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裴元彻在马车上交代着顾沅,“今日孤怕是有的忙, 等到了刺史府, 你先安心在府中休息, 孤将李贵给你留下, 这奴才机灵, 有什么事你交代他便是。”
说罢,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乖乖等孤回来, 嗯?”
顾沅眨眨眼,乖顺应道,“我知道的。殿下你忙你的,别担心我。”
裴元彻见她这乖乖的小模样,心里爱极了,伸手将她搂在怀中,一番亲昵。
弄得顾沅面红耳赤,按着发鬓,小声嗔道,“别把头发弄乱了,待会儿还得见人呢。”
裴元彻这才收回手。
恰好这时,马车也停下。
裴元彻先下了马车,又回身牵着顾沅下车。
刺史府内乌泱泱一群人站得整整齐齐,一见到那两道锦绣身影,立马跪下,齐声请安。
裴元彻面色自然的示意众人起身,转身与顾沅交代了两句,便与刺史往前厅去了。
顾沅看着一侧站着的女眷们,稍缓神色,柔声道,“诸位不必拘着。”
她嗓音温柔好听,又说得一口标准的官话,让人愈发好奇起来。
刺史夫人缓缓抬眼看了过去,当看清眼前之人的容貌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艳。
今日顾沅穿着一身寻常的藕荷色窄袖襦裙,梳着飞仙髻,饰以珍珠发簪和红宝石金钗,因着天气热,她脸上的妆容化得很淡,傅一层薄薄的粉,描着细细的黛眉,朱唇一点,艳若樱桃。
这装扮算不得华丽,可她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还有那温婉矜贵的气质,只这般静静地站着,便让满庭生辉,周遭一切都自动沦为她的陪衬。
刺史夫人咂舌,天爷呐,早就听闻太子妃乃长安第一美人,如今瞧来,便是叫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刺史夫人都这般惊讶,其余人更是惊得挪不开眼,看傻了。
一旁的李贵咳了一声,客气提醒道,“刺史夫人,太子妃一路舟车劳顿,得歇息了。”
刺史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道,“是是是,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臣妇这就引着太子妃去。太子妃,您请——”
顾沅打量了一眼刺史夫人陈氏,她约莫四十岁左右,身着整套命妇朝服,体态丰腴,头戴花冠,画了全妆,也不知道是太阳太大,亦或是她太紧张,流了不少汗,将妆容都冲花了。
顾沅不是摆架子的人,又见陈氏年纪与自己母亲赵氏差不多,便略一颔首,语气也放得温和,“有劳夫人了。”
陈氏更是诚惶诚恐,“不敢不敢,这都是臣妇分内的事。”
此次江南巡盐,主要是在扬州、金陵、苏州、杭州、绍兴这几个州府,按照安排,他们会在扬州住上半个月。
顾沅心里盘算着,既然要跑,自然是越早越好。
她了解裴元彻,他虽于感情上有些疯魔,但在国政和民生方面,前世的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就算他发现她跑了,有巡盐的差事绊住他,也能给她多争取些时间。
扬州是第一站,四通八达,水陆便利,便是最好的逃跑地点。
“太子妃,到了。”陈氏停下脚步,恭敬道,“院子简陋,比不得皇宫辉煌,太子妃您将就着住。”
顾沅缓步走进去,这是个宽敞清雅的院子,庭前略略有几点奇秀嶙峋的山石,墙上爬着薜荔,角落种着芭蕉,两边摆着开得烂漫的重瓣海棠,一溜回廊上吊着精巧的鸟笼,养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待走进门里,无论是正厅还是左侧书房与右侧寝屋,皆是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处处见风雅,就连地上的砖石头,都是碧绿凿花的。
收回打量的视线,顾沅扭头对陈氏笑道,“夫人用心了。”
陈氏见她这般反应,心知这是挺满意的,暗暗松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太子妃客气了,这是臣妇分内之事,您住着舒适就再好不过了。”
顾沅与陈氏聊了几句,末了,轻声道,“接下来的半个月,多有叨扰了。”
陈氏一叠声说不敢,又道,“太子妃一路辛苦,臣妇就不打扰太子妃歇息,先行告退。太子妃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顾沅颔首,示意谷雨送陈氏出去。
稍作安顿,她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天气炎热,人又闷在马车里颠簸,顾沅自己都嫌弃汗水黏腻,偏偏裴元彻半点不觉得,依旧又亲又搂的不肯撒手。
泡在温热的水里,秋霜一边替她沐发,一边说道,“这刺史夫人挺不错的,奴婢瞧院子里摆着的是海棠花,屋内用的瓷器也都是主子您惯用的汝窑青瓷,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顾沅懒懒的嗯了一声,脑子里想着,陈氏看起来是个话多外向的,自己与她多聊聊,应当能打听不少消息。
当前最重要的,是摸清扬州城几个城门关卡的情况,熟悉路线,才方便行事。
她闭了闭眼睛,心头微叹,接下来有的忙了。
到了夜里,刺史等官员于扬州城最出名的醉仙居招待裴元彻,刺史夫人则在府中设宴,邀请顾沅。
顾沅身子还有些乏累,本不想去的,转念想到人家一番心意,若是不去,保不准对方多思多想,也就去了。
宴席十分丰盛,大都是扬州的特色菜,金葱高邮麻鸭、扬州老鹅、天香荷藕、佛手芽姜、宝塔酱菜、蟹粉狮头、紫檀虎尾、大煮干丝,滋味也都清淡平和,鲜醇兼备。
顾沅一一尝了些,但依旧吃的不多。
陈氏有些忐忑,“可是这菜色不合太子妃胃口?”
顾沅摇头,笑道,“夫人不必多虑,只是这几日坐车有些劳累,没什么食欲。”
陈氏心下稍安,又让人做了两道酸甜开胃的菜肴和糕点奉上。
这回,顾沅倒是多吃了几口,陈氏记在心里,寻思着明日多备些这种口味的。
及至戌正,宴席散去,顾沅回了院子。
想到裴元彻在外应酬,应该会很晚回来,顾沅也不等他,换了寝衣,自个儿上床歇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被窝里钻进一个人。
那胸膛热得厉害,像只粗莽的熊,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在怀中,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气息灼热的扫过她的肌肤。
顾沅惊醒,嗅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稍稍松口气,可转念意识到他身上的酒气,又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喝了多少。
“殿下?”她轻轻唤道,刚醒来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是孤。”
他鼻音有些重,在她脖间蹭了蹭,带着醉意道,“孤把你吵醒了?”
顾沅在他怀中挣了挣,柔声道,“殿下,您喝醉了?我让人给你熬些醒酒汤。”
裴元彻将她按了回去,凤眸半阖着,懒声道,“你好好躺着,让孤抱一会儿。”
顾沅被他两条胳膊钳着,想动也动不了。
男人抱着她,喊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又说着什么不要离开他之类的话。
顾沅无奈,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早些睡,便配合着应着,好,我不会离开你。
男人总算消停一些。
就在顾沅以为可以好好睡觉了,他的手滑进她的寝衣,又吻上她的脸……
顾沅的困意一下子没了。
她试图推开,男人一个翻身,束缚住她的手,黑眸发亮,哑声哄着,“乖,就亲一下。”
顾沅分不清他这会儿是清醒还是糊涂的,莹润的眸子泛着水光,还没说话,男人就吻了上来。
她认命的闭上眼,鼻间嗅到那酒味,蹙起眉头,忍受着。
或许是酒味太重,她有点晕,还有点想吐。
就在她快忍不住的时候,裴元彻总算放开了她。
顾沅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又隐隐约约浮出个可怕的猜想——
不。
不会是那样的。
她摇了摇头,自我安慰着,肯定是她想多了。
☆、59、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一早, 外头起了风,下起了蒙蒙细雨,天色也变得灰暗。
顾沅醒来后, 披了件莲青色长衫,静坐在窗户边出神。
朦胧烟雨下, 庭前种的蔷薇、月季、宝相、海棠在风中摇曳,经过雨水的浸润,色泽愈发鲜亮
顾沅紧了紧身上的外衫,纤细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 眉眼间笼上一层郁色。
她不是没生养过新嫁娘, 前世她有过两个孩子。
想到她落水前的那段日子,裴元彻要的那样勤快。还有近日来的乏力、头晕、食欲不振和时不时的反胃……
这到底是因为身体娇弱, 受不住这舟车劳顿,还是她腹中有了动静?
思及后面那种可能性, 顾沅心下一沉,手指也不由得捏紧。
要找御医来瞧瞧么?
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她给压了下去。
不行, 要是找了御医,发现真的怀了, 裴元彻定然会让宫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更不会轻易让她出门, 到时候她还怎么跑?
再过几日就到了她该来癸水的日子, 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 且再等几日,便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顾沅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腹部,眸光闪烁——
老天保佑, 千万不要。
用过午膳后,雨势稍小,顾沅拿了方石料,坐在榻上刻章。
刚勾勒出个模子,守在外间的秋霜进来禀报,刺史夫人带着府中嫡女前来请安。
顾沅将石料朝里转了下,没抬眼,慢声说了句,“请进来。”
秋霜应诺一声,弯腰退下。
顾沅将刻刀与石料放在小篮子里,扯过浅青色布料掩住。
很快,陈氏与她的小女儿宋书意缓步走了进来,俩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顾沅温声叫起,又让她们坐下。
她淡淡打量着陈氏身后坐着的宋书意,小姑娘十四岁左右,生着一张标准鹅蛋脸,杏眼琼鼻,肤白细腻,穿着一条芙蓉色宽袖襦裙,配着鹅黄色披帛,额前几缕碎发,衬得模样越发水灵清纯。
一番客套寒暄,顾沅夸着宋书意,“都说江南出美人,今日一见宋三姑娘,果然不假。”
宋书意被夸得小脸通红,细声细气道,“太子妃过誉了,您仙姿玉颜,国色天香,臣女不过蒲柳之姿。”
顾沅笑了笑,也没多说,只将视线放在陈氏身上,与她攀谈起来。
扬州城的大致情况,顾沅先前也从书册中了解一些,如今与陈氏聊天,偶尔道出一二,都惹得陈氏与宋书意惊喜不已。
她们见太子妃对扬州这般感兴趣,也愈发热情的与顾沅介绍起来,大到扬州城的风俗、美食、风景名胜,小到那条街巷的首饰阁、成衣铺子……
顾沅边喝茶,边笑吟吟的问她们一些车行、药行、牙行、鞦辔行、商队往来等信息。
陈氏只当太子妃心系扬州城的民生,也都一一答了。
到了傍晚,眼见着雨又落了下来,陈氏母女也起身告辞。
顾沅弯起眼眸,无比和气道,“今日听夫人与三姑娘说了这么多扬州的趣事,我都恨不得立刻出去逛逛了。”
宋书意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太子妃很有好感,接话道,“太子妃若想出去逛,等哪日天气好了,臣女可以作陪。”
“那便再好不过了。”
顾沅等的就是这句话,相比于陈氏,与这年纪小的姑娘打交道,更为省心。
从院内退下后,陈氏无奈的看了宋书意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这胆大的丫头,在太子妃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些。太子妃是何人,我纵有诰命在身,陪在她身边也小心翼翼的。你倒好,一开口就大言不惭的要陪太子妃……”
宋书意摸了摸额前的发,讪讪一笑,“母亲你别多虑呀,我看太子妃人蛮好的,说话斯文温柔,半点都不凶。”
临来之前,宋书意还有些忐忑,她两年前去过洛阳姑母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跟洛阳的世家贵女们打过交道,那些贵女一个个自持身份,说话拿腔拿调的,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还曾拿她的扬州腔取笑,是以宋书意一直对北地世家贵女们印象不好。
她寻思着洛阳作为陪都,贵女们就那般傲气,那太子妃是长安侯府出身,又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八成像是月宫上的仙女,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吧?
没想到今日一见,有仙女之貌,却没半点盛气凌人的冷傲,反倒温柔的如云似水,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欢喜。
陈氏道,“若太子妃真的让你作陪,那你说话可得注意,千万要守规矩。听说昨夜太子爷喝得走路脚步都是飘的,一回府上,就直接去太子妃院里了,啧啧啧,这份爱重多难得啊。所以你啊,可别惹得太子妃不高兴,免得牵连了你父亲。”
宋书意点了点头,“女儿晓得的。”
………
陈氏母女走了没多久,裴元彻就回来了。
他来得急,肩上沾了雨水,银灰色的蟒纹被堙成深色,鬓角也有些濡湿。
顾沅忙拿了干净的衣袍给他换上。
她羽睫垂下,替他系着腰带,轻声道,“外面的雨也不大,怎么淋湿这么多,李贵是怎么撑伞的。”
裴元彻看她为自己担心,面上噙着笑意,“孤想早些回来陪你用晚膳,步子就急了些。”
顾沅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旋即淡淡道,“也不急这么一会儿,若是殿下因为淋雨生病了,那真是罪过了。”
“这点小雨算什么,孤哪有那么娇弱。”
“之前殿下不是淋雨病过么。”
“……”
想到那次雨中纵马导致的高热生病,裴元彻心下不大自在,掩唇轻咳了一声,“那回不一样。”
雨是诱因,主要原因还是怒火攻心,被她和文明晏给气的。
换好衣袍后,裴元彻牵着顾沅的手,将她抱到长榻上,例常询问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顾沅随他抱着,如实答道,“今早起晚了,用过午膳后,刻了会儿章,然后刺史夫人与她家三姑娘来与我请安,就闲聊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