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
头昏脑胀之际,只见一小宫女走到贵妃身旁,贵妃陡然捏紧了手帕,眉眼带笑,娇呼道:“明月,来,同我回一趟寝宫,我可有好东西为你备着呢。”
如得救一般,李宓瞬间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不问缘由,随着贵妃离开了暖阁。
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李宓的神色终于清明了许多,方才反应过来贵妃神色不对,宫女的脸色,更是比地上的雪还惨白。
“咚,咚咚,咚咚咚。”
走到熟悉又陌生的小道,贵妃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奔跑起来,脸上全无从容之色。
“贵妃,别急,发生何事?”
地上湿滑,李宓怕贵妃栽倒,一把拦住她,身后的宫女“噗通”一声,也不知是跪下了还是摔倒了。
李宓却无心回头看,因为贵妃正在发抖,抖得极为厉害,冰凉的泪滴滴在手上,烫得李宓头皮发麻。
上次今上中蛊,贵妃也是从容的,如今却全然失控。
“天一神水”
如蚊虫般细小的声音从贵妃处传来,李宓心头一紧,强作镇定,扶着贵妃疾步往前走,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稳:“贵妃放心,臣女定竭尽所能。”
能让贵妃如此惊慌的,除了今上,不作他想,若今上真被天一神水所害,不论真相如何,神水宫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穿过小道,从侧门进入寝宫,其内却空无一人,李宓正疑惑之际。
“笃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的敲击声从身后传来,须臾,暗门开了,贵妃拉着李宓,走进密室。
眼前暗了片刻,因着墙上的微光,李宓很快便适应了,身后的暗门合起来,严丝合缝,几乎听不见声响。
穿过长长的甬道,步入一个稍大的环形厅堂,今上果真躺在正中央临时拼凑的榻上,身上布满紫红色的蛛网脉络,心口凹了一大块皮肉,红肿腐烂看不起肌理。
无情与方应看一左一右守在此处,面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之色。
“是福是祸,就看你了,安平郡主。”
方应看定定地看了一眼李宓,叹息一声,冲无情道:“那几个蠢货还不知如何,你且守在这里,我出去查探。”
说完,方应看转身离开,未曾回头看李宓一眼。
今上的情形已不能耽搁,李宓接过无情手中的药箱,迅速起针,试图稳住伤势,与此同时,无情冲贵妃交代起事情原委:“宴会中,陛下饮了不少酒,更衣时,服侍的太监自尽,米公公反应极快,不曾想,陛下仍旧中招了。”
无情说得极为简短,李宓却从其中听出了他的暗语,什么“自尽”,定是如同无花手下一般,腹中炸裂,以此暗算。
“米公公?”
“当场气绝身亡。”
喂药的手顶了顶,李宓叹息一声,她入宫几次,也曾见过米苍穹喝酒吃花生,他阴晴不定,有些渗人,却没曾想,去得如此突然,不过,总归是为今上尽忠了。
过了一刻钟,李宓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今上的状况却未曾好转,眼见他气息越来越弱,李宓心一横,看向无情,脸上满是破釜沉舟之意:“大师兄,这比上次的,要毒上太多,此毒冠绝天下,唯有使用秘法。”
一向冷静的无情急了,上前两步,语速加快:
“可有别的法子,世叔说过,李家秘法,只用一次,上次救花满楼,你已用过,再用,恐有性命之忧。”
“顾不得许多了!”
李宓的喊声在室内回荡,尖锐又饱含决心:“我之性命,岂能与天下安危相比!”
本就默默流泪的贵妃闻言,瞪大了双眼,满是震惊地看向李宓。
在场之人深知,今上是难得的明君,若他身死,幼子继位,朝中必然大乱。
诸葛等人追求多年的太平盛世,便愈发遥不可及。
“小师妹,你,可还有交代。”
若换做是他,无情定然毫不犹豫,只是,想到这人是小师妹,无情只得颓然放下手,脸色白如霜,眼眶微红,眼中的心痛快满溢而出。
“我同七童说过好几次,待此间事了,我便与他,同归江南。”
微笑着,眼泪坠落,李宓粗鲁地擦了擦:“大师兄,若我……”
喉头哽了哽,李宓顿了好长时间,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便告诉他,我反悔了,一人回了忘忧谷,此后经年,不必再寻我。”
说完不等无情反应,便推着他往外走,要赶他离开,面上故作轻松,调笑道:“大师兄替我守门,我才安心,放心吧,爹爹吓唬人的,什么只能用一次,我还想回府吃娇娘做的饺子呢。”
暗门缓缓阖上,无情以为曾流干了的眼泪,悄然滑落,李宓见状,刮了刮自己的脸颊,冲门外的无情灿烂一笑。
“告诉舅舅,赌约,是我娘赢了!”
“嘭”
门关了,天,渐渐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老爷:我赢定了,那孩子脑子不好使 ^-^
诸葛:看破不说破,老花你是不是觉得你家事儿太少了?
花满楼:我那么大个媳妇儿说进宫吃顿饭,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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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结局前
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李宓笑着哼着歌回到贵妃身边,冲她道:“贵妃,此后看到的,还请不要害怕,若我身死,贵妃只管陛下就好。”
贵妃眼皮红肿,嗓子发哑,瞧了眼出气多进气少的今上,犹豫道:“明月,若是无甚把握,不……”
轻笑一声,李宓打断了贵妃的未尽之语,得此一言,也不枉她如此坚决。
“贵妃宽心,我有把握。”
说罢,李宓抽出药箱中的短刀,朝着手臂狠狠一划,血流如注,初时如同常人一般,是寻常的红色。
待李宓运功之后,但见她头上冒起青烟,血中逐渐带了缕缕金丝,额上也泛起了些许赤光。
随着血液滴下,李宓的脸色愈发惨白,而今上的毒逐渐消退,只剩下心口那一处顽固不化。
牙齿咬破嘴唇,留下两颗牙印,李宓又是一刀划在右臂上,这回滴落的血液,粒粒分明,全然是黏稠的金色。
室内散出淡淡的花香,而李宓整个人,泛着浅浅的微光。
一阵羽翅的拍打声过后,不知贵妃看到了什么,竟像是受了惊讶般,捂住嘴,跪了下去,伏倒在地,虔诚地垂下头。
待宫内之乱平息,神侯等人打开密室,见今上只着单衣靠在椅子上,面色尚可,只神色有些呆愣。
而李宓,躺在榻上,死生不知,贵妃蹲在一旁,直愣愣瞧着她。
历经朝代更替的神侯,此时也禁不住打了个幌,被无情扶了一把,整个人瞬间苍老了下来,背部佝偻了许多,面色沉痛:“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顿了顿,见今上无甚表示,神侯强打起精神又道:
“暗室湿冷,还请陛下、贵妃移步,小徒,就由无情领回府吧。”
“不可!” “不可!”
两位贵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异口同声地拒绝,齐刷刷看向神侯,仿佛神侯是什么洪水猛兽。
贵妃更是站起身,用袖摆挡住了神侯的视线,安抚道:
“神侯不必担忧,明月无性命之忧,只是累了,便让她在宫内将养几日吧,神侯宽心,我定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照料。”
听到李宓无性命之忧,神侯与无情面色回暖,齐齐举步,欲上前查探。
贵妃像是想到了这点,往前走了两步,今上亦站起身,两人在前,彻底遮住了李宓的身影。
贵人在此,神侯与无情退后三步,垂下头,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之意。
“谢陛下娘娘恩典,只是我这小徒性情乖张,若是住进后宫,恐要添乱,且她云英未嫁,怕是,不妥。”
不妥二字一出,今上反应极快,冲站在一旁的方应看喊道:“应看,你去,传朕旨意,让礼部尚书速来觐见,朕欲赐封安平为公主,朕替母后和贵妃,还有朕自己,认下这个义妹。”
“诺。”
方应看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未曾询问分毫,便领命离开,室内安静下来,今上长舒一口气,冲神侯道:“方才应看在,不便让先生查看,如今,先生且看吧。”
两位贵人侧身相让,神侯与无情二人上前,瞧见李宓的样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放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昏暗的室内,李宓眉间泛着淡淡的粉光,耳后生出了三根细长的鸟羽,赤红且泛着金色流光。
“明月昏迷前曾交代,她父亲说,若是逼不得已,用了两次秘法,须得在人间之气,天下之势,汇聚之地将养。”
贵妃小心执起李宓的手,其指尖有层金线流动,恍如飞舞的彩蝶,示意神侯二人李宓无碍之后,又细心放回锦被中,动作之轻柔,确如她本人所言。
“神侯以为,李先生所言,除了皇宫,还能有何地?”
今上不知李宓身份,亦不欲查探,只是一旦他靠近李宓,脖子上祖辈相传的龙形玉佩便微微发烫,他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今上的态度,也是让神侯二人开了眼了,纵然他们知道李宓身世不凡,却未曾想,会如此不凡!
想起妹子留下的那封信,神侯一阵气闷,诸葛绮菲,临行前交代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陛下所言极是,小徒,劳烦陛下、娘娘了。”
“唉,照看自家妹子,这有何妨。”
许是死而复生之事过于匪夷所思,许是见到的奇异场景冲淡了心中的防备,两位贵人迅速进入了兄嫂状态,俨然一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样子。
如此,神侯冲无情使了个眼色,无情抱起李宓,随贵妃,秘密将李宓转移至其寝宫。
而神侯陪着今上前往正殿,一脸木然站在其身侧。
金銮殿上,今上中气十足,摘了一大批人的乌纱帽,气急败坏骂完人之后,猛地话锋一转,夸赞起神侯教徒有方。
事后,礼部尚书领着旨意,谴责地看着神侯,眼神中全然是——卖徒求荣,四个大字!
冬去春来,李宓在后宫养伤的这段时日,在朝在野,发生了许多大事。
朝堂上,兵部尚书等人,被查出里通敌国,伙同辽人投毒犯案,已被六扇门缉拿归案,侍郎凤郁岗荣升兵部尚书。
掌事太监米苍穹已死,那名“自尽”的太监是皇后的人,今上雷厉风行,在无情的协助下,肃清后宫妖邪,废后新立。
礼部忙得不可开交,每每见到神侯,都没有好脸色,而户部和兵部则反之,接连高兴了好几个月。
江湖中,花满楼连夜疾驰,带着神水宫的令牌拜访水母阴姬,天一神水屡次失窃,水母阴姬早已有所察觉。
此前不欲深究,如今惹出如此大的麻烦,且又害了李宓,水母阴姬重出江湖,杀伐果决,在花满楼与楚留香等人的协助下,不仅找出了内奸,更是偶然寻得傅宗书的下落。
“傅宗书果真是假死?”
花团锦簇间,李宓脸上满是好奇,她身上的奇异之相已然消散,只脸色不佳,像是重病之人,精神头倒是十分足。
“可不。”
舒皇后讲得口干舌燥,停下饮了一口茶,替李宓捋了下耳边的发丝,状似不经意间碰了下她的耳后,触感丝滑柔软,那是一层肉眼不见的细碎绒毛。
“皇嫂,痒。”
缩了缩脖子,李宓笑了两声,又伸手搓了搓耳后,一脸无奈,而皇后面上则浮现出满足之意,继续道:“我看你啊,尚未康复,还是多住些时日吧。”
“我,我想回神侯府。”
对了对手指,李宓有些扭捏,但想起花满楼,又想起大姨的脾性,她恨不得今日就飞出宫。
“呵,是想花家七公子吧。”
相处的时日久了,帝后二人已然知道她与花七早已两情相悦,皇后这一番打趣,李宓自然面上飞起红霞,侧过头装作认真赏花,不论她如何调笑,也不答。
次日,朝露未散,在后宫众人不舍中,李宓带着一大堆赏赐,在方应看的护送下,返回神侯府。
端坐在华丽的马车中,李宓与方应看相视无言,临近神侯府,方应看问了一句:“以命相搏,得了这公主之名,李明月,你可满足?”
猛得抬头,方应看面上云淡风轻,仿佛这诱导似的话,非出自他口,这时,李宓才终于意识到,方应看已是权倾朝野的新贵,勾起略有些泛白的唇角,李宓笑道:“山河无恙,海晏河清,我很满足,愿方侯爷亦是。”
直到被请下车,在神侯府众人的簇拥下进门,李宓依旧在想方应看当时的神色。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也不知从何而来,李宓摇摇头,甩掉心中杂念,不觉感慨自己胆子太大,世人皆怕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
“宓儿”“小师妹”
议事厅中,亲朋皆在用朝食,见她出现,纷纷站起身,满脸惊喜。
皇帝之意,向来莫测,昨日神侯试探,还言道要留李宓一些时日,只要她留在后宫一日,神侯府众人就提心吊胆一日。
谁也未曾想,今日帝后便将她放出宫来。
神侯欣慰一笑,被娇娘瞪了一眼,只得无奈叹道:“魂灵,派人去通知花家。”
娇娘则搂着李宓一阵心疼,得知当日艰险,她已生了神侯许久的气,如今见她小脸苍白,更是叠声嘱咐:“小萍,快去后厨,看看血燕可是炖好了?”
“宓儿可是遭罪了。”
水母阴姬闻讯赶来,脸上无悲无喜,周身气势却满是肃杀,喧闹的气氛凝滞下来,李宓赶忙扬起笑,上前劝慰:“大姨,宓儿已然大好,无碍的。”
试探着搭上水母阴姬的手臂,见她不曾反感,李宓方才安心,水母阴姬摸了摸她的脉搏,眉间冷意稍退,叹道:“宫南燕监守自盗,败露后逃出神水宫,我追她至此,待寻得她,大姨定为你讨回公道。”
世间众人,就连今上,亦不及李宓在水母阴姬心中的地位,原本她未曾防范枕边人,未曾想,水母阴姬冷哼一声:“她,连同她那主上,一个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