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孤锦的手定在空中。他明显没有打算离开,一时不明白宋云桑这话是何意。他看向宋云桑,便撞入了女子如水的眸子。那视线缠缠绵绵锁住他,满是依恋的情谊。
裴孤锦被她看得心都颤了下,也顾不上多想了,只管先安抚她:“我没有要去哪。这里有外人,我自是要陪着你的。”
宋云桑这才松开了他胳膊,却是改为抓住他的手不放:“我以为方才阿锦是要起身呢。”她的声音又是那种娇娇软软的柔媚:“你别走嘛~我不想一个人。桑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裴孤锦不备之下遭了这句表白,喉结滚动,半响才定了神。他大概知道宋云桑在干什么了。可能是因为他说了他吃醋,宋云桑便特意在萧越冰面前与他秀恩爱,想让他安心。
裴孤锦心里仿佛淌过了蜜。宋云桑这保守的性子,能在外人面前与他你侬我侬,实在是难得。裴孤锦忽然觉得让宋云桑知道自己吃醋也不坏了,至少这福利是以前没有的!早知如此,他便早坦白了,还干吗藏着瞒着!
裴孤锦暗自决定,往后他要多多吃醋,吃醋时的反应还要更激烈点,让桑桑看了心疼他!他看了眼神色明显不对了的萧越冰,心中大笑,也握紧了宋云桑的手:“胡说什么呢,”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回:“我的桑桑这般好,我也一刻都不舍得和你分开。”
萧越冰:“……”
萧越冰一肚子坏水还来不及使出来,就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那两人还依偎着,旁若无人脉脉含情,仿佛能这般执手相望到地老天荒。萧越冰才不想看这个。他是来搞事的!萧越冰轻叹一声:“钦差大人和宋小姐感情甚笃,实在让萧某艳羡。萧某若是能找到似宋小姐这般与我情投意合之人,便是此生无憾。”
谁都喜欢被追捧,萧越冰相信这种夸赞既不会冒昧,又足够满足姑娘们的虚荣心。他等着宋云桑来问他怎会没有情投意合之人,他便可以借机说个故事,塑造他深情却被辜负的形象。可宋云桑的问题却是:“萧公子为何会从杭州来扬泰县?”
萧越冰有些奇怪,却以为宋云桑说话爱兜圈子,不喜直接切入正题。没关系,他有心情陪她玩。萧越冰微微一笑:“我虽是商人,却爱好乐理。得空时便会四下寻找灵感。此番我途径扬泰县,冥冥之中有所感,我会在此有收获,这才特意停留。”
宋云桑颔首,又问:“那萧公子打算在这待多久?”
萧越冰含混道:“这就要看我的新曲进展如何了。”
宋云桑“哦”了一声,继续问:“萧公子此番过来,都带了些什么人?”
萧越冰微微蹙眉。宋云桑这个圈子……是不是兜得有些太大?他都要以为她是在帮裴孤锦打探消息了。萧越冰沉默片刻:“只带了几个小厮和几个丫鬟。”他怀疑是不是宋云桑太过高傲矜持,这才没入他的套,决定转变策略主动出击:“宋小姐,昨日见到你,我忽然有了灵感,新曲已基本写成了,可否请你指点一二?”
宋云桑的回答就像个二愣子:“你比我更精通乐理,我指点不了你。萧公子是什么时候到的扬泰县?”
萧越冰这回,确定宋云桑是在帮裴孤锦打探他的消息了!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都不配几句旁的话遮掩下!估计是裴孤锦让她问什么,她就问什么呢!
萧越冰看了眼裴孤锦,便见裴孤锦神情淡然。他没事人一般,萧越冰就不爽了,只想让裴孤锦也不爽:“便是昨日到的,一到扬泰县,就来拜见钦差大人了。”他强行将话题拉回风花雪月:“结果却有缘先见到了宋小姐。说来,那只见到宋小姐才谱出的新曲,我给它命了名,就叫《凤求凰》。”
裴孤锦终于缓缓看向他,目光冷冷。萧越冰笑容立时真心起来。他就不信这《凤求凰》的名字一出,裴孤锦还能忍得住!怎料宋云桑毫无触动一板一眼道:“好名字。钦差大人不是赏了你一个戏班子吗,你回去和他们说这事吧,他们一定有兴趣。萧公子为何住在我们隔壁?”
萧越冰:“……”
裴孤锦搂住宋云桑,闷闷笑了出来。宋云桑任他压在肩头,继续问:“难道隔壁院子是你的私宅?”
萧越冰有种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内伤!宋云桑这话里,“我对你的新曲不感兴趣”的含义已经很明显了!他好容易才能答话道:“住所是我堂哥安排的,我并不知道钦差大人住在隔壁。”
宋云桑讶然:“萧公子的堂哥?谁啊?”
萧越冰握了握手中玉笛,逼自己不要发火:“便是盐铺掌柜萧茂安。”
宋云桑的连番发问终于有了短暂停顿,偏头看向裴孤锦。裴孤锦脸上还带着笑,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萧越冰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只觉得自己将主意打到宋云桑头上,真是瞎眼了!这位娇娇软软的宋小姐其实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啊!
这种人,他是最讨厌的,才没兴致陪她玩!萧越冰暗恨看了眼深情互望的狗男女,只恨没带条白纱来蒙住眼。他拱手告辞:“钦差大人,宋小姐,萧某忽然身体不适,便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他躬身一礼,急急离开。而凉亭之中,宋云桑悄声问:“阿锦,这萧茂安又是谁啊?”
裴孤锦嘴角不自觉翘起。萧越冰被气走了,而他的桑桑从头到尾,都一门心思记着办案。裴孤锦忽然意识到,他担心宋云桑被旁人离间,实在是杞人忧天了。能严重到让宋云桑被人离间的事,真的太少了。前世是因为宋侯爷死了,她才会与他心生隔阂,没这契机,她根本就不会不信任他。
而现下,宋侯爷好好待在昭狱。他只要护住这位未来岳父,便不怕谁兴风作浪。裴孤锦呼出口气,感觉心中都轻松了。他答道:“也是萧家旁支的族人。好巧,便是一个月前,才搬来扬泰县。”
宋云桑皱着眉:“他才来扬泰县一个月,萧越冰却让他安排自己的住所。萧越冰为何没找他堂弟萧广?我以为岑典吏会发现萧广有问题,一定是萧广涉入甚深,萧广才是萧越冰的亲信。”
裴孤锦刮了刮宋云桑的鼻子:“小机灵鬼,你想得不错。这说明什么?萧广曾经是萧越冰的亲信,却已经失了萧越冰的信任。或许萧广曾经犯了错,萧越冰便派了萧茂安来接替萧广。而萧广犯的错误,很可能就是他不小心让岑典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宋云桑精神一振,连连点头:“你分析得对!所以,我们应该跟踪的人是萧茂安!”
裴孤锦望向萧越冰离去的方向,一扯嘴角:“不必了。我有更快的……实现心愿的方法。”
第七十六章
裴孤锦立刻下令, 将萧广抓来。这是个小个子的年轻男子,额头有一道长长伤疤。被捆住扔去柴房时,他的神色十分慌张:“钦差大人, 我冤枉啊——”
宋云桑已经避让了, 柴房中只得裴孤锦和魏兴两人。裴孤锦任他喊冤,只蹲下去摸他额头的伤:“这是怎么弄伤的?”
萧广被他碰到, 也不敢躲:“是我撞到了门,擦伤的。”
裴孤锦收回手, 慢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鞭子抽的。时间的话, 应该就是一个月前吧。”
萧广脸色变了几变,磕磕巴巴道:“钦、钦差大人说笑了,好好的,谁会拿鞭子抽我呢……”
裴孤锦一声轻嗤:“比如说,萧越冰啊。”他朝着魏兴示意:“脱了他衣裳。”
萧广大惊, 嗷嗷叫了起来:“钦差大人!你不能这样……”
裴孤锦就能这样。萧广拼命闪躲, 却抵不过魏兴会武,被扒得只剩一条亵裤。裴孤锦便见到他身上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疤, 和额上的伤疤很像。
裴孤锦连连摇头, 朝魏兴道:“这手艺不行啊,如果让咱们昭狱里的人来打,别说一个月了,几天后皮上都看不出伤了。”
魏兴应道:“对, 烂也烂在皮下。”
萧广哆哆嗦嗦绷紧了身体,以为裴孤锦这是吓唬他,下一步便要对他用刑了。却不料,裴孤锦只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尘土:“关于岑典吏之死,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广眼珠转了转。他不知道裴孤锦现下查到了多少,但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说。不管裴孤锦拿什么手段逼问他,萧越冰都能比他更恶毒十倍百倍。他宁愿在裴孤锦这里活不下去,也不愿在萧越冰那死得很惨。
萧广哭了出来:“钦差大人,岑典吏之死,难道不是他受贿下狱后想逃跑,结果被衙役杀了吗?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裴孤锦便笑了:“哦?难道不是他发现你接手倭寇抢掠来的财物,这才被你灭口的吗?”
萧广听到这话,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升腾到头顶!怎么可能?!钦差大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事?!他不是一直没进展吗,什么时候查到了真相?!
裴孤锦自是没查到这些,但是前世,他就知晓尹思觉和五大家族在闵浙的勾当。海上贸易一直为五大家族把持,他们凭借这牟取暴利,在闵浙立于巅峰。可宋侯爷主张开海,要将这财路收到朝廷上,这便是与他们过不去了。五大家族想要废了开海政策,尹思觉想陷害太子和宋侯爷,双方一拍即合,商定出演了一起开海导致倭难的戏码。
然而实际上,倭寇根本就是听令于五大家族。五大家族戏都演了,自然不能浪费了倭寇们抢来的钱财,于是大家一起分赃。裴孤锦原本并不知道负责分赃事宜的人是谁,但岑修杰提到那珊瑚手串来自被倭寇灭门的人家时,裴孤锦便生出了推测:扬泰县漕运便利,可能便是倭寇与五大家族分赃的一个中转点。而萧越冰,便是负责接手倭寇抢夺来的钱财,再通过漕运转给五大家族的人。
萧广就是扬泰县负责中转赃物的经手人。他接触那许多财宝,心生贪念,时不时偷偷拿几件去当铺典当,这才一直财大气粗。却不料好巧不巧,他当了一串岑典吏认识的珊瑚手串。岑典吏盯上了他,跟踪之下,很可能发现了他与倭寇接头,这才会被杀害。
这些都是裴孤锦的推测,并无确实证据,可他的神情却是胸有成足笃定无疑。萧广被他气势所骗,脸色煞白,一时都想要跪下求饶了。
但萧广好歹是逼自己冷静了下来。不管裴孤锦到底知道多少,这种供词,绝不能从他这里得到!不然……萧越冰会让他生不如死!萧广声音打颤开口了:“钦差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倭寇抢掠来的财物?我就是一米铺掌柜,怎会和倭寇有接触,又怎会和岑典吏之死扯上关系!”
他以为裴孤锦会继续拿其他线索逼问他,绷紧了神经,打定主意死活不承认。却不料,裴孤锦哈哈大笑起来:“萧广啊萧广,我便和你明说了吧。我此次奉圣命来闵浙,不可能空手而回。来扬泰县之前,我已经和孟巡抚交涉过了。孟巡抚体谅我辛苦一场,也不愿我深挖下去,与我达成了协议。他让萧家出个人顶罪,我有了交代,便揭过这事,皆大欢喜。”
裴孤锦仰靠在椅背上,闲适翘起了腿:“萧公子来扬泰县,便是和我谈这个问题的。他选择了你。我呢,答是答应了下来,但其实还在犹豫。毕竟如果我只带你回京,也只是破了桩商人与倭寇私通案,功绩真的不够看。但如果你能给我线索,帮我把孟萧几家拉下水,我便能揭开倭难的根源。这可是顶天的功劳啊!圣上定会龙心大悦,嘉奖于我。”他眯眼,俯视萧广:“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线索,救自己一命?”
萧广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裴孤锦说了什么!裴孤锦的意思是……孟文瀚和萧越冰他们已经决定了弃卒保帅,换裴孤锦不再追究?而这个被弃掉的卒……就是他?!
萧广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家主来这扬泰县,明明是……”
他差点要说出“明明是来盯着你的”,所幸话到嘴边改了口:“明明是随意逛逛,怎么可能是商谈什么顶罪问题。而且,孟家我不知道,萧家本来就没罪啊。”
裴孤锦一声轻笑:“你还以为我诈你?口供我都与萧公子商量好了——你见财起意,暗中与倭寇勾结,贩售他们抢夺来的财物。这都是你一人所为,萧家对此根本不知情。”他站起身:“我可没这精气神和你啰嗦。萧公子现下便在我府上做客,劝你认罪的事,我已经交给了他。一会吃罢午饭,你若还不给我线索,我便也只能勉强收着你这条小鱼了。”
他转身,丢下句:“你好好想想吧。”便毫不留恋带着魏兴离开了柴房。徒留萧广一动不动瘫在地上,心中惊涛骇浪。
裴孤锦得知萧广已经不得萧越冰信任后,便想到了这离间计。萧广被萧家惩戒了,他与萧越冰已经有了隔阂。那些鞭伤也佐证了这点——那定是岑典吏事发时,萧越冰对他犯错的惩罚。既然有了嫌隙,再让萧广相信他被萧越冰彻底抛弃,便有了可行性。而一旦萧广确定自己成为了弃子,反水便是顺理成章。裴孤锦现下要做的,就是再推他一把。
裴孤锦回到厅堂,萧越冰已经等在了那。萧越冰第一时间听到了萧广被裴孤锦抓走的消息,立时警惕起来。可与萧广有关的证据早就被他清除干净,萧越冰倒也并不太担心。他在院中等待消息,只待随时应变。不料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裴孤锦请他赴宴的邀约。
这定是鸿门宴了。论起诡计,萧越冰就没怕过。他欣然赴约,还想着或许能借机探探裴孤锦口风。他算计满满赴宴,却不料,裴孤锦只是召了数名校尉与他共坐一桌,兴高采烈喝酒聊天,一句萧广的事都没提。一餐饭吃完,校尉们已经与萧越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萧越冰一直等着裴孤锦的后招,可饭都吃完了,人都散场了,校尉们与他亲密告别,后招都一直没来……
萧越冰疑问重重回了自家院子,却不知道此时,钦差大人院中的草丛里,萧广暗恨咬紧了牙。
裴孤锦离开后,萧广总算渐渐回过了神。他并没有彻底相信裴孤锦的话,还在担心裴孤锦是在诈他。可想到萧越冰的本性,萧广又觉得弃卒保帅这种事,萧越冰真做得出。正焦躁不安,萧广忽然发现,柴房门上的锁似乎坏了。
萧广起身行过去,自没关严的门缝中伸出手,用力一扯!锁果然应声而落。萧广愣了愣,推开柴房门探出头,便见外面看守的魏兴歪头靠着墙,正在打盹。机会送到了眼前,萧广心思一动:裴孤锦不是说,萧越冰现下就在府上赴宴吗?那他过去一看,不就心中有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