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毛”字总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忌感,她忽然就红了脸,“哥哥讨厌,不许说了。”
什么胸毛啊这个毛那个毛的,他们在宿舍里天天讨论,尤其是跟外国人打过比赛后,大家常讨论老外的身体素质,自然而然会说到他们胸前那让他们羡慕的“盛景”。可绿真虽然爱看书,也没有哪一本书是真的露骨的描述外国人的啊,这就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哟,还知道害羞啦?”李思齐天天混在运动员里,那都是一些荷尔蒙严重过剩的青年人,讨论这些是人之常情。可他没想到妹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跟他一样的糙老爷们。
他立马轻咳一声,从门口的军旅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小东西,“来,你哥送你的,这可是血汗钱换的。”
绿真其实早在潜意识里预见过这个画面,“是电子手表吗哥?”
“咦……小丫头还挺有见识,你怎知道的?”他在省会都没见过,是去到上海,在友谊商店里看见的,当时就觉着给她白嫩嫩的手腕上戴上,不知得多洋气呢!
所以,哪怕售货员说要三十块钱一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买了。那可是他一个月的津贴呢,可只要小丫头能喜欢,他就舍得花!
果然,绿真非常高兴的把手表戴上去,扣上扣子,前后左右转着看,“谢谢哥。”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哥这是什么帽子呀?”
“鸭舌帽,上海很流行的。”
她踮起脚尖拿过来,戴在自己头上,别说,大小还挺合适,而且前面的大帽檐能挡住脸,有种酷帅酷帅的,还挺像个女公安。
她嬉皮笑脸,给李思齐倒水,宽宏大度允许他坐她床上,“哥你能把帽子送我吗?”
“行啊……不过,这两天不行。”想到一节车厢的阴影,他实在是怕了。原来世界冠军不是这么好当的,作为今年的国人冠军,他可是给全体中国人大大争光了的,走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
绿真忽然笑了,楼底下那群孩子,整天念叨“思齐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啥时候回来”“来了一定要告诉我们”,却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盯着电视机的时候,他们的偶像偷偷从他们背后溜上楼来?
要是知道,估计得懊悔得捶胸顿足大哭一场吧?
成为大河口公社第一个戴电子手表的孩子,崔绿真又风光了一把,第二天护送低调的李思齐回了家,顺便又帮家里买回一堆年货。因为妈妈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她就承担起“女主人”的职责,问过两边奶奶的意见,各买了十斤瓜子儿五斤水果糖,三斤巧克力,果脯罐头不用买,腊月二十王满银就给送家来了。
顾老太也说了,不许占绿真家便宜,老大老二老三家要吃糖吃瓜子儿她没意见,自个儿吃自个儿买!刘惠顺势昂头挺胸进了百货商店,她现在都看不上供销社的“便宜货”了,哪怕买包盐巴也要上门市部,阔气死她嘞!
她不止买了水果糖和巧克力,还买来三斤油炒松子,一嗑一嘴油,脆生生香喷喷的,别提多好吃啦!
王二妹存心要跟她唱对台戏,尝过几个后也财大气粗买回五斤,还专程给绿真家送了二斤来,表示她不是吃白食的,她可是记恩的!
这下,刘惠也不干了,就你记恩,我就白眼狼是吧?也买了几斤送过去。林巧珍更大方,直接给买了二十盒绿真最爱吃的钙奶饼干,几斤菠萝豆,以及十几个午餐肉罐头,带鱼罐头……瞬间就把大房和二房的“记恩”衬托得不值一提了。
刘惠和王二妹赌气,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后,天天守电视机跟前嗑瓜子儿,整天坐着屁股不动一下,又不怎么喝水,正月初八那天,妯娌俩同时病了。
本来,说好过完初八皮革厂就开工的,她俩忽然掉链子,这可难办了。
第160章
她们的病, 要从初八晚上说起。妯娌俩看完电视剧,直到电视机里传来高级蓝天牙膏的广告词,她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关电视, 准备起身去洗漱。
谁知刘惠却起不来了。
一连试了两次, 那腰杆就跟针扎似的疼, 她“啊”一声, 想让王二妹拉她一把。
王二妹虽然跟她不怎么对付,可终究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几年,有亲情在的。她冷嘲热讽两句,撑着膝盖站起来,可刚到一半就“啊”一声,脸色白了。
崔老太熬不住, 已经洗漱好准备睡觉了,站在楼梯口骂道:“大正月的鬼哭狼嚎啥呢!”
晦气!这可是绿真家,不是她们自己家。
“不是娘, 疼……啊, 疼……”刘惠吸着气说。
王二妹也赶紧道:“是真疼死了啊娘,我起不来也坐不下去, 快叫建党来啊娘。”
崔建党和崔建军也在这边住着,新闻和电视剧都是他们的最爱, 休息天啥的还能帮厂里搭把手,很多重活都是要男人干的。
崔老太“呸”她们一口, “闭嘴,再说一个‘死’试试?”脚步却往这边过来,搀了王二妹一把,在她腰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把。
“啊!”响彻整栋楼的杀猪叫。
这下,几个男人赶紧跑进来, “这是咋了?你们跟娘闹啥呢,是不皮痒了!”
苦命的妯娌俩,终于统一战线:“没闹,是腰疼,我们腰疼,动不了。”
折腾半天,俩人疼得嘴唇发青,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珠子往下掉,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上楼喊绿真爸妈。有事找他们,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黄柔也着急,可她还得扶着肚子慢慢的从楼梯上下来,“大嫂二嫂你们咋了?”
“腰疼,真要疼死了,快让他们送我们上医院,再不去就得死在这儿了。”刘惠疼得脸色发青,她是真怕啊,怕崔建国不舍得给她花钱,让她活生生疼死在这儿。
崔建国听得脸色发黑,真想甩她个耳刮子,把他当什么人了这娘们!
黄柔也不是医生,哪里知道她们啥毛病,反正可以排除食物中毒,因为全家就她俩疼,估计是她们单独吃喝的东西出问题了。
顾学章避嫌,没有在她们腰上敲,但他还记得,以前供销社老王好像也有这毛病,“不会是肾结石吧?”
过年期间大鱼大肉,久坐不动,喝水少……越想越有可能,“赶紧送医院吧。”
崔建国和崔建党把她们背背上,大半夜的路上也没拖拉机,只好一句狂奔向县医院。直到此时,崔老太才去幺妹房里叫七仙女,她们正并排躺在大床上,外头天寒地冻,可屋里却暖洋洋的,怪不得这么吵她们都没听见。
原来是睡着了。
从小到大,只要是在幺妹家,她们都是一起挤着睡的。哪怕现在多的是房间和床铺,可大家还是喜欢像小时候一样挤着睡。
老崔家基因是真好,七个女孩个子都高,三个小的还没定型,可也能看出来绝对不矮,四个大的最“矮”就是春苗,只一米六五,可平心而论,这也不算矮了。
女孩子,只要身材高挑挺拔,哪怕五官平平,走人群里那就是最吸引人眼球的。关键七仙女的五官也不差,虽然友娣和春苗像刘惠多些,三角眼厚嘴唇,可配上身上读书人的气质,自信给她们加分不少,冲淡了五官上的不足,看起来也是非常好看的女孩子。
老太太现在走出去,谁不夸她福气好?孙女们一个比一个出息,一个比一个漂亮,又有孝心,给她买这买那的,比生多少个孙子还幸福!
孩子们赶紧追到县医院去,刘惠和王二妹已经被送进去照片子了。崔建国和崔建党在影像室门口等着,急得直搓手,医生一听她们说的“绞痛”,大鱼大肉,喝水少,久坐,立马判断应该是肾结石。
这不,一会儿护士给推出来了,确诊就是肾结石。而且还不小,一个的2.3公分,一个2.4,跟蚕豆一样大啦!
春苗说,如果按立体空间来算的话,比蚕豆还大,跟比较小的鹌鹑蛋差不多。这可把崔老太吓坏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长在腰子上,这还不得废了?
虽然,她也不指望有孙子了,可这不止影响生育,还影响生活啊!
可妯娌俩不止不害怕,还一个劲追着护士问,她俩到底谁是2.3,谁是2.4,仿佛连长个结石都要较劲,看谁长得大些!众人简直哭笑不得,看来输液针水起作用了呗,俩人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无论谁的2.3,谁的2.4,这也已经是非常大,非常罕见的结石了,必须尽快手术。当天晚上就给她们安排住院床位,明天完善一下化验结果就给她们开刀。
这下,事情大发了!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肠胃炎开几片药就行,没想到居然还真是肾结石,必须开刀的结石!
她们活了四十年,开刀还是第一次,立马两个人都开始慌了,小心翼翼问医生能不能不开刀,她们以后多喝水把石头排出去?
这不废话嘛,都说是必须手术的大小了,再耽搁万一长大了咋整?堵塞或压迫到肾脏血管,造成肾脏供血不足,坏死怎么办?
被医生一“吓”,妯娌俩只好忍着眼泪,握着彼此的手,做就做吧,挨一刀总比大病不死不活的强。她们一副“赴死”的态度打了麻药上手术台了,可剩下众人却麻烦了。
自从姚安娜设计的女士包面世后,可是引发不小的轰动嘞!那样精致小巧的皮包,跟笨重的男士包可不一样,这可是真正的主流市场第一次重视女性审美的开端!
一个小一百的女士皮包,背的不止是精致漂亮,还是地位的经济条件的象征!男人家背个算是暴发户,可家里女人却还是用着早几年的布包,甚至书包,男人能有面子?
对于那些骤然乍富的农民来说,一百块钱已经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了,随便烧一窑砖养一塘鱼就是大几百,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千的收入。
这样的女士皮包很快风靡全市,其他县市的百货商店看到商机,皮革厂倒是不缺订单的。
本来说好初九开工,因为年前又多了几批订单,都是指明要姚安娜家那样的女士皮包,陈丽华年前就开始请假休息,好好养胎的,现在又少了她俩,真是雪上加霜!
以前,大家都不舍得请工人,生怕多一个工人就要多分一份工资出去,所以生产线每一环都只有一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可现在她俩住院了,大夫说最少需要半个月来恢复,半个月之内不能久坐和劳累……莫非整条生产线要等她们半个月?
人客户可是等着要货的呀!
不能按时交付,这损失的不止是钱,还有厂子的信誉。眼看着半年来大家加班加点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就要被她们一场病给毁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可要责怪她们吧?又不忍心,毕竟也不是她们要故意生病的,甚至为了损失的半个月,两个女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比其他人还伤心嘞!
黄永贵愁眉不展,就是顾学章也拿不定主意。
“要不咱们招几个工人吧。”幺妹建议。
其他大人神色松动,可都不出声。穷怕了,总觉着自家人就能搞定的事还要请工人,就是赤裸裸的把自己兜里的钱分出去,谁也不情愿。
春晖眼神一动,“大伯顾叔叔你们想,为啥市三纺的工人要安排三班倒?为啥他们效益这么高?请几个工人,咱们就不用每个星期全厂停工休息,安排轮休制就行。”
是啊,因为全厂停工休息两天,机器停了,手停了,课嘴却不能停,一个月也要损失至少八天,有的时候甚至十天。
每月近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停工,要说效率,那也不高。可请了工人安排轮休,就能多出三分之一的生产时间,这点时间创造的价值,远远比开出去的工人工资高多了!
这就是小农思维的局限性,他们单以为赚的钱就是自己的,只要能保住赚到的钱就行,哪里懂得计算经营成本和增加产值?可顾学章不一样,他觉着两个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当即要开“股东大会表决。
春晖的话很有说服力,这场表决以百分百的票数同意招工,而且是招十人,每个环节增加一人,以防再有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能有人替代周转。可大家还是怕饭碗被人抢走,强烈要求技术含量最高的黄永贵和林巧珍那儿不能教给别人,那相当于是整个厂子的核心技术!
大家穷怕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而且,所有人必须签下保密协议,厂子利润空间有多大,采购原材料成本几何,以及每年挣多少钱属于厂子商业机密,谁也不许泄露。
谁要是泄露出去,无论是否对厂子经营带来危害,都直接取消所有分红。
因为,不做不知道,一做都知道,人造革成本真心不高,做包是个暴利行业,大家也知道不可能藏一辈子,他们不说总有别的厂子会说,可多藏几年就能多挣几年。
作为厂里的小会计,崔绿真比谁都清楚这种暴利!她每次算账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夸自己一句“天才”。
她小地精可真是个天才!
就连几个孩子都知道,无论是牛屎沟还是苏家沟的村民向她们打听厂子的事,她们都是一概不知,不回答,甚至春芽还能骂几句回去,给人弄得灰头土脸。对于这样的惩罚,所有人都是打心眼里害怕,又打心眼里必须支持的,维护既得利益是人类共同的需求。
而招工优先考虑的肯定是熟人。陈丽华娘家有个堂兄平时挺照顾她老父母的,所以当她一提让堂嫂来上班,大家都没意见。
林巧珍的弟弟也挺好,每年都给崔家送大南瓜,只要他们家收到都会送,林巧珍一提,大家也同意。
黄宝能家大小子刚初中毕业,黄宝能不能再让他下井挖煤,虽然文化学得不怎么样,可人生得牛高马大,来干体力活也是把好手。
这一说,就来了三个,只剩七个招工名额。绿真写张“招工”的大字报贴到门口电线杆上,才贴上去半小时就有十多人来问讯。
他们开外人的工资没有自家人高,五十块,可也比外头普通工人高多了,一个月还有八天休息天,顶班的话是按两块钱一天开,这样的好事谁不想来?要知道,大批知青回城后,城里工作机会被抢空了,多少知青和应届毕业生找不到工作,青年们游荡在外,小偷小摸大大增加,就是治安案件也不少,偷油的“黑子”团伙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春节前几天,这些无业游民已经对社会形成了一股非常不稳定的影响。许多人买个菜买点年货都让人把钱偷干净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