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镜是夹在一堆书本里的,原本压在上面的还有一本牛皮封面的本子。白河方才一心只想找镜子,没注意看,现在再拿起来,却是心中一动,十分谨慎地将它翻了开来。
只见本子的扉页上,正写着他的名字。
白河呼吸一滞,将本子往后翻去。只见每个几页都有着日期与天气的记录,看上去应该是日记,书写的字迹与扉页上的一模一样。
很显然,这日记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是有人想让他认为,这日记是他“自己”的。
横竖他现在也没别的记忆,白河就抱着不妨一观的心态,阅读起了日记里的内容。
他手上的这本日记并不完全,中间被撕去了好几页,中间还有好些页数,上面光记了日期,内容却是突兀的空白。剩下的,则多是一些重复的记录,内容日常且琐碎。
通过日记,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准确来说,是日记“赋予”他的身份。
他叫白河,是一个花匠学徒,是在一年前,刚刚搬到这个小镇来的。这个小镇名叫“太阳小镇”,地处偏远,人口极少,但五脏俱全。
白河刚来时居无定所,也没有手艺。是镇上的老花匠“黑土”收留了他……
等等,黑土?
白河的动作为这不走心的名字停顿了一秒,但想想对方好歹是收留他的人,也就没有过多吐槽,很快便翻了下去。
白河跟随黑土,学起了花匠手艺。二人靠经营一家小花店与为镇上的人们打理花园为生,日子过得还算稳定。
不过因为性格与外地人的身份,白河实际并不受镇上居民的欢迎。他除了黑土外,在镇上也没有关系好的人。
大概在五天前,一位自称眠眼公馆管家的人找上了他们的花店,希望他们能帮眠眼公馆打理下花园。黑土原本想拒绝,却被对方开出的高价打动,最终不顾白河的阻拦答应下来,并于三天前出发,独自去了眠眼公馆,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页日记的后面,连着被撕去了好几张纸。再后面,则是完全的空白。
这本日记能提供的信息,就是这么多了。
白河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将本子合了起来。
眠眼公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名字就觉得熟悉。
而且,很神奇地,在阅读日记中的内容时,他完全没有将自己代入的感觉,尽管现在的他并没有记忆,但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这个日记里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同时,他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将是他未来的身份。
也就是说,我需要扮一个花匠……这有些棘手啊,我又不懂这些。
白河将日记放到桌上,无声自语着,视线掠过窗边,再次注意到窗台上那堆袋子。
“难怪屋里会有肥料……”他喃喃道。他之前还奇怪呢,怎么会有人将味这么重的东西放房间里。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处,传来了一阵奇异的触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皮肤里钻了出来,并一直在向下延伸着……
白河的眉毛微动,僵硬地垂下眼眸,正见一根腕粗的黑色藤蔓在地上优哉游哉地蛇行着,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扬起身子,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白河:……
这特么又是什么东西??
白河懵了。
而另一边,那藤蔓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与警觉,很是困惑似地歪了歪“头”,又往前凑了凑,试着碰了下白河的手背。
白河:……!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右手,防备地看着藤蔓。
白河:……
藤蔓:……?
一人一藤,面面相觑,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紧跟着,那藤蔓似乎是从他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竖得紧绷的身体,突然开心地扭了一下。
——明明那藤上是没有五官的,但不知为何,白河就是莫名知道,它现在在笑。
还是那种缓缓拉开的,仿佛反派一般的狞笑。
下一秒,白河感到自己后腰处的皮肤又耸动起来——又有数根藤蔓从他的体内钻了出来,瞧着都比最开始那根要细。它们放肆地在房间里爬来爬去,视白河如无物,其中几根,甚至自说自话地爬到桌上,游走起来,时不时探头朝饭盆里望望,还有的则呼朋引伴地爬向了墙角的花,十分亲昵地靠上去,亲亲蹭蹭转圈圈。
而最粗的那根,也就是一开始出现的那根,这会儿正不断向上延伸着——它不住往上拔着自己的高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河,像是在证明什么似地,紧接着,它又抖动身体,从后面猛地推了白河一下。
白河被它推得一个踉跄,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地看着它:“你干嘛?”
藤蔓当然不会说话。它只是又将白河往前推了推,然后身子一弯,以头部指了指放在窗台上的肥料,又指了指自己。
白河:“……你,是要我,拿那个肥料,给你?”
藤蔓大力地点了点头。
点完后,它又大摇大摆地游到了椅子旁,横着瘫在了上面,一副“我是你大爷,赶紧喂老子”的嚣张模样。
白河:……
这个藤蔓……莫非是看出自己失忆了,所以才这么嚣张的吗?
白河撇了撇嘴,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抓着那藤蔓的根部,将它一点点给拽了回来。
同一时间,他又顺手从旁边又捞了一根稍细的藤蔓起来。
然后驾轻就熟、迅如闪电地,将两根藤蔓缠在一起,打了个结。
藤蔓:……???!
白河一套动作结束,不知为啥感到内心一阵舒爽,他转头再看向其他的藤蔓,却见那些见鬼玩意儿似乎都被他的动作吓住了,正僵着身体,扬着脑袋,齐刷刷地看过来,仿佛一群集体眺望的狐猴。
白河:“……”
很好,看来自己失忆之前,就是这么对付它们的。
“我给你们三秒钟时间。”已经掌握了致胜秘法的白河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冷冷道,“三秒后还在这房间里乱爬的,别怪我把你们打成中国结。”
藤蔓们:……
白河:“一……”
他“二”还没出口,便见那些藤蔓纷纷从地上弹了起来,窸窸窣窣一阵乱窜,没一会儿,便消失了个干净。
白河感到自己后腰处的皮肤剧烈起伏着,那种被活物接连钻入的感觉着实古怪,但他却没感到半分抗拒,甚至觉得非常习以为常。
他再次拿起桌上的镜子,努力照向自己的后腰。此时藤蔓已尽数回归,他后腰处的皮肤已完全恢复平整,不见一点伤痕。
所以说,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贱兮兮的……
白河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恐惧或是惊讶。藤蔓带来的愕然此时已消失得差不多,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嫌弃倒是真的。
处理完了藤蔓,他又在房间里搜寻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信息。翻来覆去,却只找到一些零钱、钥匙、证件之类的杂物。
在床底下,他居然还找到了一个钩爪……他一个花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白河困惑了。
唯一比较有价值的,就是他在抽屉里找到的一封信。
信上写着:【感谢你的来信,你提供的情报对我而言非常有用。我会尽快赶来太阳小镇,对眠眼公馆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在此之前,请你不要擅自行动,也请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你所知道的东西。】落款是“苏越心”。
……很微妙的,在看到这个名字时,白河油然感到一阵熟悉,熟悉之中,又带上了不自觉的放松。
就连一直紧绷的神情,也微微松弛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小心地将那信件折起,塞进了随身的口袋里。
信上的落款是10月20日,而他日记上最后记录的时间是19日,且19日的日记后面还有连续几张的撕扯痕迹。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20日以后……
那苏越心,是不是就快来了?
白河心中一动,正要再去找些什么,去确认具体的时间时,剧烈的拍门声忽然从屋外传了进来。
白河吓了一跳,本能地掩住了嘴,没有出声。
剧烈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同时响起了还有浑厚的男音,正在催促他开门。白河皱了皱眉,左右张望一圈,将那床底下的钩爪又扒了出来,藏在了腰后,旋即蹑手蹑脚地凑近门边,想要透过门洞,看看外面的情况。
没想到他人才靠过去,门就被从外面,用吝开了。
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大踏步地冲了进来,手中拿着警棍,瞧着气势汹汹。
“白河是吗?”为首的男人嘴里叼着香烟,沉声问道。
白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手上的警棍,面上不动声色:“是我,有什么事?”
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朝屋外喊了一声:“喂,你来看一眼。确定是他吗?”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女孩子走进了屋里。
来人穿着和男人们同样的制服,个头很高,短发利索,一进门,就死死地盯着白河看。
白河同样直直望了回去,眉头紧紧地蹙起来,零碎的记忆在他看到女孩面庞的刹那纷纷涌入脑海。
“我……我记得你……你是徐……徐维维?”白河捂着额头,话语因为不完全的记忆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也记得你,你是白河。”徐维维沉着面孔地说道,比起白河,话语却是要流畅许多。
紧接着,就见她转向了之前发问的男人,语气坚定道:“报告长官,没错,我确定就是他!”
“就是他,杀害了来自都城的调查员,苏越心小姐!”
第七十章
白河被抓进局子里去了。
就因为那个叫徐维维的女生,指认说他是杀了“苏越心”的凶手。
白河真的是一脑袋雾水加问号,对于那两个警官的拘捕行动,更是无力吐槽。
他们居然没有任何的质疑,也没有走任何的程序,就因为徐维维的一句指控,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将他抓进去了。
出于某种微妙的预感,白河在被他们拘捕时,没有做任何反抗,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警官先生,你就没觉得我有哪里不对吗?”
警官叼着香烟,抬眼看他:“啊?”
白河侧了侧头,示意他看自己的后脑勺:“你……再仔细看看?”
警官认真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哦,你没有脑子。”
他“切”了一声,咔嚓一下把白河的手腕铐起来:“没脑子怎么了?没脑子就可以杀人了吗?啊?”
白河:“……”这个是重点吗??
“他可能只是想说自己是个残疾人……”另一个警官说道,忽然看向白河,“你的残疾证明呢?拿出来我看看。”
白河:“……”
在这一刻,白河忽然觉得,脑子不正常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残疾人证明当然是没有的。有也无法改变白河要被抓去蹲局子的事实。
这个小镇的警署很小,也没有专门的拘留场所。两个警官将白河带回警署后,将他往警署内部的一个杂物间里一锁,就算是将人控制住了。
杂物间的门不太好,有点歪,关不严,透过门缝,白河恰好可以看到警官翘在桌子上的脚。他本以为他们会将他提出去审讯,或是让他和徐维维进一步地对质。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们只是将他关在这儿,然后就不管他了。就连那个指控他的徐维维,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说起那个徐维维,白河就觉得奇怪。他对这个人有印象,知道她是小镇警署里新来的新人实习生,但又隐隐觉得,她的身份似乎并不只是如此。但具体为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敲了敲门,问外面的人他们打算将他怎么办,那两个警官只简单地说关着,白河问那要关到什么时候,警官说关到你刑期为止。
……好家伙,所以中间审讯取证审判等一系列流程是直接被你们吞了是吗?直接就跳到服刑了?还是在这么一间小破屋里?
《模拟人生》都没你们这么草率啊!
……说起来,《模拟人生》又是什么来着?
这个问题只在白河脑子里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又往门上靠了靠,试图再从门外的警官嘴里套一些话。还没套两句,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进来,门外的警官很快便被吸引过去,不在理白河了。
白河透过歪斜的门缝往外看,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影在警署里坐下。看体型应该是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很低,叫人听不清楚。
那个负责看守他的警官正坐在桌前与她说话,他的嗓门倒是很大,不过说出的尽是些“嗯”、“好”、“明白”之类的短语,提取不了什么信息量。
两人的交谈没持续多久,忽然停了下来。又过一会儿,便见那警官站了起来,步履沉沉地朝着杂物间走了过来。
白河透过门缝看到警官大步走来的身影,慌忙往后退去,下一秒,就见面前木门打开,身形魁梧的警官逆光看着自己,粗声粗气:“你自由了。”
白河:“……嗯?”
“有人替你交了保释金。”警官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挪,露出身后一片精致的裙角。
疑似杀人的犯人,连个程序都不走,交了保释金就能直接带走……白河对这地方的草率已经无力吐槽了。
“请问保释我的是……?”他一边问着,一边朝警官的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