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因为怨念太过深重,那位大概率被学校开除了的定向爆破学员将视线放在我身上:“喂喂喂!现在的女人可是越来越坚韧了,不怕吗?太好了~那就从你开始实验吧!”
说话间三个柠檬照脸砸来,他要不这么做我或许也不会那样生气。但是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已经做过用脸换命心理准备的女人,你竟然要伤害她所剩无几的脸,这种事哪怕进了地狱也完全不能原谅啊!
于是我劈手抽出前面那位顾客篮子里的法棍横着把淡黄色三颗柠檬炸/弹拍回去,猛烈爆炸带来的巨量烟尘伴随冲击波迫使所有人脚下脱力。柠檬精在爆炸中放肆大笑,眼看他覆盖在体表的纺织品即将被炸碎进而造成非常可怕的不良社会影响……
就在我深恨未能练出麒麟臂直接用法棍拍死这家伙的瞬间,一道有如月华白练般的惊艳刀影“哗啦”把迷雾切了个口子,紧接着柠檬精被人踩在脚下脸糊一地。
“女士,您还好吗?”一位身穿军装披着帅气披风的黑发青年从烟雾中跳出来。军帽下是向四处支棱的黑色碎发,目光划过他坚毅漂亮的眼角能看到半朵梅花似的印记。
也不知道是胎记还是刺青。
鉴于他的职业……岛国似乎还没开化到军人也可以随意纹身的地步?还是纹在脸上……应该出自天生。
也许是我琢磨的时间太久了,黑发青年自动脑补出答案:“我明白了!您一定是受了太多惊吓。不用再害怕,有我等军人在此,一切奸恶都必然伏诛!”
说完他回去又把柠檬精踩了一脚,疑似刀伤的地方喷出一小股血液。一股前所未有的恶意突然袭上心头,说不来为什么,我就是想把心里的打算付诸实际。
于是我抱紧怀里的向日葵走向军警先生,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冷静抬脚,果断踏下。
“噗呲——”
“哈哈哈哈!”
“噗呲——”
“再来一脚!”
“噗呲——!”
“好有趣!”
“噗呲——!”
“噗呲——!”
一踩就爆浆一踩就爆浆,果然是只柠檬精。
反复数次后军警先生才弄明白我只是在单纯发泄恶意。眼看犯人被受害者践踏到几乎口吐白沫,他不认同的皱紧眉头:“请不要再这样,您不应该行此不义之举。”
宁静悠远仿佛含着深海与迷雾的眼睛不该染上恶浊。
“……噢,好。抱歉。”含含糊糊回应,干脆利落挪开,站进不碍事的角落安静等待。
善与恶的交界在她身上混沌模糊,就像是雪后苍茫纯白的原野,上前一步就会愕然发现脚下被皑皑白雪掩盖的纯黑。
直觉系战士陷入难得的迷惘。
温顺的,过分漂亮的,矛盾的,奇怪的,不和谐的,普通女人。
脱离危险后报复踩踏伤害自己的罪犯怎么也不能算是奸恶之行,但他就是不希望她奶白的手指沾染血色。莫名其妙的直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末广铁肠,军警。女士,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皆可向吾等求助。”
他收回手中出鞘的长刀,单手按着军帽短促点头,怔怔看着我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然后弯腰提起柠檬精的领子把他拖在地上拖走了。
“……哦。”
——话说,人死之后还来这么刺激的吗?我原以为会出现日式车站和走马灯之类的景色得以弥补没能收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的遗憾。一定是猫头鹰飞不过大陆和海峡我才没能得到通知书,可恶!一定是这样!
目送军警先生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等我想好等会儿重新投胎后究竟要学水之呼吸还是炎之呼吸,终于冲入爆炸现场的几个白大褂七手八脚把我推到一旁。又是拿手电筒照眼睛又是塞体温计的,看得我十足好奇——地狱也有医生?治病也会上瘾么!
“我没有事,真的,劳驾请告诉我该上哪趟车好吗?”
医闹没有好下场,我在充分汲取鬼舞辻先生的惨痛教训后任由各位医生护士随意摆弄,额头叫人摸了好几回才反应过来——这个触觉,似乎有点不太对?
温热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一次次抚过额头,一声声焦急的问候响彻耳边:“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受伤了吗?需要帮助吗?请您一定要说出来!”这似乎并不是地狱狱卒面对亡者的态度,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问了就是《鬼灯的冷彻》这部漫画实在太好看。
面前的小护士似乎很担心我被吓出什么心理问题,很快就找了张毯子把疑似伤员裹起来,还塞来一杯香浓可口的热可可。
被她的温柔所打动,我没出息的从嘴角流下热泪。
甜食啊,究竟有多久没有品尝过这份丝滑美味!
完全不曾考虑自己此刻的形象,我抱着一次性纸杯满脸陶醉,只差背后长出对羽毛翅膀就能化身幺蛾子原地起飞……
醇厚甜蜜中带着酸涩焦苦,回甘中又隐约藏了点厚重芳香,多么标准的化工合成品!可以轻易骗过大脑带给我们足以乱真的奢侈享受。
我怀着感恩之心喝下这杯饮料,半晌后咂咂嘴觉得有机会还是买一罐真正的可可脂饮料放在家里喝更好。
很快第二杯伴随着惊喜迎面扑来。
小护士不慎被石块绊了一下,我能理解她的辛苦,所以默默忍耐被浇了一手热可可的疼痛。
反正其他地方都裹着毯子,让我不至于顶着一身热可可走进地狱丢人现眼。
嗯……人死了似乎不应该再痛,否则这扯淡般的人生绝逼是场噩梦。
——所以说。
我面无表情摸摸口袋取出手机翻开一看……也许刚刚经历了一场量子旅行,所以周围时间才会发生逆流现象重新回到两年前。
这个时候智齿还没有跳起来造反,我也没图省事沿街随便找个小牙科拔掉它进而作死自己。
急救科随车的护士看着面前的患者忐忑不已,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服务对象不满抱怨很可能导致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谋生之路。她刚才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一下,热水冲调的代可可脂泼了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一身。
这种低级错误足以点燃他人怒气喷薄的开关。
那是个被从爆炸现场解救出来的年轻女人,她似乎被□□闹出来的动静吓坏了,即便迎面让人泼了一身热可可,仍旧苍白着脸尽量保持镇定与教养,可惜翕动的淡色嘴唇出卖了她平静表象下涌动的暗流。
深秋稀薄的阳光照在她白到透明的脸上,睫毛末端跳跃着淡金色光斑。
然后,下一秒,她在护士惊恐目光中,毫无预兆的,哭了。
没有斥责,没有抱怨,没有谩骂,没有任何粘稠厚重的负面宣泄。
只有无声无息的,承载着汹涌情绪的眼泪破闸而出。
她就那么安静坐着,仿佛白色大理石雕塑般被一身深咖色宽大线衣衬得可怜又可爱。女子紧紧抱着手里只剩空壳的一次性纸杯,坐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任由自己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护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位女士所遭遇的痛楚似乎并不仅限于刚才那个疯子造成的爆炸,还有什么深层的,被她自己强压进心底多年的破溃终于被触及。
一句简单的“你还好吗”并不足以安慰,此刻所有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很快医生就来了,检查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原地流了半个小时眼泪,忽然抬手抹抹脸转而用获救小狗一样感激的眼神追着每一个路过面前的医护人员看。
“您好,请记录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方便后续我们开展调查工作。”
后续进入现场的普通警官递了张表格,女子用一种飘飘忽忽好像过期鸡蛋散黄儿似的眼神接过笔纸埋头一通龙飞凤舞,又过了一会儿才被允许放行。
“谢谢你的热可可,还有保暖毯。”她把洒满代可可脂的毛毯还回仍旧待命的救护车,抱着一束挣扎向上的向日葵提了个小塑料袋慢慢走开,走走停停,时不时看天看地东张西望一番,就像是在医院住了太久终于被允许接触阳光那样。
小护士怀抱洋溢代可可脂味儿的毛毯目送奇怪女人从被炸毁的丸善大楼走出去,从一片阴霾走入秋日灿烂阳光,就像她怀里那束向日葵一样瞬间变得鲜活。晴空中南飞的大雁高亢鸣叫,呼朋引伴迁徙。长发女人抱着向日葵离去的背影在满地碎石瓦砾映衬下显得既脆弱又强韧,护士忽然低头揉揉眼睛,又抬头扭过去看了一眼,咧开嘴做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废墟上也能开出向阳花朵。
此刻她的笑容与任何形容容貌的褒义词都不相关,却比之前营业用甜美微笑更加治愈。
第3章
告别几乎被彻底炸毁的丸善大厦,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赶紧抬手摸摸险些被医生切掉的半张脸,还有那颗要了命的智齿。
不管怎么说,能读档重来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容我先打开电话找家最贵的私人医院给自己预定全套牙齿检查及护理套餐,谢谢。
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只有被划掉一部分时才是钱,不用的话就只是一串单纯增加的字符而已。
虽说我曾经几乎落魄到快要下海去画成人漫画……但并不是没有梦想的完全体咸鱼。除了久违的激辣岩浆咖喱饭,家里还有我那倒霉作家朋友失踪前送来的几册旧手稿,被压在书桌最深处默默等待。
画手总会与写手成为好朋友,这简直是一定的。
作家为我的主角注入灵魂,我使作家的主角有了张脸生动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白捡回来的这条命挣够足以自行发书的钱,继续完成我们共同的理想——蹩脚作家想看到自己的文字印刷成册,蹩脚画家想看到自己的插画附在正经书里。
如今这个年头,无论从事什么行当都非常辛苦。作家贩卖思想的同时总得迎合大众口味弄点并不想写的细节,同样,画家面对市场这个甲方爸爸也不是那么有底气。
住院前没能实现的愿望,如今以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获得延期。这不仅仅是我的,很可能也是属于我那友人的,最后一次机会。
又一次打开手机,不用一分钟就在短短通讯录最底端找到了个勉强算是熟人的电话号码——黛真知子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她考上早稻田大学的法学部,不像我,只想做条米虫混吃等死。
真知子大学毕业后进入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律师事务所,在所长兼诉讼届巨擘三木长一郎先生手下进行职业律师的修行……
我的意思是,我打算离婚。当然得找一位值得信任的熟人打官司。
并不是说极端到一定要上法院的程度,该怎么表达才能让大家明白呢,实在是坂口先生太特殊了。
作为内务省普普通通一社畜的坂口安吾,我敢和随便什么人打赌这家伙一定不会出席家庭调解委员会的初步调节,甚至律师函寄到办公桌上也不能保证被他看见,唯有诉讼状态下因缺席审判直接被判败诉才有可能让我们彼此解脱。
没错,是解脱。
五年时间,将近一千八百天,抓紧点都够举办两届奥运会了。除了刚结婚时偶尔还能在家里看到下班归来或者出差归来的坂口先生,往后四年这个人就像是户籍册上的幽灵一样只见其名不见其影。够了,我想这样真的是够够的,毕竟我也不是非得有人养活有人陪伴才能活下去的类型,给彼此自由也是给彼此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想想坂口先生遗留在书房里的些许往来书信。无论是哀怨阴郁的津岛美智子小姐还是泼辣热情的中原泰子女士,可能都比我更加富有诗意与灵性,或许她们才是眼镜子的灵魂伴侣。在这场看不到光影听不到声音的战争中,我一败涂地,最终不得不苦笑着退出舞台。
——再不济也得成全坂口先生和他的工作小姐双宿双飞,这样一来他们还可以和电脑小姐凑成三人行,以及之前提及的两位……等等!看不出来啊,安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修罗场画面逗笑,路边行人纷纷投以惊惧目光避之不及。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元气满满的健康声音:“这里是黛律师,请问您是……?”
“啊……真知子,那个,我是矢田,矢田吹雪。”我很怕对方把曾经的学渣扔出脑海彻底清除,赶紧介绍自己:“我和你就读过同一所高中,都在横滨市的青叶区,还记得吗?”
对面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哦哦哦!是吹雪!当然记得啦,你不是结婚了改姓坂口么?一下子说起原姓氏有点混乱嘛!”
我叹了口气,为她解释疑惑:“是这样的,我打算离婚,所以口头上先把姓氏改回去,不然将来都不知道别人喊得是谁。”
真知子顿了片刻,声音斜飞向上,我简直可以想象到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什么——?吹雪你要离婚?对方出轨了吗,被虐待了吗,有孩子和可分割财产吗,有没有证据?”
看看,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很快她就换了种更冷静些的语气:“我把事务所地址发给你,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面谈?前几天刚刚辅助并见证了一场特别精彩的离婚官司,对这方面正是有信心的时候,一定尽全力为你争取最大利益!”
“额……谢谢?具体情况等到周三见面再聊你看可以吗?”我夹着手机翻开记事本,在日历上圈出个特别圆的圆。
约定后天见面,收起电话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走到我和坂口先生婚后居住的地方。
我没办法称呼这间公寓为家,绝大部分,不,应该说几乎所有时间这里都只有我独自居住,像个随时准备搬走的租客。
这里距离坂口家老房子并不遥远,坂口先生的母亲尚在时我经常过去看望她。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大家闺秀,无论年轻时过得多么潇洒浪漫,婚后都会回归家庭逐渐平淡,然后变成一个对孩子格外期待却又格外严厉的母亲。
我没见过坂口先生的父亲,据说他生前曾是个政治家,可惜英年早逝。
自从前年老夫人不幸离世,就连最后一个可以放心串门儿的地方也没有了。哦,现在时间倒回了两年前,算算正是她刚去世满一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