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青壁——翔子
时间:2021-01-31 09:54:39

  “等等,六哥,”闻若蓝早捏紧了手中的马鞭,停住脚步看着他六哥,“你是说圣上召怀阳王进京,不是问他对于立储的意见,而是要他保证继续牵制我们闻家?继续与我们作对?”
  “咱们这位圣上呢,总体而言还是很谨慎的,”闻若青笑道,“与对我们闻家不同,他很信任高炽,把高炽看成是他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宝剑,最稳妥的一个靠山和最后的一个退路,所以绝对不会允许高炽偏向任何一方,即使是九皇子也不行,高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答应圣上,绝对不参与夺嫡之争,会替他,替九皇子好好牵制我们。”
  闻若蓝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不由抚额长叹。
  “让我捋一捋……覃王、瑜王,还有不知站哪边的沈宜宣,”闻若蓝道,“现在还添了个怀阳王,咱们闻家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你怕了?”闻若青看他一眼。
  “怕什么怕!来一个打一个呗。”
  闻若青点点头,“现今情势微妙,咱们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才是。这几个当中,瑜王的方式简单粗暴,根基也很浅,倒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他注视着前方道路,脸上的表情甚为凝重:“七弟,即使东宫之位已定,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覃王、我们闻家、怀阳王三方之间的博弈还会持续下去,甚至可能在立储后,争斗才会更加激烈,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闻若蓝默然无语,半晌方道:“六哥,我真想回西北去,痛痛快快地和北狄人杀个痛快,也好过在这里和他们虚与委蛇。”
  “我何尝不是这样?”闻若青叹了一声,朝西北的方向转过脸去,似想要透过万水千山看到北疆的叱咤风云,铁骑金甲,然而崇山迭岭,千岩万壑,重重阻隔之下只能望见山巅云霭低垂,孤雁南飞。
  “走吧。”闻若青上了马,笑道:“别这么垂头丧气的,说点高兴的事儿,你怎么想到要娶意姐儿?”
  说到这个,闻若蓝脸上的阴霾之色才渐渐散开一些。
  “怎么,不行么?”
  “行行行,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两个不是向来跟仇人似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闻若蓝道,“我现在就觉得她好,非她不娶。”
  “既如此,哥给你多准备些聘礼。”
  “好啊,”闻若蓝一本正经地说:“也不要什么东西,直接拿五千两银子来吧。”
  “你小子!想挨打不是?”
  闻若蓝嘿嘿笑了两声,一甩马鞭,纵马跑前头去了。
  到了城门之时,正好赶上最后一线阳光消失于天边,两人进城之后便分了手,各自回家。
  这一晚尹沉壁却没在长桦院中,原来闻老太君昨日寿宴玩得久了些,傍晚风凉,今儿早上起床之时便觉头昏眼涨,遍身疼痛,食不下咽,午时过后还发起了烧,老太君素来身体健旺,这一病竟病得起不了床,江氏和两个孙媳一整天都在凝辉院侍疾,晚饭后尹沉壁将江氏和谢霜请走,自己留在了老太君屋里。
  闻若青听说,忙赶到凝辉院。
  老太君喝了药,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不时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不安稳。
  尹沉壁拿毛巾拧了冷水,覆在老太君额头上,又另拿了帕子,隔一会儿便在她颈脖和手腕、脚踝间试擦,给她降温。
  闻若青看了片刻,以手在老太君额前试下了温度,接着朝尹沉壁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她忙把手中帕子递给房里的妈妈,跟他走出来。
  “老太君吃药多久了,怎么还在发烧?”
  尹沉壁皱眉:“宫里的太医是下午过来看的,只是老太君年事已高,用药不好太猛,吃了药一个多时辰了还烧着,汗也发不出来,就看今儿晚上过了,明天会不会好些。”
  “请的是哪位太医?”
  “是一位姓曾的太医,大嫂说咱们家常请了他过来看的。”
  闻若青点点头,“曾太医倒是比较有分寸,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受了风寒,兼之这段时日饮食上也有些积滞,两下里一激,病状就比较严重,按方吃药也就好了,只是可能病会去得慢些。”
  闻若青放下心来,又问道:“母亲和大嫂呢?怎是你一个人守在这儿?”
  尹沉壁道:“母亲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好让她守在这儿?大嫂日间要处理家事,晚上也耽误不得,再说她还有珏哥儿得照看,晚饭后我便请母亲和大嫂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如此便辛苦你了。”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辛苦的,“我平日里最闲,且我母亲久病,伺候病人我也是做惯的,这时候我不留下谁留下?”
  “嗯,那你自己也注意着,空的时候打个盹儿也好。”
  尹沉壁笑道:“知道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她去了屋里,闻若青在窗外透过窗纸往里面瞧,片刻后才转身走了。
  次日清晨老太君的烧退了,只是浑身还是无力,喉咙也疼得厉害,尹沉壁竭心尽力,这才哄着老太君喝了半碗清粥,正在伺候老太君喝药时,谢霜来了。
  尹沉壁很意外,“大嫂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卯时都还没到呢。”
  谢霜道:“挂着这儿,横竖也睡不着,我既来了,你就快去吧,用不着都在这儿。”
  尹沉壁也没推辞,点头道:“那我回去换洗一下再来换大嫂。”说完,把老太君的情况略略交代了一下。
  她回了长桦院,院子里闻若青正在舞剑。
  此时晨光微熹,中庭里撒满一地金黄落叶,他穿了一身黑色短衫,在白桦树亭亭玉立的斑驳树干间游走穿梭,手中长剑矫若惊鸿,快如闪电,一时轻灵偏诡,刁钻狠辣,一时雷霆万钧,崩山裂岳,剑气激荡之下,一方天地中只能见到如雨星芒,纷飞落叶。
  尹沉壁在一边看得眼花缭乱,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收了剑朝她走过来。
  “昨晚你有没有抽空睡上一会儿?”
  “有的。”尹沉壁回答,见他胸膛微微起伏,额角和颈间都有细细的汗珠,摸出袖中手帕正要递过去,又觉不妥,正踌躇间,他已伸手抽了过去,随意抹了抹自己的鬓角。
  这时有丫头拿了扫把,打着呵欠开始扫院子,尹沉壁忙退后一步。
  闻若青一边拿她的帕子抹脸,一边问道:“老太君病情如何?”
  “早上烧已退了,吃了半碗白粥。”
  “即如此,应该不碍事了,你快去休息吧,我换了衣服就过去看看。”
  她没走,问他:“六爷今天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你说。”
  “今天本来是到聚贤茶楼跟任庄头商量事的日子,可今天我去不了了,”尹沉壁道,“怕任庄头一直等,那儿离你们衙门很近,你能不能抽个空过去跟他说一声,叫他不要等我了。”
  “就这事吗?行。”闻若青说罢,把用过的帕子扔还给她,“怎么一股药味!”
  “有吗?想必是喂老太君喝药,熏染上了。”尹沉壁笑道,“你自己没带帕子吗?”
  “忘了。”
  两人并肩上了楼,各自回房。
  他进了西次间,捞起架子上的一件樱草色上衣和茶白色湘裙看了看。
  他房间里的东西,院里的丫头是不敢动的,她昨天早上跑得急,只穿着中衣就跑了,所以这会儿留下的这件上衣和裙子都还在他房间里,搭在架子上他自己的两件衣服中间,真是碍眼的很,总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往那儿瞟,弄得他昨儿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他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两件衣服。
  她没过来把衣服收拾了,是个什么意思?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会不会是某种……暗示?有暗示就对了嘛,衣服都放一起了,那是不是代表人也可以住到一起了?
  他正浮想联翩,就听木棉过来敲门:“六爷,少夫人叫我过来拿昨儿早上她忘在这里的两件衣服。”
  ……
  看来是他多想了,闻若青有点沮丧,又有点生气,开了门把衣服丢给木棉。
  “早干什么去了?赶快给我拿走!”
  木棉抱着衣服进了东间,嘟着嘴埋怨道:“六爷的脾气好大。”
  尹沉壁疑惑地问:“怎么了?”
  “去拿这两件衣服,他还发了火,怪我不早去拿。”
  尹沉壁想了想,不以为意道:“六爷本就不喜欢房间里有多的东西,昨儿老太君一病,我就忘了这事,他可能看多出来的东西不顺眼,下次你也提醒我一下。”
 
 
第056章 香方   既然是她挂在心上的……
  尹沉壁梳洗后换了衣服, 略略休息了半个时辰,仍是往凝辉院而来。
  江氏和谢霜都在房中,老太君精神不济, 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江氏见她来了,便打发谢霜回去处理家务。
  尹沉壁伺候老太君喝了水, 又扶她起来坐着, 轻轻给她捶腿。
  不一会儿闻思齐和闻嘉珏也来了,江氏怕小孩子过了病气,只让他们在外间站着问了安。
  老太君坐了一会儿, 自觉有了点精神, 便问江氏:“我得病这事, 你给二房三房说了没有?”
  “今早让人传话过去了, 老太君生病可是大事, ”江氏笑道, “这会儿他们也该来了。”
  “哎呀,昨儿忘了嘱咐你, 你还真就给他们传话了, ”老太君埋怨道, “你呀你,明知他们两家都在为女儿亲事着急, 何苦去给他们添事?”
  江氏一时语塞,尹沉壁忙笑打圆场:“母亲这也是成全他们的孝心,老太君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 您既病了,若是不通知二叔他们,回头他们知道了定是要责怪母亲的, 再说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哪里就急在这一时!”
  老太君听她说得有理,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二房和三房的人果然来了,屋子里顿时拥挤起来,花氏忙让闻思源姐妹出去找闻思齐,江氏也对尹沉壁道:“这会儿既然人多,你也回去歇歇再来。”
  三人出了院子,闻思源道:“正好到六嫂那里把香方抄录一下,就是不知六嫂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正求之不得呢,你可是稀客。”尹沉壁笑道。
  闻思源抿嘴一笑,跟着尹沉壁去了长桦院,闻思明自去了流影阁找闻思齐。
  进了院子,尹沉壁带着闻思源上了二楼,请她在外间坐着,自己去内室把那本《燕闲清赏笺》拿了出来。
  “前儿烧的就是这万春香。”她把书翻到那一页给闻思源看,又准备好笔墨纸砚。
  闻思源看了片刻,拿起一支湖笔,抄录在纸笺上:“沉香四两,檀香六两,结香、藿香、零陵香、甘松各四两,茅香四两,丁香一两,甲香五钱,麝香、冰片各一钱;用炼蜜为湿膏,入磁瓶封固,焚之。”
  尹沉壁在一边看她抄录,见她字迹端凝沉稳,虽秀气工整,却不似一般闺阁女儿的柔弱花俏,不由笑着赞道:“源姐儿字写得很好啊。”
  “六嫂过奖了。”闻思源放下笔,喝了口茶。
  茶是市面上较为名贵的六安瓜片,不过闻思源精于茶道,一口入喉,就觉出这茶乃是陈年的旧茶,涩味较重,不仅少了几分六安茶特有的清甜甘香,还隐隐带着一丝霉味。
  她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茶,就是她家里有头面的管事或妈妈,都是瞧不上眼的,看来是国公府里负责分配分例的下人拿了次等的陈茶来搪塞,就是不知道这位六嫂心里有没有数。
  到底是人家家里的家务事,何况还牵涉到理家管事的大嫂,她想了一想,便没说话,低头去看那书上的其他香方。
  尹沉壁见她又抄录了两个方子,等她搁了笔合上书卷,便把架子上一个两尺见方的木格子端了过来,把盖子打开来给她看。
  “我这里还剩下一些香料,源姐儿既是要制香,就拿去用吧。”她笑道。
  制香是个很浪费钱的事儿,掌握不好分寸容易失败不说,光是香料就很花钱,尤其几种比较名贵的香料,一种香制下来,烧的银子少则七八两,多则十几二十几两,完全就是富贵人家撒钱的一种消遣,尹沉壁试了一下,还是觉得完全不适合自己。
  闻思源看了下格子里的香料,又对了对手中的香方,不觉笑道:“六嫂这里还挺齐全的,我看要制万春香,都不用再添什么了,就是要制凤髓香和蘅芜香,缺的也不多。”
  “是啊,这些香料都是齐姐儿不要的,”尹沉壁拿来一个乌木匣子,把香料一一用纸包好装进去,道,“先齐姐儿要学着制香,买了一大堆香料,后来又不想做了,说太麻烦,要把这些香料赏了下人,上次我去给母亲请安时正好撞见了,这才讨了过来自己学着制一制。”
  “齐姐儿就是这样,”闻思源微微一笑,“做什么事儿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诗书女红都是学了点就嚷着辛苦,倒是对些歪门杂道和赌博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有阵子还热衷卜卦,天天神神叨叨的,大伯娘也由着她这么任性,全纵着她,只大嫂有时还说一两句。”
  尹沉壁想起老太君寿宴那天闻思齐玩六博和双陆时完胜四方的情景,也不由笑了,“她脑子灵活,心思也转得快,难怪家里头的人宠她——不过就是平日里行事太浪费了些。”
  姑嫂两个暗搓搓地议论完齐姐儿,都自觉亲近了不少。
  闻思源便抬头打量着六嫂的房间。屋子舒阔明亮,陈设都很简单,见不到什么特别名贵的摆件,八扇白娟纱的屏风上画的是《雨中归牧》图,最后一扇下面放着一个长颈素纹白釉梅瓶,插着三两枝雪果,枝上挂着成串豌豆大小的绯红果实,被后头清淡的屏风一衬,更是点点嫣红如沐霜雪,淡极中透着一抹明艳。
  左边墙上挂着一副《溪山行旅图》,应该是这屋子里最名贵的一件摆设了,右边红檀木架子上,密密实实地叠了两格宣纸,下面一格还放置着各种装裱用具,堆着几个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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