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俩其乐融融的坐着闲聊,等到外头天光稍暗,白氏才先行离开,去前头安排晚饭。
顾沅从榻上起身,走到桌边的缠枝莲纹白瓷大鱼缸旁,捏了把鱼食,逗着水中的两尾红彤彤的小金鱼玩。
谷雨收拾着绣棚和针线,见到自家姑娘绣到一半的鸳鸯戏水锦帕,眉开眼笑的夸道,“姑娘,您这鸳鸯绣得可真好,栩栩如生的。之前可从未见过您绣这样喜庆如意的图案呢……您这块帕子是要送给未来姑爷吗?”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可别乱叫。”
“奴婢这是太高兴了,还请姑娘恕罪。”谷雨嘿嘿笑道,又指着那绣帕问,“那这帕子,奴婢给您放着?”
顾沅将手中鱼食撒入缸中,语调温软道,“收起来吧,今儿个有些累了,改日有闲心了再绣。”
反正三书六礼走起来要挺长一段时间,在过文定之前,这种寓意着情意缠绵的绣帕,她是不会送出去的。
谷雨应诺,立马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东西来。
三日后,宫内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正如裴元彻脑中的记忆一样,崔敏敏因着花粉过敏,面生红斑,所以没能进宫赴宴。
她没来,崔皇后办这场宴会就没了意义。
裴元彻倒是很给面子的过来点了个卯,见崔皇后眉间难掩郁色,也没多坐,喝了杯茶就走了。
一场宴会早早散去。
崔皇后一回到凤仪宫,就忍不住朝晋国公夫人冷了脸,“我早就与你们交代过,这次赏花宴很重要,没准就能将敏敏的名分定下来。现在倒好,白白浪费我这一番安排!”
晋国公夫人一脸惭愧,连忙弯腰告罪。
她心里也纳闷,女儿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去首饰铺子逛了一趟,回来就生了红斑呢。
待崔皇后气稍微顺了些,晋国公夫人小心翼翼道,“娘娘,不然等过些时日敏敏脸上好了,您再安排个机会让他们见一面。亦或是,您直接与陛下商量商量,定下这门婚事?”
崔皇后鄙夷的瞥了她一眼,“我直接去找陛下,说我要将娘家侄女嫁给太子,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我?”
晋国公夫人一噎。
崔皇后轻抚着手腕上的牡丹金镯,冷淡道,“这婚事,我只能从中引线,最后还是要太子亲自向陛下开口。你得明白,我开口与太子开口,是两码事。”
晋国公夫人悻悻垂着头,“娘娘说得是。”
“行了,你先退下吧。回去后仔细看着你女儿,让她好生养着,别再往外乱跑。”
崔皇后颇为不耐的挥退了晋国公夫人,喝了一整杯茶水后,心头的郁闷之气还是无法散去。
她咬牙,狠狠骂了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娘娘您消消气,切莫为了这事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万嬷嬷连忙安抚着,又道,“今日老奴仔细观察太子,发现他对其他贵女也并不上心,多看一眼的都没有。左右也不急这么几天,您大可慢慢筹划……”
听到这话,崔皇后眯起眼眸,嘀咕道,“说来也是奇怪,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对女色这般冷淡?不着急纳妃纳妾也就算了,竟是连个暖床宫女都没有。难道……他不喜欢女人?”
万嬷嬷惊愕,“应当不是吧?”
“最好不是。”
崔皇后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吩咐万嬷嬷,“你让咱们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警醒一点,尤其注意他有没有与什么男子交往过密……”
万嬷嬷垂下眼,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晋国公府。
崔敏敏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瞧瞧,看着脸上那点点红斑,心道丑是丑了些,但起码今日不用进宫,而且……还能测试一下太子的心意。
明缈说了,若是太子关心她、在乎她,听到她过敏,肯定会来探望的。
若是太子没来,便意味着他心头没她,她也不必再对他有什么指望。
崔敏敏觉得周明缈说的很对,还觉得周明缈对她真好,给她想了个这么好的办法——
她才不要被太子挑挑拣拣呢。
她得让太子捧着她,求着她,她才肯嫁给他,毕竟她背后可有整个晋国公府。
☆、晋江文学城首发(殿下可真爱缠着你...)
顾沅与裴元彻刚至凤仪宫门口,石青色裙衫的万嬷嬷连忙相迎,恭恭敬敬引着他们入内。
赐婚之后,崔皇后也邀请顾沅进过几回宫,态度一直和蔼可亲,是以顾沅此时倒不是特别紧张。
俩人一道步入殿内,崔皇后一袭绛紫色凤袍,发髻高耸,头戴九凤朝阳簪,端坐在紫檀嵌牙彩凤纹宝座上,眉目舒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顾沅与裴元彻异口同声道,又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崔皇后平静的受了他们的礼,抬了抬手,语气温和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拘束,都落座吧。”
顾沅刚坐下,很快就感受到崔皇后投来的审视目光。
她眸光闪了闪,小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崔皇后知不知道她昨夜没有与太子没有圆房这事?
唔,应当是知道的吧?
虽说这是她与太子的床帷私事,但皇家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家,按照规矩,妃妾侍寝都要记档,东宫也不例外。
正如顾沅猜测的那样,崔皇后的确知道了昨夜之事。
崔皇后心里也觉得奇怪,明明太子妃生得娇媚可人,宛若沾着晶莹露珠的花骨朵似的,太子竟然能忍住不做些什么?真是想不明白。
浅啜了一口茶水,崔皇后笑意盈盈的与顾沅聊了起来,聊得都是些家常,比如在东宫还适应吗?昨晚睡得好吗?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顾沅一一答了。
待说得差不多,崔皇后身旁的万嬷嬷捧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走上前来。
“太子妃,你过来。”崔皇后朝着顾沅招了招手。
顾沅起身,缓步走上前去,低眉顺眼的唤道,“母后。”
崔皇后笑了笑,伸手将那木盒的盖子揭开,“来,这是特地为你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沅垂眸,只见那柔软的浅黄色锦缎上放置着一整套千叶攒金红宝石头面,在晨间明亮的阳光下,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且不说那一枚枚光泽透亮、色泽浓艳的红宝石有多么珍贵,就光看这套首饰的精致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份见面礼,很重。
崔皇后拿起其中一枚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笑着看向顾沅,“本宫知道你一向不喜奢华,但如今你贵为太子妃,也不能太过素净。来,你低头,本宫替你簪上这支步摇。”
顾沅配合的半蹲下身子,低下头。
崔皇后替她戴好后,眯起眼眸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笑吟吟夸道,“不错,真不错。你这般好颜色,戴红宝石最合适不过了。”
顾沅恭谨谢道,“儿臣谢母后赏赐。”
崔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本宫之前就与你母亲说过,待你嫁进来,便将你当亲女儿看的。”
说完,她又与裴元彻交代了起来,无非是些夫妻间要好好相处,相敬如宾的道理。
裴元彻坐得板正,耐心的听了。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喝完了一盏茶,崔皇后缓声道,“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妃你刚嫁进来,应当还有不少事要忙,我就不留你们了。”
顾沅会意,与裴元彻起身,一起告退。
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崔皇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她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茶末,淡淡道,“看他俩这样子,并没有龃龉,怎的昨夜那般平静?”
万嬷嬷揣测,“或许昨夜太子喝多了?”
崔皇后抿了一口茶水,美眸眯起,“他费尽心思娶到手的新妇,怎舍得喝醉误了新婚夜?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符合他的性情。”
万嬷嬷不知如何接话,又听崔皇后道,
“管他的,反正人已经娶进东宫了,他们俩是好是坏,本宫也不在乎。”
崔皇后抬手拢了拢鬓发,“左右一个月后,还要给太子纳两个良娣进来服侍。老二、老三都儿女成群了,就连比他小的老五,去岁也得了个嫡长子。最迟明年中秋,太子也必须让本宫抱上孙子才是”
崔皇后口中的老二老三老五,分别是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是怀着狼子野心,不容小觑的角色。
老话常说,隔辈亲。顺济帝年纪大了,对于孙辈就格外的亲近,是以这几位皇子时不时就带着家中儿女给顺济帝请安,把老皇帝哄得直乐呵。
崔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顺济帝被哄得晕了头,偏了几位皇子那边。
万嬷嬷在一旁附和道,“娘娘放心,太子殿下都娶亲了,子嗣也不远了。”
崔皇后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另一边,出了凤仪宫,裴元彻与顾沅坐上轿辇,回到东宫。
下了轿辇,顾沅就被裴元彻牵着,一路往紫霄殿里走。
紫霄殿是太子的宫殿,前殿处理政务,后殿是他的起居寝殿。
在这之前,顾沅一直觉得太子的审美是比较浮夸的,毕竟她的瑶光殿弄得那样金碧辉煌,宛若一个镶满各色璀璨宝石的黄金笼子。
但步入紫霄殿后,她目之所及都很阔朗古朴,前殿庄重大气,后殿清静素雅,那些花里胡哨的摆设很少,架子上多是字画书卷、弓箭刀剑之类的,半点奢靡气氛都无。
顾沅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想难道在他眼里,她是喜好浮夸奢靡的?
他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思忖间,身量颀长的男人已然将她牵到了一处低调的小侧间里。
这是李嫔的灵堂。
正中的黄柏木箭腿平头桌上,摆着一块黑地金字的牌位,青瓷香炉中插着三根香,两侧摆着大支的白色蜡烛,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烛泪。
裴元彻将内侍挥退,亲自动手点了香,分了三根给顾沅,“拿着。”
顾沅的面容也肃穆起来,接过那三根香,朝着那牌位拜了拜,“儿媳顾氏,拜见婆母。”
她将香插进炉中,又按照规矩,行了四肃二跪二拜之礼。
裴元彻看着她规规矩矩的行完全套礼数,眸中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顾沅浑然不觉,行完礼后,转头看向裴元彻的手,讶然道,“殿下,你手中的香快烧完,你赶紧插上炉子呀。”
虽说男人皮糙肉厚,但刚燃烬的香灰落在手上还是挺烫的。
裴元彻薄唇抿了抿,淡淡道,“孤知道了。”
他将香插好,拜了三拜,退到与顾沅并肩的位置,大掌忽然一把握紧了她的手。
“母亲,儿子娶媳妇了。”他郑重道,黑眸凝视着那牌位。
良久,他侧身对顾沅道,“走吧。”
顾沅点点头。
俩人刚一走出小灵堂,就见回廊处,一袭红色石榴裙的五公主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皇兄!”她脆生生的唤了声,走到跟前,看着裴元彻身侧的顾沅时,表情顿了顿,有些别扭似的唤了句,“皇嫂。”
顾沅弯起眼眸,朝她浅浅一笑,“五公主。”
裴元彻道,“你现在是她皇嫂,直接唤她景阳便是。”
顾沅没说话,只一双澄澈的眸子盈盈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顿了顿,旋即瓮声瓮气道,“嗯,你叫我景阳。”
顾沅这才温温柔柔唤了句,“景阳。”
五公主看着她和善的笑,心底的疏离也淡了几分,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刚拜祭完母亲?”
裴元彻嗯了声,垂眸看向五公主,“你来的正巧,过会儿其他皇子家中的女眷会来东宫给你嫂嫂请安,你嫂嫂才嫁进来,不了解她们的性情,你陪她回瑶光殿,路上也好与她讲讲。”
顾沅知道嫁过来第一日她要向帝后请安,也知道其他皇子的妃妾也会来东宫向她请安。这些兰嬷嬷都与她说过。
至于那些皇子、公主的情况,兰嬷嬷也都大致给她讲了一遍。
不过这会儿裴元彻让五公主再与她讲,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兰嬷嬷不敢随便议论,讲的比较笼统。五公主却不一样,从她的嘴里没准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
“沅沅,你先与景阳回瑶光殿,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裴元彻那双漆黑的凤眸深深地看向她,语气温和,“晚上孤陪你用膳。”
顾沅朝他点了下头,“那我们先退下了。”
五公主在一旁看着他们俩都觉得腻歪,忙扯着顾沅的袖子,“走了。”
裴元彻幽幽扫她一眼,严肃道,“对你嫂嫂恭敬些。”
五公主撇了撇唇,“知道了。”
说罢,她和顾沅离开了紫霄殿。
此时正值午初,烈日炎炎,蝉鸣不断。
回到瑶光殿,姑嫂俩先简单用了一顿清爽简单的午膳,随后便坐在糊了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窗纱的窗牖下,边饮用姜蜜水,边聊起皇室的其他成员。
“我父皇统共有十三位皇子,十五位公主,公主暂且不谈,就先说皇子吧。大皇兄十岁时染疾而亡,所以目前年纪最大的皇子是二皇兄裴元皋,乃贤妃之子,今年二十八,其妻是范阳邹氏他们俩口子呢,看着和和气气的,其实是笑面虎,靠不住,也不可信,反正邹氏的话,你随便听听就好,别当真。”
“然后便是三皇兄裴元,良妃之子,今年二十四,其妻是海宁钱氏,是良妃的本家侄女钱氏是书香世家,这位三皇嫂呢,心性还行,话不多,不大爱与人交往。其实她挺可怜的,我三皇兄是个贪财好色的,府中姬妾众多,与她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
“我五皇兄今年二十,是嘉贵妃之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顾沅,“嘉贵妃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