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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不管孟无疑和孟王心中有多少不舍,孟娇娇还是随着虞光踏上了前往虞国的路。
临行前,她发现原本应该护送她出城的伏珂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南平侯府的小侯爷宗泽。
“小侯爷,伏将军呢?”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小侯爷脸色有些奇怪,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昨夜伏将军在府里遇刺,伤了手臂……”
孟娇娇眼睛微微睁大:“可有大碍?”
小侯爷摇摇头:“不过是失了血,那刺客也被将军砍伤了手腕,如今城防营正在京中追捕刺客呢。”
“是吗?”她压下心中古怪,冲着小侯爷微微一笑,道:“那这一路,便麻烦小侯爷了。”
“哪里哪里,”小侯爷拱了拱手,翻身上了马。
三十里红妆,虞光带着虞国接嫁的队伍走在前面,小侯爷带着孟国卫队在后面护送孟娇娇。
马车在官道上行了大半个月,待到离开青葱山木,小桥流水,极目之处变作黄土无垠;他们便已离开孟国,进入虞国。
按照约定,孟国护送的军队在两国边境停了车马返航,将护送的任务完全交给虞国人的手里。
天近傍晚,孟娇娇与宗泽一行道别,车队顺势便在原地搭起了帐篷,安营扎寨。
“此去一行愿殿下一路平安,”宗泽微微埋首,微笑着给孟娇娇作了一揖,孟娇娇含笑回礼。
她对平南侯府这位小侯爷很有好感,宗泽年纪尚轻,言谈颇为活泼却已在孟无疑身边领了将职,身上流露出的是遗传自他父母骨子里的忠直。
“本宫听闻小侯爷不日便要随着伏将军军队北上,还望小侯爷多多保重。”
宗泽微微一愣,旋即俯首道谢,掩下了脸上那抹怅然。玖拾光整理
原本若无和亲一事,他父母已经向陛下上书请求尚公主的。
宗泽犹记得几年前在幽兰宴上对孟娇娇的惊鸿一瞥。月夜下,她穿了一身杭月青的纱裙,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杨树下。明月初初升上中空,半束月光透过树枝打在她的脸上,似人似仙。
后来他在太子麾下做事,遇上公主的次数便多了起来,有时甚至还能聊上两句。他见过她月夜抚琴,见过她采花酿酒,见过她喝得醉醺醺的模样朝太子撒娇。
不知何时起,她的一颦一笑开始牵引他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个想要与之花前月下共白首的人。
只是可惜,两国协约签订得那么快,和亲一事定下得那么突然。
宗泽眨了眨眼,隐下了眼角那丝红,再抬头时又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公子模样。
“天色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不知为何,孟娇娇觉得宗泽声音有些沙哑,她微微侧了侧头,含笑送走了他,心中忽而有些怅然,一转头,却直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又是伏将军,又是小侯爷,师妹离开回青山后,这桃花运可是旺盛得很呢。”
虞光含笑看着她,语气十分危险。
孟娇娇心头那点儿怅然情绪转瞬间便消失了一干二净,立刻转移了话题:“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到过大漠,师兄陪我四处转转?”
说着,她轻轻牵起他的右手微微摇晃,低头一看,只见他右手手腕上裹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联想到宗泽说的伏珂在府里遇刺,刺客被砍伤了手腕,孟娇娇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她又凑近了一步,将头自然地磕在了他的胸口处,小声劝道:“走嘛……”
虞光紧了紧喉咙,反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别转移话题,交代清楚……”
话虽是如此,可这声音倒是比刚才温柔了许多。
“你陪我走走我就告诉你……”
虞光没说话,拥着她的手却是向沙丘行去。
孟娇娇眼里泄出一丝笑意,将手搂在了他的腰上。
“小侯爷是我王兄的手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了,这次本不该他来送嫁,该当是伏珂的……”
她侧头看他,夕阳映进杏眼里满是狡黠:“可是小侯爷告诉我,伏珂在府里遇刺了,自己伤了左臂,不过砍伤了刺客的手腕。”
说着,她的右手轻轻反抚上了虞光的右手腕,食指在纱布上轻轻摩擦:“一切都是意外,不是吗?”
“呵呵,”虞光忽而轻笑出声,“伏珂遇刺,师妹心疼了?”
孟娇娇杏眼微微睁大,似是不可相信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人还死咬着伏珂不松口。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面上不表,微微侧头:“心疼?”
复又自问自答地点了点头:“是挺心疼的。”
话音刚落,她便可以感觉到虞光搂着她的手缩紧了。
“当真?”他声音轻而沙哑,尾音稍稍上扬,让孟娇娇听出了一丝危险意味。
“自然,”她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可心疼那刺客了,若是不想让伏珂送嫁,大可直接告诉我,我难不成还能为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他的心?”
少女的馨香萦绕在他鼻尖,虞光眼波微闪,握着她肩头的手缓缓松了劲儿。
“无关紧要”四个字似是取悦了他,他转而用手轻轻拨开她额间碎发,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妹可要记住今天的话,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孟娇娇看了她一眼,唇角泄出一丝笑意,却没有作答。
两人相拥着往前走,眼前是黄土无边,草木枯黄。
虞孟两国交界处乃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除了驻扎于此的军队,荒芜处不见绿色,更无人家。
一阵热风拂过,卷起地上黄土,铺头盖脸地朝着两人吹来,虞光微微埋头,用袖袍为她挡住了些风沙。
虽然是如此,沙尘还是进了喉咙管儿里,孟娇娇轻咳两声,只觉喉舌上铺了一层泥沙,膈应极了。
“还是回去吧,”虞微皱眉,拥着她就要往回走。
“别呀,”孟娇娇拽着他的袖袍,“北地风沙虽大,但我听说晚上这沙丘之上繁星如昼。夜色将近,师兄陪我等一会儿吧。”
她看着他,眼睛里似是已经盛了千万星辰,漆黑眼珠流光四溢,满是向往。
虞光眼波微闪,拥着她往远处沙丘走去
第6章
长夜漫漫,太阳逐渐失了光辉缓缓西落,弯月升空,却迷失在一片星河璀璨中。
孟娇娇抬起手指在天幕细细描绘北斗七星的位置,打趣道:“师兄可还记得当初在回青后山机缘阵的事?”
虞光眯了眯眼:“机缘阵?”
原来不记得了……
孟娇娇心头一嗤,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嗯,有天大雨夜我被困在里面了,是你救我出来的。”
“唔,”虞光点了点头,模模糊糊中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幅场景,那姑娘穿了一身绯色的麻织衫子,被雨一淋变成了酱色,湿答答的挂在身上,脸色苍白却朝他露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
不待他说什么,孟娇娇接着打趣道:“当初在后山若是没下那么大的雨,我兴许还能凭着北斗星自己走出来。”
“得了吧,你那五行八卦学的”他毫不客气地嘲讽。
孟娇娇微微睁眼,侧头看他:“师兄记得我五行八卦学得不好?”
“岂止是不好?”虞光斜她一眼,“二十题的考卷你就答对一道,我当初帮师傅改题的时候都好奇,青山书院怎么会招进这样的……”
他话没说完,孟娇娇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脸上笑意不再,一双眼似怒非怒地瞪着他。
他眼角勾起一丝笑意,拉下她的手,轻吻她指尖。
“你放心,待在我身边,再弄不丢你。”
月光和缓地照耀着两人,孟娇娇抬头,只见漆黑的瞳孔里映射出她的影子,清澈明亮。
她没有来得脸一热。
“看我干嘛,看星星……”
一声轻笑溢出他的唇间,极富磁性的声音勾得她心有些痒。
她顺势将头搭在他胸膛上,望着天边星辰,天地万物好似都静了下来,只剩他呼吸均匀流淌,成了一首安心的曲子。
逐渐睡意来袭,繁星化作点点光斑,明明灭灭。鼻尖萦绕着薄荷和广藿香微微的苦味,沉沉睡去。
虞光原本看着满天繁星,思绪飘远,耳边忽然传来轻巧的鼾声,低头一看,只见怀中人早已经阖上了眼,檀口微张,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
他嗤笑一声,却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万千星辰闪耀,天地万物皆化为无物,唯有身边人温暖的身躯与他长长久久相拥。
孟娇娇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营地的帐篷中。丝绒地毯隔绝了满地黄沙,苏合香的香气飘飘袅袅地氤氲在空气中。
营帐内没有开窗,她闷得有些难受,下了床,倒了些冷茶一饮而下。冰冷的茶水让她清醒了些,汲起鞋子,往帐外走去
果乐为她守夜,见她出来急急迎上,问她可是有什么吩咐。她摇摇头,只道:“睡得有些闷,我在附近走走,透口气。”
果乐又提议相随,却被她拒绝了。
“我只随便走走,很快就回来了。”
来到户外,她深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在鼻腔蔓延开来。
夜晚的荒漠气温很低,她穿了一件睡袍,身披着大氅,沿着营地周围散步,抬头一看只见北斗星分外明亮,漫天繁星布满苍穹,像是万千珍宝于苍穹闪耀。
她不自觉地被星星迷了眼,顺着北斗星末尾的方向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怎料却越走离营地越远,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到营地的影子了。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拂而过,她不由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何处是何处,迷路了。她心不由一紧,看向来时路,发现地上还有沿途足迹,应当可以顺着走回去。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天上忽然掉一下水珠来,冰凉的液体打在她的眼角,她刚刚拿手一摸,再抬头时,雨却越下越大;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沙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赶紧提步往回赶,走到一半便已经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无奈她举起大氅躲避,毛皮沾了水瞬间变得沉甸甸的,仿若顶了个麻袋在头上。大雨逐渐将地上脚印打散,消失。
她站在沙丘上四下而望,不知此处是何处。
天边的星子似是也受不了寒夜,纷纷躲避到天幕之后,月亮发出晦暗的光芒,沙地越发黑暗起来。
完蛋了。
她沿着模糊的记忆往沙丘上走去,极目四望已是一片黑暗,索性便披着大氅就地坐下了,打算等天亮再去找明天的路。地上的沙子进了水像是冰块儿一样又冷又硬,冰寒的怎么也捂不热,没办法,她只好换了个姿势蹲坐在地,远远看去,活像只蘑菇。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渐渐转弱,远处竟然传来了些许火把的光亮。她眼睛一亮,急忙起身朝着光亮处跑去,然而蹲了好些时候,腿早就麻了,泡在沙地上像是有万千小针扎着她的腿,让她的步履有些跌跌撞撞。
待她跑近,果不其然看见了熟悉的制服,是护送的虞国军队的制服。
这队人马见了她像是见了救星,急忙搀扶着她往营地的方向走去,待她跟随着他们回到营地之时,营地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果乐心急如焚地在营地前打着转,见她回来,脸上又惊又喜。
“殿下!”
“您跑哪儿去了?”
果乐眼眶泛着红,仔细听,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孟娇娇觉得有些抱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道:“我出去散步,一不留神就跑远了,回过神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谢天谢地您没事,”果乐撇着嘴,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样,“太子临走前千叮咛阿万嘱咐奴照顾好您,这才走没多远,奴就把您弄丢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抚着果乐的背脊,“怪我,不识路还乱跑。”
她带着果乐回到营帐,果乐这才招呼着人为她烧水沐浴,待到她整个人泡在微烫的热水中时,这才像是回过了神。
果乐一边为她擦洗身子,孟娇娇这才发现她颈脖边上有一道青乌,似是刚刚才弄伤的。
“怎么回事?”她皱起了眉,“谁跟你动手了?”
果乐闻言,脸上表情有些僵硬起来,似是害怕,又像是担忧。
“……刚才虞王发现您不见了,脸色难看得像是能吃人,把营地所有人都唤了起来出去寻您。”
“是他弄得?”
果乐点点头,嘱咐道:“虞王离开时似是暴怒,明日殿下若是与他碰上了,千万小心。”
果乐的担忧不无道理,然而还没等第二天早上,孟娇娇刚刚洗漱完躺在床上,她营帐的链子就被从外猛地掀开了。
夜晚的寒风裹着沙尘进到营帐里,只穿了一身薄睡衣的孟娇娇不由打了个哆嗦。
虞光浑身湿透,鸦黑的鬓角滴着水珠,三两步上前,在地毯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见他目色通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果乐大了胆子上前拦道:“虞王陛下,殿下刚刚淋了雨回来身体不适,还请您明早再来吧。”
“滚!”
虞光压根儿就没有搭理果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娇娇,里头泛着让人胆寒的幽光。
孟娇娇见势不妙,赶紧拉了拉果乐道:“你先出去,我和虞王有话说。”
果乐回头看她一眼,脸上担忧不言而喻。
“孤再说一遍,让你的侍女滚!”
“出去吧,”孟娇娇朝着她抬了抬下巴,做了一个安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