟,声微微颤:“像是什么?”
秦晁握住她的手,声音极低:“像是忽然去了,摔下骡子滚下路边山坡的。”
忽然去了……
明黛呼吸一滞,目光四处转动,还是没将泪逼回去。
活生生一条人命,怎么会以这样轻易的方式离开?
她甚至还记得,几日前赵金还来家中做客,憨笑着送她们一套刀剪。
他说,往后钝了,不利了,直接去找他,他顺手就给磨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甚至还没有看到他和翠娘的孩子……
秦晁说的不错,赵金早已显出疲惫,但他从未喊过一句累。
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且感染着翠娘,叫她也充满干劲。
他们心往一处,力也往一处,活得那般努力,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明黛稍稍想深一些,心中便顿顿的疼。
疼过后,又浮起层层忧虑。
翠娘呢?
她该怎么办?
她神色一变,秦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要继续活着。
她在担心翠娘。
秦晁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
“江娘子,我与你说个道理吧。”
明黛思绪背扰,怔愣着看他:“什么?”
秦晁的眼神描着她的脸,平静又耐心。
“你曾说,邻里之间的来往,都是热闹,是人情世故。”
“那我今日也教你一个,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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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秦晁几句话, 几乎是捏着明黛心中所想,手起刀落。
他别开目光,声线冷清:“即便你与翠娘再热络,也始终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