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上上下下几百人,每隔一段时间也要设箭术、追踪术和刀法拳法的考核,卫兵们自身功夫练到家了,办起事来效率也要高上许多,抓捕强盗更是不在话下,当月工作上表现突出的,还能由指挥使和副指挥大人核验后上报兵部,申请额外的嘉奖。
短短三个月时间,中城兵马司与其他东西南北四城只知道混日子应付差事的兵马司相比,表现突出,管辖之地秩序井然,百姓拥戴,连最擅长挑刺的督察院御史们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养心殿内看完折子的璟晟帝沉默了许久。
崔皇后笑道:“皇上在想什么?”
璟晟帝把折子递给她,“兵部上的折子,你看看吧。”
崔皇后疑惑地接过折子打开。
皇帝喃喃道:“这闻若青,原想着他带兵打仗上头极有冲劲,给他个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让他清闲一下,也好杀杀他的锐气,可没想到他不仅没消沉,还把个小小的兵马司搞得这般有声有色,这人倒还真是个人才,做个兵马司指挥使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他叹了一声,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只是闻家长房已经出了一个抚国大将军闻若丹,这闻若青……”
崔皇后看完折子,点头道:“闻家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哪个不是人才?”
璟晟帝想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慎王,郁闷道:“也不知闻家怎么这么会生儿子!”
崔皇后不敢说话。
璟晟帝感慨一阵,笑道:“不过至渊很好,朕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崔皇后笑意盈盈,“皇上!”
“恕之虽也能干,可惜这些年看来,行事太过狭隘,当不得大任,若不是当初朕纵着他,如今也不会成这个局面……”
恕之是覃王高允的字,他多年经营,在朝堂上已成气候,璟晟帝当初曾有意让他继承大统,这才由得他坐大,如今一时倒奈何不得他,要下狠手还是得多方掂量掂量,何况说到底也总是自己的儿子。
崔皇后垂着眼,以免眼中的流露的情绪被皇帝发觉。
“罢了,不说他了,说回闻家。闻若檀、闻若翡和闻若青,朕已经拘在京里了,闻若蓝再不放回西北也说不过去,闻家这一辈的儿郎,个个这般出色,朕还真是放心不下——就算他们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闻家势力太过强大,朕这做皇帝的有时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这般处处受掣肘,真是不痛快。”
这话说到了崔皇后心上,她也不吭声,半晌后听得皇帝道:“罢了,朕也管不了这么多,这些问题,留给至渊自己去处理,朕老了,有心无力了。”
崔皇后赶紧笑道:“皇上说哪里话,您春秋正盛,哪里就老了,这几晚您不还连着招幸了蒋昭仪么?”
璟晟帝看她一眼,“皇后莫非吃醋了?”
崔皇后斜了他一眼,“皇上知道了还问?”
皇帝哈哈大笑,“既如此,今夜朕就去你那儿,你好好预备着。”
第083章 告别 我若是半年后回不来……
这日尹沉壁一大早就遣了人去请江家两姐妹, 又派车去将军府接了闻思源姐妹过来作陪。
大家在望云阁的花厅里喝过一轮茶后,听闻思齐摆弄了一下新得的胡琴,尹沉壁就笑着请江涵意出去帮她抄一篇文章。
江涵意觉得与这位三表嫂不太熟悉, 正犹豫间, 闻思源已起身笑道:“我陪意姐儿去吧。”
尹沉壁便带着两个姑娘去了风荷轩。
三人进了剑室,她拿了一本《考槃馀事》给江涵意, 笑道:“早听说意姐儿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 能不能帮我把第一卷 中关于书帖的部分抄录下来?”
江涵意点点头,尹沉壁磨好墨,对闻思源笑道:“前阵子看了本《茶梳》, 有些不懂的地方, 正好请教一下源姐儿, 咱们到那边的茶室去说, 免得打扰到意姐儿。”
她俩走了后, 江涵意忍着心中的疑惑, 耐着性子抄了两篇,就听到内室的房门响动, 闻若蓝悄无声息地打开内室的门, 来到她面前。
江涵意这才明白她表嫂为何把她叫到这里来抄书, 又是生气又是窃喜,只看了他一眼, 便正襟危坐地抄她的书。
闻若蓝笑道:“你想我没有?”
江涵意涨红了脸蛋,抬了抬下巴:“于礼不合。”
“好吧,那我走了。”闻若蓝抬脚就走, 果然马上消失了。
江涵意见他真的走了,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姑娘家总要有点矜持啊, 总不能叫她见了他就两眼放光,马上高高兴兴地跟他说话吧?
他都不知道哄哄她,说几句好听的话!
她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又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回来,越想越委屈,又怕一会儿表嫂过来看见了,无可奈何地把眼泪忍了回去。
她心烦意乱地抄了两页书,忽然听背后有人说:“哭得好大声,我都听见了。”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吓了一跳,赶紧反驳,“胡说,我没哭出声。”
“那就是承认你哭了?”
江涵意又羞又恼,但看他没走,还是觉得高兴的心情占了上风。
闻若蓝坐到她对面,半天没说话。
江涵意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他。
“我要走了。”闻若蓝捕捉到她的目光,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爱走就走,又没人拦着你。”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低下头写字。
“我明日就启程去西北。”
江涵意一愣,笔在纸上点出一个大墨点。
闻若蓝嘴角翘了翘,“你放心,半年后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为什么这会儿要去西北?”江涵意顾不得矜持了,搁了笔问他。
闻若蓝慢慢道:“我是个武将,又是闻家子孙,西北战事紧张,自然责无旁贷。再说你爹不是一直嫌我没什么身家,不太配得上你么?等我挣了军功,回来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
江涵意咬着嘴唇,“你……你要是半年后不回来,我另嫁他人。”
“好呀!”闻若蓝一点没犹豫,笑嘻嘻地道:“我若是半年后回不来,估计就是玩完了,你嫁给别人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闻若蓝!”江涵意一下又哭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哎呀,哭什么哭,我开玩笑的,”闻若蓝赶紧哄她,“哪那么容易就死了,我命硬着呢,阎王爷可不敢收我。”
“你还说!”
“好,我不说了,这半年咱们都见不了面,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江涵意抽抽搭搭的,“等一下,我还没哭完呢,等我哭完了好好想一想。”
那边的茶室里,尹沉壁取了瓷瓮中的茶出来,一时却又有点犯难。
她为了方便剑室中那两人说话,今日把风荷轩中的下人都打发走了,茶室中并无备好的水和茶炉,总不能让源姐儿在这儿干坐着啊。
她看了看手中的茶,心念一转便笑道:“我见那《茶梳》上说,茶恶湿而喜燥,畏寒而喜温,置顿之所,须在时时坐卧之处,逼近人气,可这风荷轩中的茶室鲜有人来,茶搁在这儿天长日久的,已是沾了湿气,不知源姐儿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妥善保存?”
闻思源见那茶果然色泽黯沉,又仔细瞧了瞧放置茶瓮的地方,笑道:“大嫂是个仔细的人,这茶室干燥通风,茶瓮里也放了裹灰,既是茶过了湿气,想是出在取茶的问题上。我家的茶室里,都是另取了小瓮放置的,量日几何,以十日为限,小瓮中喝完了,再候着晴朗的好日子到大瓮中取。”
“这果然是个好法子,”尹沉壁赞道:“回头就请大嫂跟下人定个规矩,要他们照做,否则这些茶搁这儿坏了多可惜!”
闻思源抿着嘴儿一笑,半晌说:“六嫂其实不必应承我,我知道您叫意姐儿来是让她跟七哥见一面的,七哥要去西北,我听四哥说了。”
尹沉壁听了有点讪讪的,这源姐儿,也是个不好糊弄的。
她也就招呼源姐儿坐了下来,很直接地笑道:“那就只有麻烦源姐儿在这儿等一会儿了,也没个茶果什么的,是我疏忽了。”
“六嫂说哪里话,刚才喝了一肚子的茶,现下就算有,我也喝不下了。”
姑嫂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天阴风凉,窗寒微雨,剑室那边倒是事先备了炭盆,这茶室却是幽凉沁骨,尹沉壁怕源姐儿冻着,正想招呼她到楼上暖和点的房间去,就见意姐儿双颊浮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红红地过来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闻思源轻轻握了握江涵意的手,几人便往望云阁那边而去。
进了花厅,尹沉壁见屋子里暖和舒适,便命人去请五嫂也过来热闹热闹。
苏慕之没一会儿喜滋滋地来了,身后的丫头还端着一个食盒,说是自家小厨房特制的糕点,专门带过来给大家品尝。
闻思齐吃了半块就丢开,“这什么啊,一点甜味都没有,怎么吃?”
苏慕之道:“你知道什么,这是我专门配的食方,虽然没有加糖,但味道很不错,做起来很费事的!甜的吃多了容易胖,你们这些小姑娘平日也该注意,杨柳腰才好看嘛。”
大家很给面子地尝了两口,都没再碰那糕点了,只有苏慕之自己一个人吃得很来劲。
其实……是挺难吃的,但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天天都觉得饿得发慌,若是不在食物方面多注意着,生完孩子准得变成个大胖子,她可不想到时候被她男人嫌弃!
下午闻若青带着徐子谦和几个卫兵去了炮火坊集中的一条街,一边巡视一边交代:“如今已入冬,这些炮火坊不久就会陆续开工,周围的疏通道路和防火设施都要先查验好,一旦起火,尽量把损失减到最小。”
几个手下连连点头。
他看了看每个工坊前头备好的水缸和沙土缸,又道:“再多备几缸沙土,火起来时水不顶用。预备开坊的坊主都报上名来没有?”
徐子谦道:“报上来了。”
“好,把人集中一下,过几日统一叫来兵马司,听我交代完事项后才准开工。”
几人一路说着事,到了兵马司衙门,正看到严令在门口收缰下马。
闻若青领他去了自己的休息室,把门关上。
严令摸出一张纸递给他,“你要的东西。”
闻若青收回怀里,笑道:“多谢严大哥,你们锦衣卫办事,就是效率高。”
“那是当然。这几个运粮官的大致底细便是如此,是有点蹊跷,不过你要得急,详情没来得及仔细查,人又在河南,你看——”
“后面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文宣,这些事情,他也该撑起来了。”
严令嘿嘿笑了两声,“你两个和好了?以后还打不打架?”
“还打什么?往后都不打了。”
下值过后闻若青先去了崔府,和崔瑾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事。
崔瑾收好那张纸,道:“这次我接了到河南的差事,又要顺便查查这两个运粮官,恐怕去的时日不短,我看蕊儿这段日子很是忙乱,你跟表姐说一声,烦她得空的时候多过来帮一帮,又不是外人。”
闻若青一口答应,崔瑾想了想,又道:“前儿蔡英泽给我引见了一个人。”
“哦,是谁?”
“江南穆家的穆停云。”
闻若青顿了顿,“就是一月前刚调任督察院佥都御史一职的穆停云?”
“咦?”崔瑾奇怪了,“你知道这个人?”
闻若青阴沉沉地笑了一声,“当然。”
开什么玩笑,这人以前为他媳妇跟家里闹了好几个月,而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娶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觊觎他媳妇,当然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他找你们干什么?江南穆家难道也想掺和进来?”
“不是江南穆家,”崔瑾道,“只是穆停云而已。他这回从福建调任回京,手头有些东西,想要参通政司使蒋明一本。”
闻若青有点讶异,“这人倒是个不怕事的。”
“我见过他了,太子也很器重他,只是此事还需再斟酌,蒋明背后是怀阳王,他两个都很得圣上信任,没有确凿有力的东西,怕反而坏事。”
“嗯,慎重一点好,”闻若青点点头,“咱们现在的精力,还是多在西北这边。”
晚上闻若青在外院招待完陆绍等人,等回了长桦院,已是深夜。
尹沉壁裹着被子睡在床上。他坐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起身去了净室。
晚间雨势渐渐大了,雨中还夹着细细的雪粒子,他从外头回来,挟裹了一身的寒气,贴到她颊上的唇有点凉,她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这时被他一亲,醒了。
不一会儿他掀开被子上床,她闭着眼睛装睡,他从背后搂住她,亲昵地吮吻着她的耳垂和后颈。
锲而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没法,只得转过身来。
他火热的身体立即贴了上来。
屋外廊下滴滴答答的,雨滴慢悠悠地敲着绵长的节奏,屋内紧闭的帷帐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床顶上方的流苏微微地晃荡着,流珠乱影,纷纷错错。
早上他赶着去送陆绍和闻若蓝,寅时便起身走了,尹沉壁抱着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顶的帐幔。
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日闻若青回房之时,就见妻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前,一丝不苟地练着字。
他一面换衣服,一面伸头看了看,“长进了啊,如今练字都不用临帖了。”
尹沉壁道:“快来帮我瞧瞧,今儿这篇字,我自己觉得写得还不错。”
他坐下来,随意瞄了一眼,“不错,笔法飞动,风骨已成,还欠缺一点劲力——既要练瘦金体,就偷不得懒,日日都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