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商澜朝门口望去,一眼瞧见穿着象牙白长衫的萧复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正是老王和老李。
萧复也看见商澜了,脚下顿了顿,目光迎上了她的。
商澜不得不站了起来,拱手道:“萧大人。”
萧复板着脸,一言不发,施施然上了楼。
老李同商澜点点头,跟着上去了。
老王小跑过来,说道:“懒妹子,听说你回六扇门了?不错不错,好好干哈!”他握了握拳头,以示鼓励,又马不停蹄地转身走了。
商澜无语,说道:“我可谢谢你了,回不回六扇门无所谓,别叫我懒妹子就成。”
老王跑的快,贼兮兮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那不是方便嘛。”
……
刘、吴二人都是酒包,喝上酒就停不下来。
商澜一时没想好要不要接着干,便也随他们去了,几个人一直喝到下午未时过半,才结束了这顿饭。
谢熙酒量不好,醉得厉害,跟老刘和老吴一起走了。
商澜是海量,但她是女子,不好在外面跟男人喝酒,因此滴酒未沾,便独自往花间楼去了。
这么大的案子,她很好奇,还是想试试。
花间楼是京城最出名的妓馆之一,往来的都是有钱人。
商澜站在花间楼楼下,扯了扯发皱的府绸长衫,挺起胸膛,照直朝大门口走了过去。
萧复下了马车,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以她的资历,花妈妈未必给面子。”
王力道:“如果大人允许,卑职想去帮她说和说和。”
萧复冷笑着看了王力一眼。
王力一缩脖子,赶紧退了一步。
商澜一进门就被龟公拦下来了。
那龟公瞄了她鼓胀的胸部一眼,说道:“花间楼不是小倌馆,请姑娘移步凤求凰。”凤求凰是小倌馆,也在这附近。
商澜背着手,“我是六扇门的捕头,来此是为了飞花令的案子。”
“女捕头?”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子款步走了过来,“丽娘一案,有六扇门的老刘和老吴在查,你有腰牌吗?”
商澜没有腰牌,祁劲松那狗官没给她。
她说道:“腰牌没带,但祁大人把案子交给我了,以后由我跟花间楼打交道。”
老鸨子拒绝得很干脆,“没腰牌谁认得你是谁?下次带着腰牌来……哟,萧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她扔下商澜,花蝴蝶似的奔了过去。
商澜转身,见果然又是萧复,便道:“萧大人,我今天上午回了六扇门,而且刚才在味丰斋你也看见了,还请大人帮卑职解释一下。”
老鸨子见她认识萧复,吓了一跳,“哟,奴家有眼不识……”
“不认识。”萧复冷着脸打断老鸨子,与商澜擦肩而过。
这什么人啊。
商澜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复的背影。
老王挤眉弄眼地扔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匆匆跟上去了。
商澜深吸一口气,纤长的食指点了点拦在前面的龟公,说道:“行,我这就去取腰牌,但要耽误了破案,我唯你是问。”
那龟公缩缩脖子,回头看看老鸨子,迟疑片刻,到底甩下一个“等着”去找老鸨子了。
盏茶的功夫后,那龟公陪着商澜去了死者住的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院子丈余长,铺了青砖,墙角处栽了棵梨树,已然果实累累。
死者住在东次间,屋里陈设着一整套的酸枝木家具,地上有地衣,床上、窗帘、垫子都是丝绸所制,色彩秾丽。
商澜进屋后,站在门口看了看布局,问道:“丢东西了吗?”
“没丢,什么都没丢,这屋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花妈妈拿走了。”龟公说道。
商澜抹了一把八仙桌,上面干干净净。
龟公又道:“这屋子天天有人收拾,等过了七七就有其他姑娘搬进来了。”
有人收拾,就说明没有指纹。
商澜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架子床不大,不足一丈半。
龟公说,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上,还盖了被子,像睡着了一样。
婢女端着汤药进来,想叫她起床喝药却发现人死了,吓得不轻,大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被子是好的,但死者身下的褥子被踹坏了。
这说明凶手是在床上下的手。
商澜问道:“丽娘会在这间屋子里接客吗?她的恩客多吗?”
龟公道:“偶尔。她是花间楼的头牌,常客二十几个,大多来过这里,刘捕头和吴捕头有他们的名字。”
商澜点点头,老刘他们查过了,没找到突破口。
从小院出来,她去旁边的小门看了看。
门是带门楼的小黑门,不具备出入自由的特点。
凶手想进来,必然要趁着守门的龟公不在。出去时好办,如果后面走不了,冒险从前门出去也可。
龟公说,丽娘出事后,花妈妈也盘问过守门的老家伙,他那天过生辰,傍晚时喝了酒,天一黑就睡着了,直到人死了才醒。
商澜把整个花间楼走了一遍,要来纸笔,连同此间前后街画了幅详细的草图,这才告辞,出了妓馆。
她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进了萧复所在的包间。
萧复睁开眼,让琵琶停了下来。
进来的人禀报道:“大人,商捕头回去了,除画了张图,就是到处走走问问,其他的什么都没干。”
萧复勾起一侧唇角,忽地笑了一声,“她是天真呢,还是愚蠢?”
第9章 地图
“飞花令”一案久久不破,京城百姓心惶惶,昭和帝便把此案也交托了北镇抚司,力求双管齐下,务必在今年将凶手绳之以法。
萧复对此案早有关注,对卷宗里记载的内容了如指掌。
今天来花间楼,也是为了掌握第一手材料。
商澜一走,他立刻去死者的院子勘察了一番。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商澜离开妓馆,跟门口的龟公打听了一下怡情楼的位置,到第十三起案子的发案地看了看。
时隔四个多月,勘察现场已绝无可能,她只是想看看具体位置,以及周围的环境。
之后,她在西城逛了逛。
此案未必能破,为了生计,她要借助现代的见识在这里找条财路——争取早日把欠萧复的钱还上,省的拿人手短。
西城有三条主要商业街,左安街、右安街,长安街。
长安街环着半个后湖,街道蜿蜒,环境清幽,以各色酒楼和各种妓馆为主。
左、右安街挨着,在长安街以东,南北向,多是日用百货,特色小馆子,最是繁华。
溜达多半个时辰,商澜彻底认清了一件事:如果没有原主,她在这个时空几乎是个废物。
除了枪法和刑侦技能值满点外,种地、经商、可谋生的手艺等一概不会。
包括做饭——没办法,上学时忙学习,上班时忙工作,连睡眠都保证不了的人只配吃父母和食堂。
幸好,商澜酷爱吃辣,自打来了大夏,她将近一个月没吃到辣椒了。
大夏没有辣菜。
所以,当她看到南洋舶来的各色小玩意儿时想起了辣椒,就赶紧往卖花鸟的市场去了。
这个时代的辣椒叫番椒。
她在市场逛了三圈,到底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辣椒盆栽。
其植株发育松散,外形不美,只结了三粒不足一寸长的红色小辣椒。
一问价格,三两银子一棵,种子一两银子十颗。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物以稀为贵。
商澜逛街时买了不少零碎,身上只剩下八两多碎银,跟卖主商讨一番,最终拿下了植株和全部的四十八颗种子。
给完银子,正告辞时,不远处响起了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这是什么花?给你十两银子,卖我吧。”
商澜没扭头去看,迈步就走。
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忽然冲了过来,“这位……”商澜穿的是男装,但长相和身材明显是女人,她愣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姑娘喜欢花草,家里有这个市场上的所有品种,唯独缺这一盆,价钱好商量。”
商澜急着回家分析案情,便道:“去找那大哥,他家一定还有。”
她绕过妇人继续往前走。
就听卖辣椒的男子说道:“没有了,这是西洋来的番椒,最后一盆,连种子都被她包圆了。”
商澜听得清楚,立刻加快了脚步。
“种子归你,花归我,十五两。”那小姑娘志在必得,又加了价钱。
商澜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容貌清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孩。
虽执着,却也不仗势欺人。
她停下脚步,耐着性子说道:“这盆番椒我有特殊用途,抱歉,我不能让。”
那姑娘盯着她手里的花盆,不说话。
之前拦住商澜的妇人笑道:“姑娘,我家姑娘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
商澜笑了笑,道:“不过一盆番椒罢了,这里没有别处也会有,告辞了。”
“贱人!”那妇人气得不行,咬牙切齿地骂了商澜一句。
商澜道:“强买强卖、以势压人的人才是贱人。”
“你……”那姑娘大概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杏眼微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了下来。
那情态,我见犹怜。
商澜懒得多说,提着篮子,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花鸟市场。
银子都花了,只剩几个买包子的小钱,她步行大半个城,天快黑才到家。
在胡同口买了几个包子,一路欣赏稀稀疏疏的竹林,听着潺潺的水声,边走边吃,到家时刚好吃完。
“商姑娘,怎么回来这么晚?”租住上房的中年男子恰好从茅房出来。
他是北方的举子,进京赶考的,姓周,身边有一妻一妾和两个下人,包了上房和西厢房。
“呃……”商澜不知该不该说六扇门的事,不免有些犹豫。
“哟,好像是番椒,这东西可挺贵了呢,商姑娘发财了?”住在西厢房的妾室趴在窗口上,漂亮的丹凤眼紧紧盯着辣椒秧上的几粒辣椒。
她姓翟,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
商澜搬来没两天,她就借了好几回东西,全部有借无还。
商澜知道应该怎么说了,“是啊,的确是番椒。我今天官复原职,回六扇门了,办案子时路过西城花鸟市场,顺便买了这个红彤彤的盆栽,好教屋里多几分喜气。”
“六扇门?”周举子吓了一跳,“六扇门有女子捕快吗?”
商澜笑了笑,“周老爷要是不信,可以去街上打听打听。”
她抱着辣椒进了屋,不一会儿,浓浓的烧艾蒿的味道飘了出来。
周举人道:“六扇门的人可不好惹。”他点点崔姨娘,“你给我老实点儿,少占人便宜。”
崔姨娘吐了吐舌头,把窗户关上了。
周举人人不坏,其妻子魏氏贤惠大度,妻妾很少口角。
小院很安静。
商澜用小火炉烧了壶开水,又打了一点浆糊,把在西城逛街时买的宁城地图、花间楼平面图糊在墙上。
然后,她用毛笔把十四个案发地一一勾了上去。
这叫地域画像法,她想从凶杀案的位置分布中找出一些规律来。
西城美人丘(二起),西城花间楼,西城怡情楼旁边的胡同,南城西南的老庙,南城西南状元胡同,后湖荒滩(二起),鸿鹄书院外,响水河西段南岸,响水河在东城墙的涵洞口处,京城外的野树林,永安寺外,京城西山。
除后面三个,其他的都发生在城内。
在城内的,除涵洞那一起,剩下的又都在城西。
同一案发地的两起案子时间相隔很远,相较其他地点这两处最为隐蔽。
凶手是个手段高超的猎人,不但对猎物熟悉,对地形更熟悉。
他应该是本地人。
商澜提起毛笔,把对凶手的初步印象整理出来:
凶手为本地读书人,高智商,脚印将近九寸,推断其身高六尺左右(大夏的一尺差不多30厘米)。
死者都是年轻女性,容貌大多中上,不曾遭遇奸、淫,凶手可能性无能、有洁癖,或者根本不缺女人,只为杀戮的快感。
然而,如果只为杀戮,他又为何不杀男人,只找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呢?
他是身体不好,还是恨女人?
第10章 熟人
从卷宗中对被害人的描写来看,凶手使用的作案工具为同一种绳索,表面光滑,且花纹一致。
作案手法、对被害人的尸体的处理,都表现出明显的强迫症特征。
凶手很可能有洁癖。
案发地分布范围较广,但大多发生在京城西部。
商澜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凶手大概率是个偷猎者,他会尽量远离自己的生活区域,在其他地方寻找目标。
永安寺系皇家寺院,能去的人非富即贵。
在所有案件中,这一桩最有特殊性,顺天府应该对凶手有一个大概范围。
然而……就是没有。
顺天府查过当天在寺庙的所有男性,他们大多时候前呼后拥,不但没有作案时间,不在场证明也多。
那么,关于凶手的画像,可不可以大胆地加上“非富即贵”的标签呢?
商澜以为,他只有聪明、富有、潇洒漂亮,才会让单纯的女人放下心防。
如此,也可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他为何只杀人,却对女人毫无欲望——除了不举和对女人不感兴趣之外,还得加上一个不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