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眼皮沉重,眼泪吧嗒吧嗒不断,嘴角却扯得极大,“阿砚……最……最喜欢……阿砚……”
她其实很害怕,害怕她阖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他说,说完从这辈子到下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谢青砚替她把脉的手抖得不像样子,此时听见了她的话,心像是被挖走一大块,鲜血淋漓的。
“嗯,”他喉间微动,连个笑都扯不出来,再也舍不得吼她,“好,最喜欢……阿砚。”
所以,要……好好的……
第95章 大结局(下)大婚
盛华次年。
是日,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元玉自每日一拜的小佛堂出来后,就软软地倚在御花园的躺椅上, 百无聊赖地晒太阳。
“公——陛下!”
琼枝笑意明媚地端着酥酪走过来,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将酥酪随意放到高架藤几上就凑近元玉, 小声说,“陛下, 今日可是殿试呢, 听闻这届的考生都一表人才, 陛下不想去看看吗?总是这样也无聊啊!”
殿试?
算算日子,应该是吧!
元玉睁开眼睛盯着啾啾叫的小麻雀从这枝海棠飞到那枝海棠,心不在焉,“阿砚不在,确实挺无聊的。”
琼枝笑得像是哄骗小孩子的拐子, “那陛下去看一下, 也不费什么事, 指不定还有认识的呢!”
“是吗?”
“那桃花小筑呢?可以去吗?”元玉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琼枝, 黑黝黝的眼睛如小鹿般雾气氤氲,看得琼枝心有不忍。
桃花小筑是谢公子在皇城的一处宅子,自那日公子回宛城之后,主子就一直念念不忘的,总想出宫去那里。
“出宫是不可以的!陛下的伤才刚刚好,太傅不会允许的, 陛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琼枝摇头,垂眸将酥酪递给元玉,而后又苦口婆心地劝她,
“何况谢公子也不在那里,陛下就是去了又怎样,还不如去瞧瞧殿试呢。”
哎呦我的主子呀,您要是不去,那才真是可惜了!琼枝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元玉闻声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小口小口不大愿意地喝着乳酪,声音有气无力,“那就去看看吧!”
元玉其实不怎么喜欢上朝,每日卯时就要起床,况且朝服还那样繁琐,所以回宫以来,她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齐彦代她处理政事。
“琼枝,你已经弄了大半个时辰了!”眉毛拧成一团儿的元玉终于忍不住了,看着梳妆台镜子里忙里忙外往头上倒持的琼枝脸色臭臭的。
“就好就好!”
琼枝自妆奁中拿出一只九尾鸾凤金钗插进发中,长呼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又唠叨起来,“好了,您可不要嫌奴婢多嘴,您现在是陛下了,可不能随心所欲,这朝服历来都这样繁琐,您可不能在那些御史面前乱说。”
元玉只能点头,试着学以往阿砚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好好,孤心中有数。”
二人一路说着就走到了金殿。
随侍太监吴安一向是跟着太傅上朝,此时忽然见到陛下,倒是惊讶地瞪大了眼,不过到底是在太傅身边侍候的人,片刻之后他就反应过来,笑着叩首,
“参见陛下。”
元玉点了点头,脚步并未有停顿。
随后吴安尖声朝殿中宣道,“陛下驾到。”
整个金銮殿都随之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除了太傅微微颔首示意,底下呼啦啦都跪了下来,“参见陛下。”
殿内跪着的的考生虽不敢吱声,但心情都如揣了个兔子一样,咚咚直跳,这传闻中的女帝陛下呀,也不知长得是否如坊间所传的那样倾国倾城,脾性又是否好相处?
元玉点头,声音平稳,“平身,殿试继续。”
只是甫一抬头,元玉就眼睛瞪得大大的顿在了那里。
那……那那……当先一身白衣的那个,不是阿砚是谁?
见惯了他一身青衣,陡然一身白衣的样子,俊雅温润,彻底惊艳了元玉。
“陛下。”
齐彦见此,冷着脸提醒元玉。
元玉回神嗯了一声,而后强压着心中的欢快,抬脚迈了几步台阶,走向龙椅缓缓坐下。
怪不得阿砚要回宛城,原来是要参加春闱,那他的眼睛?
元玉脑袋沉重,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抬头,忽然脑中一闪,她狐疑地看了眼身旁的琼枝,该不会,琼枝早就知道这件事吧!
琼枝心有灵犀地眼观鼻鼻观心,实在冤枉,她也就是今早才收到消息而已。
底下有考生闻声心痒难耐,这声音虽刻意修饰,但却依旧是那清脆的女儿音,令人闻之舒爽,如当夏薄荷茶般,听得人恨不得抬眼马上就见到女帝的真容才好。
齐彦待到元玉坐定,才继续提问。
殿中除了问答声,错杂的呼吸声,倒也安静极了。
约一个时辰过去后,齐彦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内侍,而后看向元玉的方向,起身颔首,“启禀陛下,殿试结束。”
内侍微垂着头恭敬地递给元玉身边的琼枝,琼枝递给元玉。
元玉拿过,随意地翻了翻,而后计上心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缓缓扫过底下众人,元玉轻咳一声,“都抬起头来。”
底下人窸窸窣窣,纷纷抬了起来,其中,元玉一直饶有兴趣的那个人,竟如同从未患过眼疾一样,含着温柔的笑意直直对上她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元玉面上发烫。
他的眼睛……是好了吗?
其余考生心中也都惊讶极了,原来女帝是这么个模样,一身贵气明黄的朝服压不住的明媚娇嫩,宛如眨着大大的眼睛要青梅的邻家妹妹,很是亲切,好像……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谢青砚可在?”
微微上调的尾音扫得底下众人心颤了一下,揣揣不安起来,毕竟,长成怎么一副无害模样,那都是都是有生杀大权的皇帝,底下人不由都在想女帝陛下唤起这谢青砚到底是何意思。
谢青砚面上带着浅笑,“草民在。”
元玉很久没见到他,想说许多东西,却又顾忌众人,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到底没说出口,“你看,皇城如何?”
皇城?难不成这也是考题?底下之人纷纷挖空心思想着要是自己被提到该怎么回答。
谢青砚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并未思索,就开口答,“回陛下,皇城乃天子脚下,自来繁华。”
就这么点?底下的考生忽然有些佩服这位谢青砚了,看这气度,比那世家公子都要沉稳。
“那你可喜欢?”
“并不。”谢青砚笑着摇头。
元玉很想附和地点点头,父皇和她也不喜欢这个将人困得死死的皇城,然地下众人却抽气声此起彼伏,这个谢青砚看着不错,怎么有些……不灵光?
“你……喜欢何处?”
“宛城。”
“嗯,宛城的确不错。”
“那你看孤如何?”
谢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陛下倾国倾城。”
元玉眼睛弯弯,心情愉悦,“这样啊,孤看你也不错,温雅翩翩,若芝兰玉树。”
和她很是相配!
碍于众人,元玉并为将自己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随后,元玉倒是没怎么问他,捡着自己感兴趣的问了几个,就令退了,她不太喜欢这生疏却又尊卑明显的规矩礼仪,更不喜欢阿砚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没等内侍宣告,就径直走了。
而后,在后殿换了衣服耐着性子等阿砚。
谢青砚料想有人留住自己,便慢了众人几步,果不其然,方才殿中对着小丫头恭恭敬敬的内侍等人走得差不多后就笑咪咪地走了过来,“烦请公子留步。”
谢青砚笑着点头,“劳烦。”
眼看谢青砚被吴安领走,齐彦眼神一黯,而后瞥了一眼方才的殿试结果,冷哼一声,轻飘飘抬手将卫限自探花提到了状元,将本是状元的谢青砚给划到了探花的位置。
跟着那内侍走到殿中,谢青砚眼中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那飞奔而来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姑娘。
——他的,元元。
小姑娘还是那副样子,满是生气地朝他扑来,娇娇软软,盈满了女儿香。
她脑袋拱啊拱地,像只小狗一样不安分。
“阿砚,你终于来了。”
谢青砚摸摸她的头,而后毛茸茸的脑袋自怀里扒出来,“伤可痊愈了?”
元玉点点脑袋,疑惑地看向他,手试探着抬起又放下,“阿砚,你的——眼睛?”
谢青砚笑意温暖,“约摸是康复了。”
“那真是太好了!”元玉眼睛都亮了,“方才就见你眼睛有神采呢!”
“是你自己医好的吗?”“怎么医的?痛吗?”
谢青砚握住她的手,笑着摇头,“总归是好了的,只要保佑日后再不复发就行了。”
“对了,你随我来一个地方。”
元玉急急拉起他的手,就往她时常去的那个小佛堂去。
谢青砚进到佛堂里,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佛龛佛像,只有几块牌位并几只香鼎。
是先帝,和先后的牌位。
元玉手掌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地念着什么。
谢青砚目光定定地看着牌位。
先帝,是个谋者,也是,一位父亲。
这江山其实本不姓赵,而是姓楚,也就是齐彦掩藏的那个楚寅的楚。
许多年前,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各地英雄纷纷揭竿而起,楚雄结义三兄弟也顺势云集响应,楚寅之父,也就是楚雄,是大哥,先帝行二,儒雅温润,多智尽妖,是楚军不可或缺的军师,先帝有兼济天下苍生之心,却并不想坐那个位置,因此忠心替大哥楚雄出谋划策。
谁曾想一朝不慎,楚雄遭人暗算,竟中了无解之毒,发病时如万蚁蚀心,生不如死,故此恳求众人给个痛快,众人纷纷推脱,先帝难以抉择之下,万分困难地下了决定,却不想这一幕正被楚雄之子楚寅看见,而后楚寅便无故失踪,先帝满心愧疚却遍寻不得,无奈被众人推上皇位。
即便上位多年,先帝并未放弃过寻找楚寅的下落,可惜多年来无踪迹。
楚寅隐忍多年,甚至隐姓埋名为齐彦参加科举,就是为了替父报仇,夺回皇位。
可先帝并未察觉,因惜才爱才,如培养继承人般着力培养齐彦,然而后来,先帝才发现,自己所偏爱的臣子,竟是当年失踪的义侄,不仅如此,他心里,也充满了仇恨。
先帝早有将计就计,一命换一命的念头,然而,却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独女。
她娇蛮任性却又天真烂漫,虽年已二八,却心性不定,对齐彦,或许也有着几分心思。
若齐彦荣登大宝大权在握,即便有几分喜爱她,册她为后,将来却难保不三宫六院。
先帝愧于齐彦,却最终还是更爱自己的女儿,利用齐彦对女儿的几分心思,将计就计,算了人心,算了局势,如若成功,他了却当年亲手杀死义兄之憾,而元元势必与齐彦决裂,齐彦愧疚之下,必将不会再夺取皇位,到时无论大权是否在元元手中,她总归是大燕的天,这辈子都不会受委屈,而齐彦,也会得到他想要的权力,至于二人,若是有缘,终将会成为眷侣。
只可惜,先帝算漏了元元的倔强,算漏了元元的心思。
在白公公将上辈子的恩怨吐露出来后,她难以抉择,她恨齐彦,却又难以对齐彦狠心,索性就对自己狠心,一跃跳下护城河。
“阿砚,你来,”元元拉过他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牌位,嘴角带着笑,“这是——我父皇,他又凶又温柔,我们来求求他,求求他保佑你的眼睛一直好好的。”
谢青砚摸了摸她的头,跪在蒲团上,“好。”
“母后去的早,自我记事以来,就是父皇抱着逗我,最怕的——约摸就是碧喜宫里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公主又怎样了!”
嘻嘻干笑了两声,元玉拉过谢青砚的手,又转向了蒲前的牌位,面带骄傲,
“他说,我是他最尊贵的小公主,无论要什么,只要他有,他——都给。”
谢青砚顺势跪在蒲垫上,转过元元的头想替她擦泪,却发现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却更惹人心疼。
“现在他不在了,可我相信,只要我说,他一定会做到的。”
元玉扭头看着谢青砚的眼睛,眨了眨,“我想要阿砚的眼睛一直好好的。”
谢青砚摸了摸元玉的脑袋,声音微哑,“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不要!”元玉立时扭头躲过他的大手,而后低下头轻轻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父皇会担心!”
“白公公说,他每次看见我哭,夜里都要睡不安稳。”
谢青砚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俯身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日后,就由他来代他护着小姑娘。
元玉牵起他的手,看向谢青砚,“当着父皇的面,阿砚你说,你愿意娶我吗?”
谢青砚笑着摇头,看着小姑娘面色一点点沉下去,叹了口气,“现在怕是,你得来娶我了!”
闻声,小姑娘眼中骤亮,良久,她笑着眨了眨眼睛,“不会的。”
张榜之日。
整个大燕都炸了。
只是却不是因为殿试三甲,而是因为一道圣旨。
“听说了那事儿没?”榜下捉婿的一个家丁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八卦兮兮地问道。
“什么事儿?是武安侯府家大公子中状元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