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思源斟酌了一下,慢慢道:“听说六嫂娘家甚是清寒,没想到六嫂对插花、装裱都很有研究。”
她这话一出口,心下又有些忐忑,深怕这话唐突了。
尹沉壁浑没在意,笑道:“哪儿啊,我在娘家时天天忙着庄子里的事,根本没有这些闲功夫,都是嫁过来后才学着做一点,粗浅得很,让你们见笑了。”
“六嫂过谦了,我看挺好的……您在娘家时庄子都是您在管么?尹公子也不帮着您?”
“他打小儿在学堂里念书,先生就赞他聪慧,既这么着,我和母亲也就觉得他还是专心念书的好,再说他十三岁上就去了顾氏家学,也没在庄子住。”
“哦,他不是在瑞庭书院么?”
“是今年年初才去的。”尹沉壁说着,看了她一眼。
闻思源尚未觉察,只笑着问道:“尹公子学业应该很好吧,我听那天他几个同窗都赞他好。”
尹沉壁很谨慎地回答她:“他如今在杜老先生门下做学问,预备明年参加秋闱,就是不知他有几分把握。”
闻思源把手里抄录的几份香方放进乌木匣子中,手指顺着那木头的纹路在盖子上来回抚摸。
她有心多问几句,又怕太过明显,一时便沉默下来。
尹沉壁面含笑意瞧着闻思源,只见她脸颊丰润,汪着一泓秋水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羞意,眼神飘得很远。
有点像顾蕊未嫁之前谈起崔瑾时候的样子。
其实她挺喜欢这位小姑子的,只是两家门第相差太远,她自己是因为一桩意外嫁了进来,若说弟弟也能和闻家结亲,那恐怕是有点困难的。闻思源在闻家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听说大的一个养到七八岁上便夭折了,另一个嫁了前太常寺卿肖廉的长子,她丈夫如今出任徐州知府,她跟着在任上已经好几年了。
闻家的姑娘,不说一定要高嫁,但如闻二小姐一般嫁个官宦世家的子弟也是必须的,要是尹怀洲能在明年中举,或许就有了几分可能,不过怀洲喜欢眼前的这位姑娘么?
要不改天去问问怀洲的想法?
尹沉壁在心里不停地转着念头,一时觉得太过渺茫,一时又觉得两个也许有缘分也说不定,这么一想着,姑嫂两个就都出了神。
片刻后闻思源回过神来,笑着起身说:“瞧我,六嫂昨晚没能休息好,我还在这里打搅您,您快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齐姐儿那,这香料我就拿走了,多谢六嫂。”
“源姐儿客气了,横竖这香料也不是我买的,你要谢就去谢齐姐儿去。”尹沉壁也笑着站起身来。
能把这香料送出去她也是松了口气。那日她心血来潮讨了这些香料回来,选了个书上最简单的香方照着做了做,结果失败了好几回,把她心疼得不行,后来再配香料的时候就不免胆战心惊的,生怕又浪费了这些娇贵值钱的东西,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送了闻思源出去,回来看见栖云正在收拾桌上的茶盏。
这茶是上月袁妈妈来送长桦院分例时一并拿过来的,说是今年新产的六安瓜片,京都市面上如今要七八两银子一两,她当时听了就赶紧让栖云收在柜子里,放得妥妥当当的,今日闻思源来才开了封,头一回沏出来待客。
可源姐儿喝了一口就皱了眉头不说,过后碰都没再碰一下,尹沉壁再是迟钝,也知道这茶一定有问题,于是她叹了一声,跟栖云讲:“这茶不用收起来了,就放在茶筒子里,咱们平常沏来喝。”
栖云奇怪道:“这茶这么贵重的,我们平日里拿来喝不是浪费了么?”
尹沉壁笑道:“不喝才是浪费呢,我们这院子里难得来回客人,可别白白地放坏了。”
栖云一听也觉得有理,也就没多说。
尹沉壁想了想,去了沉香小榭找谢霜。
这事儿虽小,喝点陈年旧茶也没什么,但是下人有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是绝不能姑息的。
这日闻若青在兵马司里处理了几桩事,眼看辰时已过,便换了便服,往聚贤茶楼而来。
任庄头带着木桩已经在二楼等了好一会儿,见闻若青出现在楼梯口,不免大喜,可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大小姐根本就没和姑爷一起来。
任庄头心下很是失望,小心地问他:“姑爷好,我家大小姐今儿不来吗?”
“你们家大小姐今儿有事来不了了,”闻若青大刀阔斧地坐下,“有什么事儿直接给我说吧。小二——上茶!”
任庄头犹豫了,“这……”
闻若青看他一眼,又瞧了瞧规规矩矩给他行礼的木桩,整理着袖口上的护腕,有点不高兴地说:“怎么?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家大小姐都不瞒我,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或者是你觉得,你们的事我解决不了?”
任庄头脸上赶紧堆出笑来,“没有没有,姑爷说笑了,那咱们骡子巷开铺子的事儿,姑爷是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闻若青不动声色地说:“看帐就不必了,有什么需要拿主意的事儿就快快说来。”
他记得有天恍惚间好像是听尹沉壁说过铺子已经开张来着,但是记不清是哪天了,具体情况她也没细说。
他今天既然来了,就顺便帮她处理一下事情吧。
他平常对这些庶务很不感兴趣,也没什么耐烦听,但既然是她挂在心上的事,他主动帮一下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免得她一天操心这操心那的。
生意上的事他虽然以前没处理过,不过小小的一个粮食铺子,事情再难也难不到哪儿去不是?
任庄头接过小二端上来的茶,殷勤地递到闻若青面前,这才坐下说道:“今儿有几桩事,第一件就是咱们铺子开张十天,先头那些个招揽客人的法子效果很好,还要不要再继续整上一段日子?”
骡子巷的粮食铺子十天前开张,任庄头依着尹沉壁先前嘱咐他的话,多买的客人和介绍别人来买的客人都额外多送了一点粮,没多久一传十,十传百,几天后来买粮的客人便络绎不绝,铺子赢了个开门红,大家都很振奋。
尽管尹沉壁让他十天后就恢复正常,但任庄头尝到甜头,很想继续这么搞下去,于是这时候就特意拿出来问。
闻若青听了倒有些心虚,什么招揽客人的法子,他压根儿就没听尹沉壁说过,他有心想问两句,但刚刚已经在这两人面前夸下了海口,便只得硬着头皮道:“既然效果很好,那就还照先前的法子做就是了。”
任庄头大喜,看看,果然男人就要干脆多了,一点不像女人,缩手缩脚怕这怕那的,既开了铺子做生意,就不要再瞻前顾后的了嘛!
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真诚了,瞅了瞅闻若青的脸色,说道:“第二桩事就是咱们铺子里生意不错,我们自己庄子里产的粮食眼看着不太够卖,咱们几个伙计合计了下,最多只能再卖两三个月,要不要去其他庄子里收购些粮食过来卖?”
“可以呀!”闻若青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粮食卖完了难道还让铺子空着不成?你看着办就是,钱不够就去找国公府的门房,叫他带个信给我的随从闻竣。对了,我这里还有二百两的银票,你先拿去使着。”
说完,他摸出怀里一张银票递给任庄头。
任庄头颤颤巍巍地接过,再次被姑爷的豪爽和干脆给惊到了,连带着看他那张漂亮却有些凌厉的脸也没那么害怕了,赶紧点着头说:“多谢姑爷!第三桩事嘛,就是咱们店里的人手有些吃紧,想问您讨个主意,是不是再请两个伙计?”
“人不够就请呀,”闻若青喝了口茶,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眼光往窗下瞟,“这有什么好问的?还有什么事没有?”
第057章 铺子 不过太唐突也不好,……
任庄头的腮帮子都笑得快酸了, “最后一件事,就是子阳江码头的那个铺子——”
“什么,子阳江?你们在子阳江码头有个铺子?”闻若青收回眼光, 打断他问道。
“是啊, 姑爷不知道么?”
“嗯哼,”闻若青清了清嗓子, 正了正面色, “当然知道,这不事多一时忘了嘛。说吧,子阳江码头的铺子怎么了?”
“也没什么, 就是那边实在有些偏僻, 直到现在还没人来租, 正好前几天有中人过来问我, 说有人想买, 如今的市价比咱们当初买的时候高了一点, 您看是不是转卖出去?”
“嗯,也不着急, 既是要卖, 肯定就要卖个好价钱才是, 具体在什么地方?”
“就在子阳江码头西岸,渡口前那棵大槐树下有一排青瓦房, 东边打头的一间就是。”任庄头赶紧道。
闻若青点点头,“那地方是有点偏僻,这样吧, 你再等一两天,若是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你就卖了吧。”
任庄头自然是说好, 闻若青又问:“还有事儿没有?”
“暂时没有了。”
“好,那你有什么事没有?”闻若青看向一边安安静静坐着的木桩。
他锋利的眼光一射过来,那种武人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逼人气势便让木桩心下一阵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事,对了,帐,账本姑爷要,要看吗?”
闻若青摆摆手,“不看了,既没事,那我就走了。”
“姑爷慢走!”任庄头赶紧低头哈腰地送闻若青下楼,笑容满面地带着木桩回铺子里去了,一路上心里还想着:要是往后都是姑爷来就好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而且比大小姐爽快多了!
闻若青出了聚贤茶楼,心下还有些小得意。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替她解决了这么多的事,真不知她以前一天都在忙些啥。不过她手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任庄头一看就是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另外那个叫木桩的更是过分,木讷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也难怪她操心。
他回了衙门,后院里闻竣按他的吩咐,把从其他几个兵马司调来的人进行了整编,现正在训话,他看了片刻,使了个眼色把闻竣叫到一边。
“子阳江码头西岸,渡口那棵槐树下有排青瓦房,你去安排一下,让人出面把东边打头那间铺子买下来。要快。”
“咦,那不正是先头看好的那间吗?前几天就托了中人去问,可那卖方迟迟不答复,说是没经主人同意不敢卖,我们都重新看了一处。” 闻竣道。
“就买这间,再去谈一谈,”闻若青道,想了想又叮嘱他,“记得买的时候比市价多出三成的价钱。”
“为什么呀?”闻竣很是不解。
“叫你去办就赶快去办,哪这么多为什么!”
下午闻若青领了北城、东城的兵马司指挥使田柄和宋晔从北门出去,在城外晃了一圈,正巧发现了强盗们逃跑中留下的一点蛛丝马迹,田柄还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堆火焚后的痕迹,在一堆灰烬里刨出了两粒珍珠。
“这一定是那伙强盗不小心掉落下来的,” 他很是激动地说,“看来这伙盗贼是从这儿跑的没错了!”
闻若青点点头,“再去前面看看吧。”
几人一路慢慢搜查着,就到了子阳江边,对岸一带水田沟渠延伸出去,直到林木葱郁的丘陵边上。
田柄道:“那一带有不少田庄,要不要过去看看?”
“先不忙,你去查查那些田庄都是什么人家的,这里过去不远就是子阳江码头,先去那边瞧瞧。”
三人调转马头,沿着江边行了一会儿,就见前面一个小小码头,停着五六只乌篷渡船,两三只货船正在岸边卸货,来往的人并不多,一棵槐树底下支了几个茶摊子和小食摊子,后面一排青瓦房都是铺子,各色粮油生活用品都有卖,只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闻若青便对宋晔道:“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在这里守着,注意下附近的可疑人物,尤其是从对面来的,另外想法找那些商户打听下,看最近有没有采买大宗粮油的。”
宋晔应了,几人见时辰不早了,便打马回城。
回去的路上,大家闲聊之时说到最近的两桩新鲜消息。
一是九皇子一月后大婚,王妃听说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许芊羽。
二是怀阳王的继妃人选也定了,乃吏部尚书的嫡三女李雯妍。
进了城闻若青先告辞而去,宋晔等他走了,就跟田柄抱怨说:“咱们兵马司人人都要来踩一脚,上有锦衣卫,下有京兆府,个个都来指使咱们做事,吃苦受累不说,还出不了头,现在倒好,一个平级的中城指挥使也来指手画脚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田柄赶紧劝他:“宋兄可不要这样说,闻大人虽与咱们平级,但人家老子是谁?他兄长是谁?他吩咐咱们做的事可不能马虎,早日抓到盗贼也好早日了事,宋兄说是不是?”
宋晔便没说话了。
闻若青回了中城兵马司衙门,叫了闻竣一起回家。
“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铺子钥匙已经拿到手,就是地契得等人家主人签了字再寻个时间去官府盖印,”闻竣笑道,“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六爷怎么不说是少夫人的铺子?怪不得要多出三成呢。”
闻若青瞥了他一眼,“就你家少夫人那脾性,不多三成她会同意卖么?回去不许多嘴!”
“您就放心吧,我的嘴可是很严的!”闻竣笑嘻嘻的。
“让他们尽快把铺子开起来,也方便行事。我已让兵马司的人去码头上做些查访,找到线索后可以略微透露些给他们。”
“知道了六爷!”
这晚尹沉壁仍然在老太君屋里守着,老太君烧退下后,开始有些咳嗽,谢霜又请了曾太医过来换了药方。
翌日清晨闻若青练完刀法,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果然不久就见尹沉壁急匆匆地进了院门。
清晨霜白苍冷,玉露深寒,缕缕金风吹得落叶飘零,深浓秋意中,她的脸显得有点憔悴,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
“老太君怎样了?”闻若青迟疑一会儿,还是先问了老祖宗的情况。
“昨夜咳得有些厉害,不过受了风寒向来如此,六爷不必太过担心。”尹沉壁温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