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阖上眼睫,谢青砚缓缓转过身子,“离萧。”
他神色淡淡,“去拿紫檀木箱最里头的白瓷瓶吧,陆德英,我已对她仁至义尽。”
既生着一双明亮眼睛,却总看不到世间的好。
既然……看不到,那就别看了……
离萧轻轻看了公子一眼,他知道那瓶药,能致哑致瞎,却——不致死。
“公子为何不杀了她?”
谢青砚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声音清凉淡漠,“世人大都以为死是最重的惩罚,可其实不然,”
说罢轻轻浅浅笑了笑,“我眼瞎已逾七载,自是没有人会比我更懂,况陆德英心性高傲,加之又变成一个哑巴,这样……自是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离萧顿了顿,“可若斩草不除根……”
谢青砚清寒的面上微微染上笑意,“不除根也无妨,在陆家,她自己做过许多孽,想必此后,她自己都该自顾不暇了。”
离萧默了默,而后拱手。
“离萧领命。”
“你不要跟着我!”
元玉气冲冲地扭头对着卫陵怒吼。
卫陵眉梢一挑,欠揍地朝她一笑,“小爷偏就跟着你!”
“卫陵,你这只猪!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啊!”
元玉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看着卫陵,气愤地扯他,“还有,你爬我家院子经过我同意了吗?”
卫陵仰头望天,桃花眼笑得熠熠闪光,“我问你家院子的时候,你家院子同意让我过了啊!”
院子?
院子会同意才怪了!
元玉不想再跟他说了,扯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拽,“你这个扯谎精,我家院子根本就不会说话!”
卫陵无奈被她扯着走,而后途径一棵树,顿时他眼睛一亮,上去就抱住了。
“我不走,有了这棵树,你是怎么也弄不走小爷的,除非——”
说着他凑近她,欠揍地盯着她笑,“除非你告诉我!”
“不可能!”
元玉紧紧瞪着他的眼睛,然而,卫陵的桃花眼太过炫目,晶晶亮地直直盯着她,元玉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元玉见此招无济于事,索性就松开他的胳膊,恶狠狠地瞪向他。
卫陵扬眉一笑,见她不再扯自己,索性就懒懒抱胸斜靠着方才那棵树,“我说你这丫头脾气跟小爷可真像,啧啧,你不会是我娘偷偷生的妹妹吧!”
元玉瞪他一眼,而后狐疑地打量了下他的长相,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哎!不是,你可别想多!”
卫陵见元玉那样子,好像真信了他说的话一样,忙嬉笑着摆手,“我说笑的,我娘早就吵着要闺女,要生个闺女早抱回家了,你可别乱想!”
他也想有个妹妹,不过现实是……他并没有。
“混账!”元玉气急了,脱口而出。
卫陵眉梢一挑,然后点点头,“是是是,我混帐我混帐,哎呀,别气别气,怪我怪我!”
见元玉不理他,迈着小步子就往前蹬蹬蹬走,卫陵急忙跟上,在她旁边讨好着赔不是。
“不过咱虽然不是亲的,可不妨碍我把你当妹妹看啊!”
卫陵说的起劲儿,没发现元玉脚步顿在了那里,顿时就撞在了一起。
“说真的,小爷不仅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风流倜傥气宇不凡,还英姿勃发神采奕奕威风凛凛品貌双绝,你捡到这样一个哥哥那可是七世修来的福分!况且小爷有义——”
“自吹自擂!谁要你这样的兄长!”元玉哼了一声,但嘴角却明显地弯了起来。
卫陵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抱拳看向她,“那是那是,是小爷追着缠着死皮赖脸要做你元玉大小姐的哥哥,行了吧!”
元玉显然很是受用,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眯起眼睛,“嗯哼,也就那样吧!”
卫陵眼睛眨了眨,熠熠闪光的桃花眼像流光溢彩的碎钻,“那就告诉我吧,好歹现在也是你哥哥了!”
元玉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而后逡巡一圈四周,凑近他低声道,“阿砚不许我说,因为……”
“因为这样对彤玉的名声不好,我不想让她不好,所以,真的不能说。”
卫陵气得想跳脚,你不能说还要凑小爷这么近,耍他玩儿呢!
“哎你别急!”
元玉伸着小爪子又把站起身的卫陵给拽了下来,一脸郑重,“那你要答应我,不许让彤玉名声不好!”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卫陵炸起的毛捋顺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卫陵笑嘻嘻地又凑了过去,“说吧,我不会的。”
元玉定定地看着他,“他们家在阎门大街上。”
卫陵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然后呢?”
元玉抬眼皮看了看他,疑惑道,“然后,就没了啊,我就不知道了。”
卫陵:“……”死丫头,整个宛城就阎门大街最长了……
“你真的不知道了?”
元玉苦恼地看了看他,“我就去过两次,还都是坐马车……”
说罢又瞪向卫陵,“你就不能去查查吗,你又知道她姓苏,又知道她住阎门大街!是不是笨!”
卫陵也气笑了,合着他不知道查,他一早就让和肃查去了,不过在这宛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就来她这里打探打探,那肯定要快得多啊!结果丫头说了……好吧,比没说强那么一点点……
“嗯嗯,我笨,我笨,行了吧。”
第49章 滞留
卫陵满脸郁郁地回到槐香胡同, 他们一行在宛城的落脚处。
“和肃呢?回来没有?”
脚还没迈进来, 那一贯嚣张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临时雇的小仆探了探头,见大步进来的小公子左右摆头找那叫和肃的侍卫, 心里窃喜一阵,而后巴巴跑上前。
“二公子回来了啊。”
“您在找和侍卫吗?和侍卫方才回来进了大公子的书房,小四领着公子过去吧!”
卫陵打量了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四, 眯起眼睛,“行啊, 那走吧!”
小四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挠了挠头带着卫陵往里走。
“公子, 您这次走还带人吗?”
原来是这样,是想他走的时候带走他?
卫陵眉梢挑了挑,问道,“我哥说要走了?”
小四点点头,讨好地笑着, “也没说, 就是我看到福叔他们整东西了, 就多嘴问了两句。”
整东西?
“那你问到什么了?”
卫陵皱了皱眉, 而后又紧紧盯着小四“是要启程回去?”
“应该……是快了,看样子大概就这两天。”
见卫陵这副样子,小四心里好奇,而后猜度着试探问道,“怎么小公子还不知道吗?”
卫陵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在宛城留不了太久, 可也没想到这么快。
大踏步绕过小亭子,就到了一处小院。
院子里没有厢房,只有三间正房,被他哥当作临时书房和商议事情的地方了。
“哥!”
还没进去,卫陵就开始喊道。
“哥!你是不是要走!”
卫陵迈着大步径直走进那明厅。
“你这么急作什么!”
卫限额角青筋一跳,皱眉抬头看他,“在宛城滞留已有十数日,你怎么?这还没玩儿够?”
卫陵闻言惊愕,拧眉看向他哥,“不是,我昨儿个还说要再呆几天呢,所以哥你压根儿就没听清我说的话?”
昨儿?是吃饭的时候?
卫限轻咳两声,故作正经,“不说昨日,你心里该清楚,你在外也逗留的够久了,爹娘远在皇城,应是担心得紧。”
“哥!”
卫陵气得一掀衣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哥,我不走!”
卫限垂眼看向他,将手中的茶盅放下,和声问道,“为何?”
卫陵脑门好似冲上一阵血,恨恨磨了磨牙,说道,“我昨儿跟你说了啊,我要找一个姑娘,我要娶她!”
卫限闻言惊讶地偏头,“你要娶姑娘?”
卫陵哼了声,不乐意地看了看他,“合着哥你昨儿是真没听啊,啊,就是那个救了我的彤玉姑娘。”
说到彤玉,他眉梢眼角又不自觉地飞了起来,眼睛也熠熠闪光。
“对啊,彤玉姑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她的第一眼,尤其是她眉心的朱砂痣,就觉得……觉得我们该是有牵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心尖儿有些疼,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一定要娶她!”
卫限此时想起来了,之前和肃跟他大概说了卫陵打猎闹出的事儿,不过卫陵忒能闹腾,他也没想太多。
“哥!我说真的,我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她救我,然后我喜欢上她,从此之后呢……哈哈喜结连理,白头到老,生一窝的娃娃。”
卫限仔细盯着自家弟弟的眼睛,那双亮闪闪不像样子的眼睛,目光触到卫陵说到那姑娘眉飞色舞的样子,卫限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弟弟不是在说假话。
“这彤玉姑娘,你了解她几何?她的父母,她的脾性,又或者她自身?年少慕艾,无可厚非,可娶亲是大事,哥哥希望你郑重考虑。”
卫陵皱了皱眉,郑重地看向卫限,“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草率,不过是才见了一面的姑娘。”
说罢,他眯起眼睛,弯了弯嘴角,“可心是有感觉的,那种钝钝的疼,涨涨的酸麻,还有同她说话时不由自主的甜,这些可能都算不得理由,可是我从小胡混到大,没有比这更清晰的时刻了!”
卫限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梦见小娃娃的时候,从心里泛起一种涨涨麻麻的满足感,总能让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然而……梦醒时刻,看着空空如也的怀里,没由来的就会涌出酸酸空空的怅然感,让人心头仿似缺了一块儿一样。
“哥!我一定要留下来!我不走!”
卫陵一脸郑重地跟他哥强调,“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说罢哼了声,“再说咱们又没有急事,这么着急做什么!”
卫限心中叹了声气,怎么会没有急事,尉迟老将军那里没有通机关秘术的,他已收到师兄密令,今晚就要启程赶过去。
“不是着急,而是远在边陲终南山的严先生忽然出现在了平城,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想趁此机会拜访一下。”
卫陵一脸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那哥你就自己走吧,我又不小了,爹他啊,冠冕堂皇地说我混账,不放心我,其实还不是自己也想出去溜达溜达!”
卫限皱了皱眉,可密信所言是国之大事,耽搁不得,“你当真是打定了主意?”
卫陵翘起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正我是不会走,你拉我我也不会走,你自己看吧!”
卫限叹了口气,“和肃武功卓绝,是必不可离开你身边。”
卫陵忽地想起了和肃,蹭得就凑到了卫限身边儿,“刚才小四儿说和肃来了,哥你喊他有事?”
卫陵和声道,“我让他把你的东西装点一下,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就启程。”
“可是我派给和肃事情了啊,他没跟你说我不走啊!”卫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对了,事儿,哎哎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他!”卫陵一拍脑门儿,想起了自己来的初衷。
“哥我先走了啊!”
尾音未落,卫陵人影就没了。
卫限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说风就是雨的脾气……
方才和肃神情有些踟蹰,他也没多想,原来是这小子心里起了涟漪才不想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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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棋头发散乱地偷偷摸摸地绕到自己家里那巷子,心慌地瞄了瞄左右,而后一溜烟小跑进家,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着一样。
汪!汪!汪!
院角的大灰狗敏锐地支了支耳朵,觉察到动静就猛地使劲儿叫唤。
茗棋闻声,猝不及防被忽然吓了一跳,脚一崴就趴在了地上。
瞬间,一股子钻心的疼痛感猛地袭来,她却是没感觉到一样,头剧烈摆动着环视四周,心头咚咚咚地跳着,仿似下一刻就能从口中跳出来一样。
“死东西!吓死我了!”
察觉没什么人跟过来,茗棋眼神凌厉死死盯住大狗,伸手拿起脚边儿的石头就砸过去。
屋里骂骂咧咧走出个妇人,拔高嗓子使劲儿吼道,“哪个不要脸的小骚蹄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作甚么呢!”
茗棋闻言一惊,而后见是自己的娘,瞬间连滚带爬地就摸过去抱住她的腿,呜呜咽咽害怕地哭道,“娘,咱们走吧,走吧,别在这里了,这里都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陆德英竟然……竟然想把她分尸做成……人……彘,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茗棋止不住颤抖地摇头……
幸好……幸好,她瞎了……也哑了……
幸好翠意姐姐还有一点善心,偷偷给她了条出路,不然她现在就是一堆烂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