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廖你是眼光高,这姑娘对声……音乐吧,对音乐很有天赋,刚才学前班的舞蹈配乐全凭她一张嘴呢。”
女团长这才正色道:“原来如此。”
她也觉着那“磁带”声怪怪的,可注意力都集中到领舞的小姑娘身上了,也没注意听。
“诶对了,那小姑娘呢?就《娃哈哈》领舞的。”
幺妹大声道:“那是我的好朋友胡菲,菲菲回教室了,她还是我家对门邻居呢!”
两个大人都笑了,女团长见她实在可爱,就摸了摸她的小揪揪,又唱又跳的刘海已经滑落,薄薄的黑黑的几根挡在脑门上,“你想不想去学跳舞呀?”
小地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想哟,我要好好读书,以后当……当……当专家!”
她听静静阿姨说过,“专家”就是很厉害的人。
大人们又笑了,“哟,那你想当啥专家啊?或者说,你会干什么呀,你的特长?”
幺妹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她会的可多了,可要说特长那当然是写字儿啦,她会写那么那么多人的字,世界上就没有她不会写的字儿,“我要当写字专家!”
这回,不止两个大人,几个姐姐也笑了。
小傻妞,知道啥叫写字专家不?那叫书法家!
可幺妹还小,她也说不清她的“写字专家”是啥,只知道就是能写字,会写字,还能认字的那种很厉害的人呗?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的小肚肚要爆炸啦!
春月看她苦着脸揉肚子,赶紧道:“姚伯伯,这件事我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再跟您说可以吗?”
姚文白更满意了,这才是好孩子。
“行,明儿下午三点,我在校长办公室等你。”
春月赶紧牵着要爆炸的幺妹,一路狂奔,厕所啊厕所,她快憋不住啦!
而女团长等了会儿,没见她们回来,只好找到学前班去,班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桌椅板凳乱哄哄的放着,有个女人正在讲台上,翘着二郎腿。
卫娜看见她,眼睛“唰”的一亮,仿佛两顶大大的探照灯,“领导你找我吗?是不是我儿子夏晓明被录取了?我这就去叫他,哎哟我这……”她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张馒头脸涨成了大西瓜,通红通红的。
女团长一愣,“你是?”
“我我我就是夏晓明的妈妈啊。”
女团长一脸莫名其妙,“夏晓明又是谁?”
“不就是唱《南泥湾》贼好听那小伙子嘛,您不就是来找他的吗?”卫娜与有荣焉,本来以为被春月抢了风头,没想到啊,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女团长想起来了,那破锣嗓子……也叫“贼好听”?
她可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忍了忍,才把笑意压下去,轻咳一声,“我是来找你们班胡菲小朋友的,就领舞那个小朋友。”
卫娜的脸,仿佛干涸的土地,肉眼可见的裂开几条大缝,黑黑的内里瞬时间暴露出来,尖叫:“你说啥?”
女团长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的揉了揉被她刺疼的耳朵,“我找胡菲。”
“胡菲不在。”
“她回家了吗?”
“我咋知道,我是老师,又不是她屁股后头的跟屁虫!谁都来问我学生在哪儿,我他妈是保姆吗?”
廖心萍怎么说也是一个军区文工团的团长,手里管着几百号俊男靓女,就是能跟她说上话的都是肩上两颗星起步的,她一个小小的幼儿园教师算哪根葱?她当即就把脸一板,“同志,请你注意说话的语气和用词,你这样的‘素质’不禁让我怀疑,你是否能够为人师表,是否能够教书育人!”
卫娜蛮横惯了,张张嘴想喷回去,可看到对方肩章上的四颗星,得,她在人面前算啥?她屁都不算!
廖心萍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脸色讪讪,再也不敢废话。
当然,她也记下了这女人的名字,明儿得跟校长提提,这学校怎么说也是个区级事业单位,怎么啥香的臭的都往里搂?就这么缺人吗?
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胡菲。
上完厕所肚子空了一半的小地精,舒服的叹口气,厕所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啊,没有之一!
她们刚到家,黄柔也到了。春晖最信任四婶,把姚文白问春月愿不愿意去文工团的事说了,整个人高兴得像踩在棉花上,比自己“中奖”还开心,还兴奋!
“我妹要去文工团唱歌啦,以后就是歌星啦!”
她的好妹妹呀,终于不用再像上辈子一样早早辍学打工啦!
黄柔也意外极了,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春月这样的“特长”几乎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要能好好培养,不止唱歌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大艺术家呢,《口技》仅用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就能描绘出千奇百怪、层次跌出的市井画面,那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出彩!
“四婶你觉着我妹能去吗?”
黄柔没说话,而是抚了抚春月的肩膀,“你想去吗?”
春月其实到现在都还迷糊着呢,她没觉着自己有多厉害,不过是比别人爱“制造”声音而已,甚至,很多时候家里人都说她“不务正业”“吊儿郎当”……更过分的是隔壁杨老太,还说她流里流气,长大肯定是个女流氓!
她认真的想了想,“我去了能不读这么多书吗?”
她最怕上学了,虽然她成绩也不差,可天天啃课本她就是不喜欢,她总觉着有那么多时间怎么不去山上多学几种声音呐?把时间花在自己更喜欢的事情上它不香吗?
“文化课应该会减少很多,主要还是以声乐、形体练习为主吧。”黄柔也不大清楚,估摸着说。
“那行,我去。”
众人:“……”
幺妹歪着脑袋,忽然悄咪咪的笑起来,她春月姐姐把进文工团当成是逃学呢!
***
因为这事非同小可,黄柔明天上午正好没课,就赶紧带她们回牛屎沟了。
跟她预料的一样,崔家人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懵的,最不信的非王二妹莫属,她一再的确认,人家大领导问的真的是她家春月,而不是春晖吗?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有厚薄软硬之分呐,春月没春晖懂事,没春晖果断有主见,也没春晖的能说会道,她下意识觉着这样的机会更应该是眷顾春晖才对。
别人还没说啥,春晖生气了,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妈你说什么呢,我哪有春月那么会唱歌,她以后可是要当歌星的!”你这么想,不是寒了春月的心吗?
“真能当歌星?”刘惠插嘴道:“要是周旋那样的大歌星,那可不就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好东西啦?”
“瞧你那德行,尽惦记吃的,进了文工团那可是军籍,以后退伍也能像顾学章那样分房分工作。”崔建国毫不掩饰自己对老婆的鄙视。
“那跟当兵有啥区别,女娃娃家也太苦了吧。”崔建党终究是心疼闺女多些。
“跟当兵不一样,我妹也不是进文工团,只是由南京电视制作中心委托军区文工团培养,衣食住行全包,每个月还给发两份津贴呢,等培养好了就上电视制作中心当演员去。”这是春晖打听出来的。
“那到底是演员还是歌星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不懂,说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可心里都骄傲着呢!这可是崔家的三闺女啊!这可是要去吃皇粮的姑娘啊!她才十一岁啊!别人十一岁还在玩泥巴光屁股洗澡,他们家的孩子却已经能挣津贴了!
即使这津贴一分落不到其他房的手里,可这份荣誉是整个崔家的!
他们现在有固定收入,手里有了钱,对金钱倒没那么渴望了,反倒是荣誉,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王二妹迷迷糊糊,一会儿被春晖劝得心潮澎湃,一会儿又担心大领导是不是选错人了,丫头去了会不会给送回来,经了这一遭,她岂不是更无心向学了?
她每天晚上熬油费火踩缝纫机,想的都是让春晖春月上大学出人头地啊,要不好好读书,那她还辛苦啥?
最终,还是春晖让她上市里找姨妈拿主意去,煤厂的姐姐在王二妹心里那可是无所不知足智多谋的能人,听她的准没错。
果然,大半夜的,两口子打着手电筒进城去了。
事情不知怎么传出去的,他们前脚刚走,听到消息的社员们后脚就来了。
张爱国是第一个,“婶子,听说你家春月被文工团选中啦?”
崔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还假巴意思的说:“没没没,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别乱说。”
可张爱国是谁?一眼就给看出来了,塞过来一只沉甸甸的肥母鸡:“那赶紧的,给孩子补补,去了文工团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要想吃咱们家乡味儿可难咯。”
崔老太才不要他东西呢,崔家现在不缺一只鸡。
“婶子甭客气,这就当我这做叔叔的关心她,以后出人头地呀记得咱们牛屎沟生产队就行,咱们不图回报,只要她记着自己是从哪儿走出去的……”
崔老太还要推,他就把鸡塞跃跃欲试的刘惠怀里走了。顺便,把他闺女张秋兰留下,多跟春月玩玩儿,说不定以后也是一种机缘呢。
春月跟张秋兰确实玩得好,俩人同龄,又都是男孩性格,小姐妹们少不得要说两句惜别的话,幺妹眼巴巴听了会儿,又被墙头上的杨爱生眼眨不眨的盯着看,怪不舒服的,跑奶奶东屋去了。
崔老太不在,闻讯而来的社员太多了,她可忙啦。
“怎么啦,嘟着个嘴?”黄柔正在灯下看妯娌们做的包,横看竖看就是觉着好看,难怪能卖那么多钱呢!
幺妹指指墙头,“他又在看我。”
“是杨爱生吧?他看就看呗,你别理他就行。”黄柔对杨家这双胞胎兄弟也不大喜欢,哥哥杨爱卫简直是杨发财和杨老太的翻版,才半年时间不见就尖酸刻薄,暴虐成性,听说专爱虐待小动物,谁家养只兔子,养只小奶狗的,他非得给人家弄到手不说,弄到手不知道珍惜,没几天就弄残弄病了。
以她多年教书育人的经验看,这样的孩子要再不好好管教,以后确实说不好。
而弟弟杨爱生,自从一年前开始,就老喜欢盯着幺妹看,一看能看大半天,痴痴傻傻的仿佛……反正,她作为母亲,不喜欢女儿被异性这么看着。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以后离他远些,他去的地方你别去。”
虽然才八岁的孩子,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幺妹点头,“妈妈我能去村口玩会儿吗?”
黄柔一看,“天都黑了,让春晖姐姐带你去吧。”
春晖一整天激动得不行,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确实需要出去吹吹风了。
姐俩手牵手,慢悠悠的走在村里小道上,裹紧厚实的棉衣,听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吹着凉飕飕的夜风,厚厚的暖融融的靴子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吱吱”的响。
“妹你知道吗,我今天好开心。”
“知道哒,我也开心鸭。”
春晖捏紧她热乎乎的小胖手,“我们要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春晖吸了口冷气,整个身体依然是火热的,她铿锵有力的说:“以后,这世界,这时代,都将是我们的。”
幺妹仰着脑袋,她不懂姐姐的意思,可她感觉到,姐姐捏她捏得更紧了。
第86章
“哟, 谁家孩子啊,下雪还往外头跑?”顾老太站门口眯缝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姐俩, 面色有点不自然。
“顾奶奶, 我跟姐姐来大槐树下玩儿。”
冬天的槐树, 已经掉光了叶子, 只剩粗粗的,七弯八拐大疙瘩的树干,寒风刮来,树枝还会“呼呼”的响,像鬼故事里的配乐。
幺妹一点儿也不怕,她有许多话要跟大槐树说, 还想听他讲故事呢。
顾老太本来想说眼不见心不烦吧,可……看着她们在雪地里冷得跺脚,终究是不忍心, “赶紧进屋烤火吧。”
幺妹也不客气, 拉着姐姐进门。许久不见的顾家院子,依然是那崭新的模样, 只不过,这次的“新”跟以前不一样, 那门上,窗沿上, 一颗雪粒子都不剩,洗刷得干干净净,天天用的磨盘也被塑料布盖起来,厨房门口的铁皮洋桶上还贴着一圈红纸。
透出一股喜庆的味道。
幺妹不知道,可春晖一看就明白了, 她早听说顾家二叔叔要结婚了,还是跟以前张大力的寡嫂,“恭喜顾奶奶。”
顾老太勉强笑笑,喜从何来啊!
但她也知道孩子只是说个吉祥话讨巧儿,并非故意膈应她的,遂拿着火钳进烧得通红的火盆边上,从厚厚的柴火灰里刨出两个红薯,“吃吧,趁热乎。”
春晖捡起一个,把外头黑漆漆的厚皮剥开,露出里头金黄黄的红薯肉。
黄色的,甜的!幺妹顾不上烫嘴的热气,“嗷呜”一口,又甜又糯又香,整个人都被暖化了,哪里还感觉得到冬天的冷?为什么顾奶奶家会有这么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呀!
她小口小口的,生怕掉了一丝儿红薯肉,吃得认真极了,顾老太也看得认真极了。
她把这孩子从头发到眉眼鼻子嘴唇下巴再到四肢都看了个遍,怎么看怎么好看,可……唉!
三小子横起来一点儿人话也听不进,老二娶个寡妇也就罢了,毕竟他也是大龄青年不好挑肥拣瘦了,可老三啊,那可是有房子有工作还当领导的人,就是这外貌十里八乡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怎么也看上个寡妇?
他们家的男人难道成了寡妇收割机不成?
那么多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找,怎么就……哎哟!她一开始是打死也不同意的,在炕上躺着哭了好几天,老头儿劝她想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她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