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幺妹?”
小地精看看妈妈,见妈妈点头,也跟着点头。
老两口要分家的念头却始终没打消,第二天一早又把人召集齐了,直接抛出分家方案——分家不分灶。
从今往后,三房四房有工作,无论工资高低,每月只需往家里交五块钱。大房和二房轮流卖萝卜糕,无论卖多卖少,每天给他们两块钱,剩下的交公。
这对他们,可是莫大的鼓励!
一个月能有三十块固定收入,只要不去胡吃海喝,两三年就能把欠的债还清啦!比起以前一个月给两块辛苦费,这真的是意外之喜!天大的惊喜!
以前刘惠掐尖嘴馋,那是因为手里没钱,啥都被老太太捏着,现在小家有了钱,她表现好的话崔建国也会酌情给点零花,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而崔老头的工资则存银行不再动,以后作为老两口的养老钱,或者均分给七个孙女作嫁妆。
伙食费用由崔老太负责,从每个月大家交上来的钱里扣,想吃好的那就多交!
“以后我就不下地了,养养猪鸡,帮你们带带孩子,自家孩子要吃啥自个儿买,搁我手里就是顿顿南瓜红薯。”
大家都没意见,毕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交公也得按人头来,交一样的钱吃饭的嘴不一样,这可不公平。”所以大房多了小七妹,每个月多交两块,三房只有春芽一个,少交两块,四房只有母女俩,少交四块。
算下来,黄柔以后每个月只用交一块钱,就能任吃家里的粮。
以前,她交得多大家都没想过这茬,现在一算,可不就是占了她便宜嘛?
得,大家没意见。
“至于你爹以后退休……”崔老太顿了顿。
果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这年代实行顶替工作制,只要老爷子一退休,三个儿子就有机会去邮政所接替他的工作。所以,这也是大家不愿分家的原因。
“我们就在老大和老二中间挑,谁能担事儿就让谁接替,接替了就得给我们养老!”
兄弟俩站起来,跟小学生似的,忙不迭点头。
反正到时候一个接工作进城,一个继续鼓捣卖东西,这日子谁也不会比谁差。
至于工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起挣一起吃,做饭依然是刘惠和王二妹轮流着来,黄柔回家则由黄柔做。
分来分去,大家发现,手里的钱多了,有盼头了!
四房出的钱更少了,母女俩离经济自由更近了一步!
第64章
分家后大家积极性空前的高涨, 时间一晃而过。
八月初,厂里分的房子竣工了,黄柔和崔建军进城看过, 厕所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抽水马桶, 但白瓷蹲坑也是极好的, 比农村那臭烘烘的茅坑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只要勤打扫, 在家里就几乎闻不见味儿。
其他地方虽然只是红砖墙混凝土地,光秃秃的,可厨房水池和灶台给砌好了,水龙头接通了,门窗也安好了。
分家的时候已经白纸黑字写清楚,二楼这套依然按照出资比例分配产权, 相当于谁都是房子的主人,谁都有一份,崔家人装修的积极性简直不要太高!
第二天一大家子风风火火进城, 噼里啪啦把灰尘打扫干净, 又找木匠打了两张大木头床,支个小风炉, 买几斤煤球就能做饭吃了。
黄柔心里也激动,恨不得当天就能搬进去, 可她更想好好装修一下,人生中第一套真正属于她的房子!
而陈静听说交房了也跑大河口来, “咱们一起去市装修公司吧,崔绿真?”
幺妹可喜欢静静阿姨啦,勾着她的手:“好哒阿姨。”她喜欢被大人叫大名,有种被尊重的平等对待的感觉。
小手手攥紧背上的书包,可重可重了, 是她四岁半的全部身家。
陈静提了提,这是背小炸药包呢?
想帮她背,她还不让呢!
黄柔笑道:“别管她,闹着要买边三轮呢。”
自从坐过顾三的三轮摩托,小地精就开始魂不附体日思夜想,做梦都是买一辆自己的小车车。
这可把陈静乐坏了,“走,让徐志刚送咱们上市里去,顺便让她过过车瘾。”
徐志刚是她的追求者,虽然她还嘴硬不肯确立恋爱关系,可打得火热,就在一个县城里上班整天还搞鸿雁传书,像这种时候,她就直接跑派出所门口喊人了。
立马,几乎是蹿猴儿的速度,跑出来一个平头小伙子,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制服,“静静。”
黄柔牵着幺妹,跟他打声招呼。
徐志刚也是市里的,家里条件挺好,工作给分配来大河口,一来就是当地派出所副所长,以后大有前途。
只见他挠了挠头皮,吞吞吐吐:“摩托车啊,这……今儿……这,要不……”
“喂,你有啥倒是爽快说啊,婆婆妈妈干啥!”陈静没想到会被他拒绝,当着黄柔和幺妹有点抹不开面子。
徐志刚一鼓作气:“摩托车我一哥们给借走了。”
陈静嘟着嘴,“哼!早不借晚不借,偏偏我们要上市里你就借,你是不故意的啊?”
徐志刚急得头皮冒汗。
那摩托车也不是他的啊,当时是为了逞威风,向朋友借来的,谁知那朋友有一更好的哥们从北京回来了,立马二话不说要回去借他开了。
可陈静还不知道,他也不是车子的主人啊!
“算了静静,我们搭拖拉机去吧,反正也不远。”
“那多颠啊,崔绿真你喜欢坐拖拉机吗?”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宁愿蹬自行车。
“喜欢!”这世上,就没有小地精不喜欢的车车!
得,有了台阶,陈静嘟着嘴娇嗔两句,撇下徐志刚就走。
“妈妈,静静阿姨的嘴巴可以挂油壶啦。”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这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亲昵,看着吧,不出半天,这俩人又得和好如初了。
从大河口去阳城市可以不用经过红星县城,抄近路特方便,坐拖拉机也就四十分钟。这年代的拖拉机已经算非常高级的交通工具了,至少它不用人出力啊!大家上车扶好扶手,“突突突”的吹着风,那感觉,贼爽!
再听着小书包里“叮叮当当”的硬币声,那真是神清气爽的鸭!
当然,这是对幺妹来说,对黄柔和陈静,那可是要命的。
屁股都给颠成四五瓣了!
好容易下了车,赶紧蹲路边吐两分钟先。
第一次进市区的小地精,眼睛耳朵都不够用啦,市区的植物们更热情,知道的八卦更多!房子更高更漂亮!小车车更多!还有那透明玻璃后头居然挂着几只金灿灿红彤彤的大白!眼睛闭着,饱满流油,一身她最喜欢的白毛给人拔得干干净净,屁股那儿还在往下滴尿,一滴一滴的。
“妈妈,大白。”她摇摇妈妈的手,扁着嘴,想看不敢看,有点点难过,可那难过里又有点疑惑,为啥没毛的大白会这么香?
黄柔顺着她手指一看,差点没笑死,“这不是家里的大白鹅,是烤鸭。”
“烤的鸭子吗?”小地精舔舔嘴唇,鸭子她知道,牛屎沟河里有一群呢,灰不溜秋的。
“给我来一只,砍了带走。”过来一个中年人,掏出三块钱递过去。
这是一家国营熟食店,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蓝袖套,提溜下一只,“哐哐哐”熟练的几刀,就把大大一只鸭子砍小,用油纸包好。
男人身边有个小男孩,急切的接过鸭子,“谢谢阿姨。”先翻出一只鸭大腿“嗷嗷”啃起来,那油多得都从嘴角流下来了。
“啪嗒……”小地精的口水滴背带裤上了,横起袖子擦了一把,乌溜溜的大眼睛锁定男孩,跟着他走了好远好远。
黄柔心疼坏了,石兰省的烤鸭算啥,放北京的面前那都是小弟!可以前的北京全聚德烤鸭,她还看不上吃呢,闺女的童年真的太可怜了……她摸了摸兜里的钱,最终还是咬牙忍下了。
她这么点工资,上三天班才能买一只。
而装修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
小地精真是一步三回头,口水汪汪的离开熟食店的。
陈静虽然是双职工家庭,可也舍不得随随便便花三块钱啊,只好给她画大饼:“咱们不馋啊,过几天让徐志刚请咱们吃。”
小地精眼睛一亮,“徐叔叔会请吗?”那她下次多帮他说几句好话叭。
“他敢不请?”陈静双眼瞪圆,她可是致力要将徐志刚打造成二十四孝好老公的。
幺妹想想静静阿姨可以挂油壶的嘴巴,悄悄在心里打个小勾勾,滴,烤鸭即将达成。
“走吧,咱们先去看瓷砖。”
此时的楼房绝大多数还是打水泥地,青黑油亮,好扫好拖的,还冬暖夏凉。可黄柔和她都觉着不好看,也想学着蔡厂长家,铺瓷砖。
可市建筑公司的瓷砖不便宜,小小一块居然就要两块钱,五十平的房子铺下来,怎么也得准备一百多,跟踩钱上似的,太奢侈了!
陈静努努嘴,“阿柔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啥地方?”
“我先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地精咬着嘴唇,会不会是有许许多多烤鸭鸭的地方?
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的。妈妈和静静阿姨嫌她走得慢,换着背她,几乎是“咚咚咚”飞毛腿似的往城南小河边去,原来那里有个大垃圾场,市民的生活垃圾都是运到那儿统一处理的。
可就在垃圾场周边,密密麻麻蹲着坐着腰弯着的全是人。一瞬间看去还以为是捡垃圾的,毕竟小地精可是要以此为生养奶奶的人啊!
她双眼发亮,小腿乱蹬,“妈妈快放我下去!”
本来大家安安静静的,被她这一嗓子喊开,“捡垃圾”的人都麻利的,背上大包就准备跑。
回头一看,是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大家又将信将疑放下包裹,警惕的打量她们。
黄柔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城南自由市场”了,这些都是各省各地来的倒儿爷,原先在火车站班车站附近流窜,最近被治安队和公安打击得不行,给流窜到大垃圾场来。平时就假装捡垃圾,治安队的人一来,他们背起包包就是不要命的跑,万一被逮到了,那就一口咬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反正一没发票,二没写名字,判刑也没证据不是?顶多抓去关几天,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这儿居然成了最大的黑市,光天化日之下就有这么多人呢!卖啥的都有,的确良衬衣的,灯芯绒料子的,钙奶饼干的,儿童凉鞋的,女人丝巾的……总的来说,穿的多,吃的少,瓷砖那更是没有。
她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摇头,
瓷砖那玩意儿,得南方广东才能烧得出来,不好搞。况且现在用它铺地的可不多,价格高昂,没啥市场。那重量上百斤背身上,要卖不掉那真是白当一天搬运工,治安队抓人的时候也是累赘。
“算了吧,不行咱们再去市二建问问。”陈静打起退堂鼓来。
可二建跟一建一样,都是闭眼睛卖东西的国营企业,它才不管老百姓需要啥,反正按计划生产,国家大企业大单位用剩的才能流到市场上,你嫌贵不买?多的是人愿意买呢!
“嘿大姐!”
“嘿,大姐!大妹子,你们真的要瓷砖吗?”
陈静正想说“谁他妈是你大姐呢”,回头见是一个平头小伙子,浓眉大眼,嘴唇的胡子都不叫胡子,还是绒毛呢,倒是没骂他。
小伙子忙放下胀鼓鼓的大包,从兜里掏出两枚水果糖,“来小朋友吃糖。”
“谢谢哥哥。”黄柔阻拦不及,幺妹已经接过来,窸窸窣窣剥糖纸了。
“姐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挣口饭吃,家里兄弟姊妹多,我妈没了,我爸一个人种地,我这……”别看他年纪小,好像比春苗也大不了几岁,可那嘴巴“嘚吧嘚吧”厉害,还是本地口音。
本地口音意味着啥?
那就是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陈静果然跟他聊上了,“那你爸一个人养你们几个?”
“六个,我是老大,大弟上高一,二弟初二,三妹四妹还在上小学,最小的小妹妹就跟这个小朋友差不多大。”
嚯,那确实一大家子累赘。
“那你多大?”
小伙子嘿嘿一笑,“跟别人我都说二十三,可跟姐我就说实话,二十一。”
“我呸!”陈静踢他一脚,让他机灵的躲开了,“你这样的二十一?小子,那我能当你姑奶奶信不信?”
小伙子这才愁眉苦脸道:“我要说我才十七,谁还愿意找我买东西?”
这倒是,本来找倒爷买东西就是铤而走险,搞不好钱给了却让他跑了,要知道他还是个未成年,那别人有合理理由加深这种不信任。
本来黄柔是不太喜欢他这样的人的,油嘴滑舌没句真话,可下一秒就听他小声说:“姐,我叫刘向前,向前进的向前,你们要的瓷砖或许我有办法。”
“啥办法?”
刘向前又是嘿嘿一乐,“姐您放心,我说能弄到就一定能,还能给弄不同的花色来。”
“真的?”陈静狐疑的看着他。
幺妹舔完一颗桃子味的糖,“真哒!”
她已经跟周边的小草草们交流过,它们说这个刘向前哥哥是个能人,夏天卖衬衣,冬天卖线衣,早上卖皮鞋,下午卖皮包,他手里的货源很多,而且讲信用。
虽然,她不知道“货源多”是什么意思,但他卖的都是好东西,妈妈都还没有用过的好东西呢!
黄柔忽然心头一动,背着幺妹走开几步,小声问:“宝贝闺女帮妈妈看看,这个哥哥是不是好人?”不知不觉,她也有点迷信闺女的“小福星”体质了。
小地精“嗯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