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臣对公主的浅薄了解,公主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答应臣才对,或者就算答应,顶多也就让臣做个随从或者……嗯,面首之类的?”
“……欸?”
乐安软趴趴的身子终于直起来一些,杏眼微睁,恍然大悟状:“对啊,我怎么忘了还可以这样。”
睢鹭弯起的眼睛委屈地垂下来:“公主……”
乐安不管他,咯咯地笑,笑完了,才兴致勃勃问:“所以,如果我执意让你做随从或面首,你做吗?”
睢鹭叹了一口气。
“真到那种情况,就是最坏的结果了,但——”他扬起头,笑容自信,“同样以臣对公主的浅薄了解,臣认为,并不会真到那一步,因为,臣做了充分的准备,以打消公主可能有的全部顾虑,方才在车下所言,只是第一步,臣还有许多筹码没有摆出来。”
乐安眨眨眼:“比如?”
“比如……”睢鹭也眨眨眼,“若公主担忧意外妊娠之苦,臣可自去双丸,以去公主之忧。”
……
马车滚滚向前,马车里一片寂静,侍女们的表情恍如雷劈,冬梅姑姑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攀附公主的,冬梅姑姑表示见多了,但为了攀附公主对自个儿这么狠的,这的确是第一个。
乐安:……
乐安也惊呆了
是个狠人。
不过……
“但是去了……呃,双丸,”盯着侍女们的眼神,乐安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说不出那两个字,不应该不应该,”我还要你做什么?摆着好看?”
他不会以为她那么清心寡欲,让他当驸马就只是“当驸马”吧?
而侍女们也倏然回过神来,尤其是已经成亲的夏枝秋果和冬梅姑姑,一听乐安这话,眼神齐刷刷地看向睢鹭,只是这回,三双眼六只眸子,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忍俊不禁。
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欸?”少年疑惑地眨眨眼,继续一脸坦然地说着虎狼之词,“可去双丸并不影响床笫之事吧?”
“公主,我看过医书的。”他一脸诚恳地看着乐安道。
乐安:……
“你那看的什么破书?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回去就把它烧了。”
欸?
睢鹭陡然瞪大的眼睛表明了他的震撼。
他犹不死心地问道:“真的影响床笫之事?”
“影响,非常影响。”乐安笃定道,成了亲的侍女们虽然不说话,但也纷纷用眼神表示赞同。
“好吧……”
看看几位有经验人士的眼神,少年承认错误十分爽快,乖顺一笑:“是我闹笑话了。”
说罢,又弯弯眼笑道,“不过,这也无妨,我看那本医书上还说,世上还有可供男子服用的避子汤,虽然那本医书上并未写具体汤方,但大抵应该还是有的吧?”
——所以你看的到底是什么医书啊?
乐安心里吐槽,并且决定就此跳过这个少儿不宜(她家侍女里还有个没成亲的姑娘呢!)的话题,以防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于是,压根没理少年的问话,强硬转移话题:“所以,你费尽心机,准备如此充分,就为了做我的驸马?”
欸?
虽然对于话题突然转移有一点点措手不及,但睢鹭反应很快,闻言立刻道:“自然。感谢公主给予臣这个机会。”
说这话时,他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乐安,清亮的瞳仁如晴夜星辰,满满倒映出乐安的影子,仿佛她是他一生追逐挚爱之人。
然而乐安不为所动。
她悠悠道:“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为攀高枝的话,以睢鹭的条件,明明可以将目标放在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贵女大小姐身上,那样,虽然也有攀附之嫌,但起码要比选择她,名声要好许多。
当然,大部分贵女都有如宋国公夫人那样为女儿未来着想,注定会棒打鸳鸯的父母,但……京城贵女那么多,总有溺爱女儿的父母,或者格外有勇气的姑娘,只要睢鹭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身家清白,娶个出身远超自己的贵女,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然而睢鹭却用力摇了摇头:“不,没有了,您就是最好的选择。”
乐安:“因为我是最高的枝?”
少年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脸。
“公主,臣好看吗?”
这不废话。
乐安无语地看着他。
睢鹭笑眯了眼,本就光彩夺目的容颜更加耀眼,他就指着自己那极其耀眼的容颜道:
“像臣这般长相的人,最好找棵大树遮风避雨,公主自然是极好的选择,但,树也并非越高越好,毕竟——”
他话声一顿,似乎不敢再说下去似的,巴巴地看着乐安。
乐安摆摆手:“说。”
少年笑笑,轻声道:“高树之下,易遭雷殛。”
还真敢说啊。
不过,不可否认,她的兴趣也被越调越高了,乐安又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选择我,而不是选择其他更合适的人?”
睢鹭咧嘴笑——美少年就算咧大嘴笑也是美的。
“更合适的?公主是想说,那些与臣同龄的权贵小姐吗?”
乐安挑挑眉,没有说话。
睢鹭:“因为臣有知人之明,更有自知之明。”
睢鹭:“若有与我同龄、并且愿意挣脱门第束缚与我结合的小姐,定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疯狂地迷恋上了我,而人一旦疯狂,就会看不清自己,就会给自己,也跟身边的人带来灾殃。雷击高树只是可能发生,而疯狂之人带来的灾祸,却是必然的。”
乐安一笑,没有对少年听起来略显狂妄的话语加以嘲讽,反而道,“难道我不会?”
“您不会,您是个很清醒的人,更是个不会为他人疯狂的人。”
乐安忽然坐直身子,身体微微朝他的方向前倾:“对我只有浅薄的了解?嗯?”
是说刚刚那句“以臣对公主的浅薄了解。”
睢鹭下巴微微抬起,不退不让。
“的确只有浅薄的了解,目前只看到这些而已,更多的公主,臣还看不到。”
乐安:“那你想看到更多吗?”
睢鹭:“那要看公主想不想让臣看到。”
乐安坐回了原位。
“不急,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方长。”
“所以,说出你此刻的请求吧。”乐安斜睨他一眼,“你不会,真想现在就跟我回公主府吧?”
“嗯?”
睢鹭看着她,眼睛无辜又茫然,一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模样。
切。
还跟她装。
乐安又勾勾手,“过来。”
睢鹭眨眨眼,乖乖走到乐安身边,又在乐安的手势指引下,乖乖蹲在她身前,如此,便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了。
乐安便这般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手指落到他肩头。
睢鹭的目光随她的动作而动。
然后,便见乐安夹起了他肩膀靠后位置上,一片粘在衣服上的青翠草叶。
而他全身,并不止这一片草叶。
衣角袖口,到处都是草叶和泥土的痕迹。
如果不是自身姿容过盛,这一身,足可称得上狼狈。
乐安:“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为了做我的驸马,蓄意准备了许久,专程打听了我的行程,然后拦下我的车驾。”
“结果最后,却是以这一身狼狈的模样见我?”
乐安笑眯眯地揉捏着那片草叶。
睢鹭眨眨眼,随即,鼓掌:“公主,您真厉害。”
呵呵,这还用说。
乐安抬起下巴。
睢鹭又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以为,蓄谋已久会显得比较诚恳。”
啥诚恳?蓄意攀高枝的诚恳吗?谁会想要这种诚恳啊?这孩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冬梅姑姑面无表情地心里吐槽。
可偏偏,她家公主还接话。
乐安:“可事实是,你只是临时起意。”
睢鹭:“其实也不完全是临时起意。”
“不过,”睢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臣此刻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事……”
冬梅姑姑立刻打起了精神,虎视眈眈看向睢鹭,便见他伸出一只小拇指。
“想要求公主。”
乐安瞥他一眼。
睢鹭收了小拇指,笑:“我有一随从,此时正被人私下囚禁。”
乐安扔了那草叶,斜眼睨他:“无家累,无仇敌?”
随从被人囚禁,他自个儿则一身狼狈,脸上还做了伪装地突然出现在大慈恩寺唯一的下山路上,背后的大致情节,乐安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
少年摸摸后脑勺,状似憨厚地笑:“只是一个长随,算不得家累吧?”
“仇敌更算不上,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小小的,嗯……过节。”
乐安:“那现在,本宫便替你解决这小小的过节?”
睢鹭眼睫毛扑闪扑闪:“公主方便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方便,怎么不方便。”
乐安翘起二郎腿,一副气焰嚣张状。
“你好歹也是本宫未来的驸马,大气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还他十巴掌。”
睢鹭:……
“公主,我选您真是选对了。”
乐安骄傲抬下巴:“那是自然。说吧,是哪个不长眼的混球,惹了我们未来的驸马爷?”
睢鹭软软一笑,说出了混球的名字:
“今科探花,卢嗣卿。”
第15章 最大的差别
卢嗣卿。
乐安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卢嗣卿是谁,就在不久前,她还看过他投过来的文卷,只觉得是个仗着出身为众人追捧,实则德不配位、欺世盗名之辈,甚至还因此被齐庸言气得够呛。
当然,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卢嗣卿出身卢家。
“你那个随从,被囚禁在哪里?”乐安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了句。
三清佛祖孔圣人保佑,可千万别在卢家宗宅,不过,这里是大慈恩寺,而卢家所在的修行坊——
睢鹭粲然一笑:“不远,就在隔壁修行坊。”
乐安:……
果然临时抱佛/道/圣人脚是没用的。
乐安身旁,冬梅姑姑已经一脸“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的表情瞪向睢鹭,其他几个侍女的表情也奇怪起来。
睢鹭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公主,可有不便之处?”
当今世家门阀林立,而这其中,又以崔卢两姓风头最盛,当年七王之乱,虽明面上无人敢说,但私底下,谁都知道是世家争斗导致的结果,崔卢两家便牵涉甚深。
七王之乱中,乐安的兄弟纷纷殒命,只留当今一个五岁稚儿继承李梁江山,世家却只稍受损失,根基未动,以致到如今,世家气焰甚至常常超过皇室。
卢嗣卿虽然今年刚刚科考,尚未为官,但他出身卢家嫡枝,仅凭这一点,其身份之尊贵,说比肩皇亲便不为过。
所以,等闲京中贵人,尤其那些仰赖父母的贵女们,还真没法帮睢鹭救人。
但,居然连乐安公主也奈何不了卢嗣卿吗?
睢鹭眉头微拧。
“噗……”
乐安笑了出来。
“想什么呢。”她伸出手指,轻点少年紧锁的眉间,在他诧异地望过来时,她收回手,整个人又瘫回软乎乎的马车厢壁上。
“一个小小的卢嗣卿而已,我还不至于怕他。”
不想去卢家,自然是别的原因。
随即便吩咐侍女,“夏枝,叫杨二转道去修行坊,卢家。”
夏枝撩了帘子跟外面的车夫吩咐去了。
马车里,乐安也不纠结什么卢家不卢家了,只懒懒瘫坐着,问睢鹭:“你怎么跟卢嗣卿扯上过节了?又是什么过节?”
乐安虽然没亲眼见过卢嗣卿,但却深知这种世家公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眼高于顶,等闲人压根入不了他们眼,更遑论结仇,他们没有阶级低于他们的仇人,因为阶级低的,在他们眼里压根就不是人。不长眼得罪了他们,直接找个由头弄死才是最简单便捷的,哪里还会像此时睢鹭这样,不疼不痒地扣押个随从,却叫正主跑了出来,还抱上她这条大腿。
从这个角度来说,睢鹭说卢嗣卿不是他仇敌,只是有些许过节,可以说一点没说错。
睢鹭眨眨眼:“公主,臣说出来,您别害怕,也别笑。”
乐安:“……嗯?”
不害怕也就算了,别笑是怎么回事儿?
睢鹭又眨眨眼:“卢嗣卿他,心慕于臣。”
……
乐安:……
好吧。
她没害怕,也不想笑,她就是觉得自个儿头顶隐隐约约透着抹绿。
不过,仔细想想倒一点也不奇怪。
就她这小驸马这样貌,没几朵烂桃花才是奇怪,烂桃花里混了朵雄花,更是一点儿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