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快出来吧,纪师傅也用不着这些,别折腾了。”
尹沉壁只好合了箱笼,跟他出来。
闻若青手臂下夹了个油纸包,另只手里还提着个酒壶,大步走到院门口,回头见她没跟上来,不禁扬了扬眉,“走吧,还等什么?”
“去哪里?”尹沉壁问他。
“梓晨院啊!”
“现在就去?空着手吗?”尹沉壁有点犹豫。
“宜早不宜迟。”
“您跟我一起去吗?”
闻若青懒得搭话了,只丢给她一个“这不是废话么”的眼神。
尹沉壁赶紧跟上他,两人一前一后,往外院去了。
梓晨院的院门虚掩着,闻若青举手敲了敲院门,“师傅!”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尹沉壁小小心心地跟在三尺开外。
这时纪师傅正好端着水从正房后面绕过来,见了两人脸色一沉,放了水盆便去拿墙头的叉头扫把。
不好!闻若青赶紧道:“师傅,您听我说——咳咳咳——”
扫把卷起地上的灰尘,地上停着的两只鸽子呼啦啦地扑腾起来,院子里刹时鸡飞狗跳,闻若青赶紧转身把尹沉壁往外头一推,“你先出去。”
纪师傅的扫把呼呼生风,片刻便到了他脚下,“你也给我出去!”
闻若青左躲右闪,刚被纪师傅扫出门,院门已经“碰”地一声关上了。
这……尹沉壁傻了眼,真是出师不利啊!
闻若青把酒壶和油纸包递给尹沉壁,“拿着。”
她摸着还热乎乎的油纸包问:“这是什么?”
闻若青只白了她一眼,没说话,拍拍身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拿过她手中的东西又上前敲门。
“师傅!”
“滚!”
“师傅,我买了摘星楼的兰陵酒回来,您不打算和我喝两杯么?”
里面没说话。
闻若青清了清嗓子,笑道:“还有食味斋的烤猪肉,是我亲自去买的,挑的您最喜欢的后腿五花肉。”
良久,里边传来闷闷的一句:“今儿老太君生辰,厨房添了酒菜的。”
“哦,”闻若青道,“那师傅是不想喝兰陵酒,不想吃烤猪肉了么?那我走了,改天再来。”
片刻后门翕开一线,纪师傅探出头来,“你进来,让她走。”
闻若青笑嘻嘻地进去了,进门之际,对尹沉壁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着。”
门又“呯”地一声关上了,尹沉壁定了定神,老老实实地候在门外。
闻若青进了院子,赶紧去屋里把食具和酒杯拿出来,在院中的石桌子上摆好。
纪师傅昂首挺胸地坐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张罗。
闻若青揭开油纸包,把还流着香油,金灿灿滚着辣椒粉的烤猪肉倒在盘子里,一阵诱人的香味顿时飘了出来,纪师傅不觉咽了下口水。
油纸里还有一小包香酥花生米,一小包卤豆腐干,下酒正合适不过。
他殷勤地给纪师傅斟满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师傅,请!”
纪师傅呡了一口,他又夹了一块烤肉到师傅的碗里。
纪师傅看他一眼,吃了。
闻若青打量着院子四周。
“师傅,这院子的墙该刷一刷了。”
“那梅花桩又有些摇了,回头我让人过来钉一下。”
“哎呦,架子上那杆枪的枪头都秃了,一会儿我来磨一磨。
“师傅……”
纪师傅忍无可忍,“够了,你这兔崽子,平常怎没见你这么殷勤?”
闻若青呵呵笑着,往他杯中满上酒。
“一会儿我给小黑立个牌位,给它上注香,您老就别生气了。”
“不是,”纪师傅愤愤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小黑万里迢迢地飞回来,路上什么艰难险阻都过了,眼看着到了家,却被你媳妇一颗石头打死了,它犯了什么错?”
“是是是,她这不是不知道吗,不知者无罪嘛……”
“她大雁都能射下来,目力那么好,怎看不出来是家养的信鸽?别人家养的鸽子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吗?”
“对对对,一切都是她的错,我叫她来给师傅赔礼。”
“不必了,”纪师傅一摆手,“我担不起。”
“师傅……”
纪师傅瞪了他一眼,闻若青赶快住了口,隔一会儿笑道:“珏哥儿最近功课怎么样?有没有听话好好练功?”
纪师傅喝了口酒,颔首道:“挺听话的,比你小子小时候听话多了。”
“我不挺听话的吗?”
“你那叫听话?”纪师傅声如洪钟,板着脸道,“叫你走梅花桩,没一会儿你就把桩子搬了重新摆了个阵势,叫你练石锁,第二天就把我这墙上砸了个大洞,叫你转木人桩,你倒好,把木人桩给我全拆了,还说桩手的位置不对……”
“是是是,”闻若青惭愧地说,“师傅那时打我的棍子都断了好多根,扫我出门的扫把也秃了好几把。”
纪师傅撑不住笑了,“你啊你……”
此时夜色已深,月似冰轮悬挂天际,飒飒秋风摇林摧竹,一时寒声幽幽,院子里霜露渐起。
说笑间,闻若青不时瞟一瞟院门。
纪师傅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
“……师傅,您看这也老半天了,要不我还是叫她进来给您赔个礼?”
“怎么,心疼你媳妇在外面站着?”
“没有没有,哪儿能呢?”
其实他倒不怕她站,反正她又不是一般女人,多站会儿也没什么关系,他……他就是怕她站得久了心下不耐烦跑掉,这不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真走了吧?
纪师傅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感叹:这小子真是长大了,也知道疼媳妇了……
他咳了两声,挺直身子,淡淡道:“叫她进来吧。”
闻若青大喜,赶紧三步两步跨到门口,将门一拉。
尹沉壁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后,一点也没有不耐的模样。
闻若青松了口气,“进来。”
她一声不吭地进了门,眼睛也没四处乱瞟,径直走到纪师傅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妾身给纪师傅赔礼了,还请纪师傅大人大量,原谅妾身这一回。”
纪师傅把脸转了开去。
尹沉壁只得求助地望向闻若青。
他朝桌上的酒壶递了个眼色。
她赶紧拿起酒壶,把纪师傅的酒杯倒满,又拿起闻若青的酒杯,说:“妾身真做错了,纪师傅您消消气,妾身先自罚三杯。”
说完,仰头喝干杯中之酒,又倒满一杯。
“别……”闻若青话还没说出口,她又扎扎实实地喝了两杯。
闻若青:“……”
他是叫她给师傅斟酒,可不是叫她自己喝的,这酒……很烈很烈。
纪师傅也动容了,赶紧转过身来瞅了闻若青一眼,“你怎么不拦着她?”
闻若青:“……”
喝得太快,没来得及。
尹沉壁脸涨得绯红,拿手背抹了抹嘴角,另两人紧张地看着她。
她一笑:“纪师傅,您原谅我了么?”
纪师傅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你快坐会儿吧。”
尹沉壁抬头四顾,见院子角落里摆着盆衣服,卷起袖子笑道:“我帮您把衣服洗了。”说完不等两人说话,摇摇晃晃地走了。
纪师傅都懵了:“这……”
闻若青坐下来,“别管她,她给您洗洗衣服也是该的。”
两人呡着酒说着话,眼角都暗暗挂着那边。
尹沉壁洗完了衣服,整整齐齐地晾在绳子上,又去拿了墙角的扫把,把院子的那方角落扫得干干净净。
“你媳妇干活还挺麻利的嘛,就是没见有人撒酒疯是这么个撒法儿。”纪师傅笑呵呵的。
闻若青心头暗笑,这时她扫到这边来,眼见灰尘就要扑上桌面,他赶紧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行了。”
尹沉壁眨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纪师傅忍住笑,摆摆手说:“好了,你两个赶紧走吧,我也困了。”
尹沉壁摇头,“院子还没扫完呢。”
闻若青把她手中的扫把夺过来,抓紧她的手腕,把她一路拖出去。
拖到门口时,她还紧紧抓住门框,“你干什么,让我把院子扫完了再走。”
他赶紧去掰她的手指,对纪师傅笑道:“师傅,那我们就走了,您好生歇着。”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纪师傅忍了好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
苍榆这媳妇儿,挺有意思!
第054章 安排 好吧,既然如此,那……
出了梓晨院, 闻若青见四下里没什么人,手臂一抄,把尹沉壁扛在肩上回了长桦院, 到了院门口方才放下, 架着她进了屋子。
见尹沉壁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木棉惊慌失措地过来问:“少夫人怎么了?”
“她喝多了。给她煮碗醒酒汤来。”
木棉松了口气, “没事儿, 不用醒酒汤,六爷您去休息吧。”
“没事?不用醒酒汤?”闻若青很怀疑。
木棉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少夫人以前在娘家, 也有喝醉酒的时候, 只要给她打扫下屋子, 她累了就会自己上床睡的。”
这么乖?他有点好笑, 又有点不相信, 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没走。
木棉拿了张抹布给尹沉壁, 扶着她坐起来,“少夫人, 少夫人?”
尹沉壁昏昏沉沉地接了抹布, 开始擦桌子。擦完了桌子, 又去擦窗户,椅子, 椅子擦完了,就把坐那儿的闻若青当成椅子擦。
木棉捂着嘴在一边笑。
闻若青捉着她的手,“那边, 那边还有架子和屏风没擦呢。”
她又晃过去擦架子,擦屏风,擦门, 门擦完又出去擦楼梯。
闻若青皱着眉头问木棉:“她怎么还不消停?要弄到什么时候?”
木棉煞有介事地说:“这回可能醉得有点厉害。”
闻若青无可奈何地上前揪住正往楼下去的尹沉壁,“别下去了,一会儿还得我架你上来,去,擦西次间去。”
她从善如流地去擦西次间的门和窗户,又把书架和书桌擦完,末了将抹布一丢,直接去西次间的净室洗漱,出来就上了西次间内室的床,踢掉鞋子脱了外衣。
“我就说吧。”木棉道。
“你家主子这酒品真是罕见。”闻若青啧啧有声,“行了,你去睡吧。”
“不等她睡熟了扛过来吗?”
“扛什么扛?别折腾了,就这么着吧。”
“那行,少夫人如果有什么事,六爷过来叫一声就是了。”木棉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走了。
闻若青走到床前,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尹沉壁打开他的手,闭着眼睛翻到了床里头。他正要给她盖被子,她已一把抢过被子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向墙壁侧身睡了。
闻若青洗漱出来吹了灯,脱了外袍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试探着扯了扯被子,刚刚扯过来一点,她一翻身,又给压在身下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他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又把她脑袋往自己颈窝里按了按。天气这么冷的,他总得让自己暖和一下啊,虽然东间也有被子,可那么远,谁耐烦过去拿。
他爹从小教他要尊重自己的女人,他这样可不算是不尊重吧?不管怎么说,是她自己睡到他床上来的不是?
一夜无梦。
尹沉壁醒的时候,闻若青已经雷打不动地下楼到院子里练武了。
她的头很疼,但昨晚的事依稀还有一点印象,记得自己打扫了屋子,散了些酒力就睡了,只是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睡到了西次间的床上。
衣裳倒是很整齐,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
不过……她满身的酒气,而且睡得这么沉,会不会露出什么不雅的模样来?
她正担心着,就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于是赶紧把头发捋了捋,拿袖子擦了擦脸,闭上眼睛装睡。
闻若青进来,见她还闭着眼睛,便去衣架跟前把身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
外衣脱了,又脱中衣。
尹沉壁悄悄地把眼睛张开一线,盯着他的后背。
嗯,猿臂蜂腰,肩平骨正,劲瘦结实,肌理的线条很漂亮,连带着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都有了几分野性之美。
可惜他很快就穿上了中衣,接着又披上了青色的官袍。
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听得他脚步声踏过来,接着感觉到床沿往下一沉。
“我的床睡着很舒服吗?再不起来就要误时辰了!”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在她耳边大声说道。
尹沉壁心道不好,赶紧睁开眼睛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
“卯时都快过了,马上就是辰时了。”
“这么晚了?你不是一般练完武都才卯时吗?”她赶紧掀开被子,套上鞋子忙忙慌慌地往东间跑。
闻若青瞅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他今天嘛,是起得晚了点,练得久了一些,不过她这话说的……醒的晚还怪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