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想的更远。
世界上跟他一样饱受骨癌之苦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能死里逃生,那其他人呢?每一个病人,都不止是病人,他们是生命,是爷爷奶奶,是外公外婆,是爸爸妈妈,是别人的儿子女儿。
没死成,老爷子的心也没以前硬了。
“小绿真,要是能帮助到更多的人,你愿不愿意?爷爷不会勉强你,你自个儿想。”
他悠哉悠哉的,因为他笃定,这孩子心性醇善。
果然,小地精想了想,非常认真的问:“像帮爷爷一样帮其他生病的人吗?”
“对。”
“那可以鸭,我愿意!”
老爷子一笑,点了点她翘翘的鼻子尖,“好样的,那我们就种许许多多这样的草,做许许多多的药,卖给许许多多的人怎么样?”
幺妹只听见一个“卖”字,满口答应:“好哒!”
这样她就有钱给妈妈买裙子,给家里买肉炸成肉酱,给闹闹换一套新的水槽食槽啦!
待他们转回到家,也没坐多大会儿,女婿就回来了,喊顾三下去搬东西。原来,他拉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来,光那上好的老干部特供的东北大米就有两百斤,还有两头宰杀好的肥猪肥羊,清油面条鸡蛋啥的若干,全是黄柔这个小家庭的刚需!
“这……杨叔这是干啥?”
“你闺女救了我一命,这是你们应得的。”他还嫌少了呢。
他女婿在药厂当厂长,有的是钱和票。再拿出老爷子的干部证,几乎整个市场的东西都能随便挑,也不用挑,国营市场的主任经理就能把最好的最新鲜的食材放到他面前来。
这可是黄柔一个小小的人民教师无法做到的!哪怕她腰缠万贯,也只能等,只能眼巴巴看。
幺妹看着那红通通的羊肉,皱着小鼻子:“妈妈,羊肉我吃过吗?什么味道呀?”膻味儿好重呀。
她现在已经知道要先搞清楚前提再说话了,拿不准自己三岁以前吃没吃过呢!
“没有。“牛屎沟连羊都没一只。
“那妈妈吃过吗?”
“吃过,羊肉泡馍可好吃啦!”
小地精咽口水,“那我们就吃羊……羊肉包馍叭,吃三天,不,吃一个星期!”
“噗嗤……”老爷子笑喷了,小傻妞,只要她愿意把这两种药发扬光大,别说一个星期羊肉泡馍,就是天天羊肉泡馍也不在话下。
第79章
老爷子这份谢礼, 是真正的大礼!
不说这么多米面粮油够她们小家吃半年,就是这一头猪一只肥羊也难住黄柔了——她们吃不完啊!
好在最近天凉,吃不完可以腌制成腊肉, 挂在阳台或者厨房, 慢慢的吃。
可问题是, 她在牛屎沟这么多年, 说实话还没腌制过腊肉,一般每年年底分那十几斤,还不够婆婆一个人搞定呢。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腌腊肉,鲜肉放到明天也没事。她先砍下几根排骨,拿出牛屎沟带来的大萝卜, 满满的热乎乎的炖了一锅,也不放啥多余的调料,两枚草果即可。
精瘦的里脊割下来, 兑点儿糖醋汁儿, 烩了一盘。
幺妹看见这么多肉却不怎么开心,她大大的眼睛在桌子上找了一圈, 又抱着小碗碗进厨房搜寻一圈,委屈巴巴的问:“妈妈, 我的羊肉泡馍呢?”
黄柔一拍脑袋,“哎哟, 瞧我,给忘了,明天吃怎么样?”她忙着琢磨腌腊肉的事,把这茬给忘了。而这丫头,恰恰是对吃的最上心。
幺妹鼓着嘴巴, “好叭,那妈妈明天要记得哦,小地精可是要吃很多很多哒!”
众人笑哈哈的,也没人注意她说的什么“小地精”,还以为是她们母女俩的小“暗号”。
恬恬本来不爱吃这些油荤大的东西,可跟着幺妹,她就是啥都想吃一口,啥都觉着好吃,杨海润两口子这心呐,恨不得让她俩天天在一起,幺妹想吃啥就给啥!让她带着恬恬吃,把她胃口养好,以后回了北京他们就好养活啦。
饭后,杨海润和黄柔收拾好锅碗瓢盆,这边住不下,顾三就开车将他们送到县城的招待所,给安排妥当后他终于能闭眼睡一觉了。
第二天,知道他们还要来,黄柔只好请了一天的假,陪着杨海润聊天,给几个大老爷们做吃的。听说老爷子吃不惯这边的早饭,顾三特意让她做点面食。
可面食吃啥呢?中午吃打卤面,晚上羊肉泡馍吧。
***
“广峰你们厂最近效益怎么样?”
田广峰打直了腰杆,正襟危坐:“不,不太好,现在最好的就是上海二厂三厂,盘尼西林经常脱销。”
这年代可是疯狂迷恋(迷信)西药,尤其是抗生素的年代,以盘尼西林为首的抗生素在中国老百姓眼里那就等同于“神药”,哪儿病了痛了都想搞两粒来吃吃。
可因为国内生产能力有限,只有上海的两个大厂有这能力,其他按部就班生产普通药的厂子,都快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以前的杨旅长也是普罗大众中的一员,确实喜欢(迷信)西药,毕竟,人家敢卖那么贵能不好吗?能没用吗?
可自从被幺妹的半枝莲和透骨草救过命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国的传统医药,它们被中华民族传承了几千年,到现在依然生生不息,难道它们真的如那些洋学生们说的一样“封建古旧”吗?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到底是凭什么传承下来的?
他想起了孙子兵法。
听说很多非洲第三世界国家都在学习呢,凭什么外国人都在学,偏偏自家人要把它抛弃?
老爷子琢磨了半天,“你们厂的中成药呢?”
提起这茬,田广峰可就有倒不完的苦水啦,他作为北京第一制药厂的业务厂长,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一块。他本人是针灸大家出身,家族里的叔叔还是总理的“御用”针灸保健医师呢,他本人内心是更喜欢中药中成药的。可奈何现在的人矫枉过正,都觉着洋人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老祖宗留下的就一定是封建迷信,中成药销量实在是垃圾!
除了家庭必备的藿香正气丸、十滴水、黄连上清丸这几样耳熟能详的,其他都基本卖不动。可这几样常用药它都是低成本的东西,做的厂家多,竞争也大,价格上不去,利润薄,厂里领导班子已经开过好几次讨论会,中成药生产到底是去是留。
对比上海的二厂三厂做西药做得如火如荼,赚得也是盆满钵满,职工们工资高福利好,北京的老大哥就成了死守祖宗规矩,兜里却穷得叮当响的反面教材!
厂里几乎百分之九十的职工都提议不做中成药了,改做西药,啥西药挣钱就做啥。而剩下的以他为首的“守旧派”属于摇摆不定的,内心是更偏向中药的,可现实啪啪打脸,逼得他们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更不敢说坚持……所以,现在“撤销中成药生产线”的声音压倒一切。
杨旅长听完,看着窗外发呆。
幺妹也不懂啥中药西药的,反正在地精眼里,不是地里长出来的那都不是好东西,没有汲取天地日月精华,压根不入他们的法眼!
黄柔被老爷子的问题绕得云里雾里,估摸着跟自己没关系,是俩人在拉家常说工作呢。她起身,往他们玻璃杯里加半杯开水,发现茶叶没了。
准备下楼买茶叶。
话说,最近厂里职工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丈夫在市政府上班的杨老师,居然搞起了临时“小卖部”,偷偷躲家里卖油盐酱醋茶呢!
大家也不关心她哪儿来的货源,反正不用跑供销社和国营商店,下楼就能买到一样的东西,花一样的钱,谁不乐意啊?
“小黄等等,有个事跟你商量。”
杨旅长“咕噜咕噜”灌了一口热茶,舒服的的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可饶是如此放松的姿势,在座的所有人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你闺女手里有个秘方,专门治我这个病的,我想让她转让这个方子……”
黄柔一愣一愣的,刚想说幺妹哪儿来的“秘方”,别是她胡诌的吧,而杨旅长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道:“我这儿有两个方案,你听听,广峰也听听。”
让幺妹转让“秘方”,肯定不是免费的。
虽然建国后流行很多医药世家大家向国家上献秘方,用家族里几辈子的知识积蓄换一个好名声,当然也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可那是成年人,那是享受了祖宗荫庇的成年人。
而幺妹呢,她有什么?
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她本身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她在往后的成长过程中最需要的是什么?
钱!
所以,杨旅长抛出来的两个方案都挺……嗯,挺多钱的。
“一次性买断?”身为厂长,田广峰没少接触这样的情况,很多人都会拿着号称“御医传人”的祖传秘方,想要卖给他。
可大多数时候都是骗子,打着“祖传秘方,欲献国家”名号的高级骗子。名号是响当当的,啥都能治的,可里头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牛屎童子尿人中黄之类的“药引子”,一看就骗人的!
反正到时候没效果,那就是“药引子”没到位。
这他不惊讶。
他现在惊讶的是老丈人提出的买断价格——三十万!!
三十万块是啥概念?普工一个月三十块工资,得不吃不喝的挣一万个月,也就是833年才能挣到这笔钱……前提是,这人得有命活到那岁数!
行,他这例子举得没可比性和说服力,那就说厂里吧。整个厂账面上的流动资金也不过这个数儿,涵盖了所有车间所有生产线的原材料、加工、包装费用,这可是够一个拥有八百名工人的大厂正常运转一个月的钱啊!
这老丈人可真敢开口啊,他嘴角抽搐。
啥叫狮子大开口,说的可不就他嘛?!
虽然说吧,老爷子的病貌似是“好”了,可肿瘤还在,压根算不上治愈,这药的效果也没那么神,压根不值这么多钱。
估计老爷子啊,是为了报答她们,特意抛的橄榄枝。
可,他想报恩,他做女婿的不反对,但他也不能把他一个厂的命数给搭上啊!
这已经……哎哟,他在老丈人面前唯唯诺诺惯了,也说不出啥硬话,只把脸给憋红了,涨得大青蛙似的,配上那厚厚的黑边框眼镜,说不出的古怪难看。
黄柔早吓得脚瘫手软了,三十万这是啥概念?她连三千块都不敢想啊!
要不是顾三扶了她一把,黄柔差点给跌倒了。她努力平静下呼吸,组织一下语言,“杨叔您……您别这么说,要真能帮到更多的人,我们是自愿的,不敢想……”
杨旅长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小黄你别忙着拒绝,我是给小绿真争取的。”
在座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秘方”有多重要!
世界上跟他生一样病的人怎么说也有百八十万,难道这百八十万条命不值三十万?哪怕只能救一半,那也是不知多少个家庭了!
田广峰急得四眼外凸,喉咙里大口大口喘气,更像青蛙了:“爸这,这……”
老爷子把牛眼一瞪,“这什么这!”这女婿他是真看不上,优柔寡断没啥魄力,干啥都前怕狼后怕虎,要不是看在他对海润言听计从的份上,他是坚决不同意他们婚事的。
田广峰被他瞪得更说不出话了。
还是杨海润知道这两个男人的脾气,轻轻挽住老公胳膊,温声安慰道:“爸还没说另外一个方案呢。”
杨旅长话锋一转,也降低了声量:“要不想一次性买断,那就按药品销售量分成。”
“怎么个分法?”杨海润自己是搞审计工作的,对数字分成比例之类的比一般人敏感,当然,她还肩负着纽带作用,承接两个男人的沟通与关系。
“每个季度,把销售利润的两成给小绿真。”
田广峰那口气终于下去了,鼓出来的“四眼儿”也缩了回去,“可万一没有利润呢?”
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这药一定是销量巨差,厂里说不定还得倒贴钱生产呢!
“没有?没有那就是你们能力问题,自个儿把自个儿搞死。”
得,田广峰又被老丈人堵死了,也就他脾气温和心理素质好,要换别人,早给弄心肌梗塞了。
“我们厂的效益,尤其是中成药的效益爸你也知道,不是我泼冷水,我这是先给你们打预防针,万一到时候一个季度没分成到账,不是我们毁约吞钱,而是有可能真的没利润。”
黄柔赶紧点头,她相信。
杨旅长从一开始的“龙颜大怒”,到现在慢慢的也接受他的解释了,“行,要真没有那我也无话可说,可万一要有呢?你怎么分?”
田广峰赶紧拍胸脯保证,“要有,那肯定就是按爸说的,两成就两成,这比例我能做主,明儿让他们送合同过来。”
转头又对黄柔道:“小黄你放心,你们贡献出这样的好方子,一旦药物生产出来赚到钱,我一定在每年的4月15号,7月15号,10月15号和1月15号给你们定期上账,钱不到你只管找我。”
他这么说,一小半是对黄柔,另一大半是为了讨好老丈人。
既然老丈人难得开次口,为了替他还人情,他也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寻思着到时候就让生产线给做点,怕卖不完库存积压,意思性的生产点儿,即使不盈利,他也以自己私人的名义每个季度给她几十块,就当给小姑娘的零花钱了。
当然,钱是其次的,主要是让老爷子不那么觉着亏心。
让他毫无负担的度过往后余生,毕竟这病说不定啥时候就发了。
杨海润跟他不愧是多年的夫妻,俩人对视一眼就读出他的意思,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黄柔隐约明白了,也是愧疚不已,生怕他们为了还人情而打钱给她们。她虽然穷,但不会要这钱。
“杨叔能否听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