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洋洋洒洒的飞旋而下,若柳絮因风而起。我用手指接触那一片雪瓣,突然觉得是时候了。
肚子窜出一阵剧痛,由内而外蔓延整个身体,丁香见状立刻来扶我。
并焦急地喊道:“太医,太医。”
我只是感觉天还是那个天,却旋转着,而我似乎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想笑,想哭,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在众多仆婢的搀扶下,转眼已经回了朝凤宫,太医和稳婆已经侯着。
太医为我搭了脉,摇摇头,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太后虽然并不是很喜欢我,但此时此刻她亦在宫内焦急地等待,朝凤宫内也一片慌乱,宫女们进进出出的准备着生产用品。
“太医,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我用最后的一丝清醒和太医说。
第22章 生产(二)
今日班师回朝,消息早就传到了宫中,太后携各大臣于皇城门口迎接,即便是天寒地冻的日子也耐不住大家的喜庆,长安城虽然不似往日繁华锦绣,但百姓们全都于街道两旁早早等候着,想要目睹年轻帝王的风采,而闺中儿女个个捏着绣帕,急迫而羞涩地等待心上人的归来。
一行人马已经浩浩荡荡地入了长安城,冬日的雪花在空中肆意飞扬,星星点点地落入俗世红尘之中,轻舞芳菲,绚烂了整个冬季。
赵如和丫头走散后,被人群挤到一边,今天的长安城真热闹,是他回来的日子。自从新婚一别,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他的模样是否有改变,军队里的日子苦,大抵是要瘦了,回去可得给他好好补补。
她正想着,就听见有人欣喜若狂地叫喊着:“来了,来了。”
一股愉悦油然而生一下子从心底至全身,她四处张望着,努力地从人群中挤向前方。
这才看了许久未见的他,他拥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挺漂亮的鼻子,剑眉星目。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样子更加闪烁着光芒,又不知会搅乱多少女孩的一汪春水。
之前听闻他受了伤,现下不知道还有没有大碍,她低头蹙起了眉想着,再次抬头时,她看到旁边有个俊美绝伦的男子正与他交谈,这通身的王者霸气,大概也只有皇上了。皇上虽然参加过她和承佑的婚礼,但她一直蒙着盖头,因此还真没有瞧得真切过,如今一见,果真这气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韩承佑于人群中一眼便见到了她,瘦瘦弱弱地披了一件鹅羽披风。这风一吹就能吹跑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她看起来似乎很焦急,四处张望着。韩承佑想:这人身体不好,怎么还独自出来,若是受了凉又要躺好些日子了。
一旁苏恪注意到了韩承佑的目光,问道:“承佑,何事?”
他摇了摇头,别开眼,对着苏恪道:“无事。”
皇城内外已经做好了准备,百官以司相司夷息为守早早地恭迎着,太后也携后宫众佳人于内宫等候。
因着雪天路滑,后宫女眷不宜在宫门口,一来未免有失体统,二来容易发生危险,便一律去了内宫侯着。
苏恪眼中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正是心念已久的她,皇城之上,迎着漫天飞雪正冲着他笑,是那么美丽动人。
“加快速度,早日进宫。”苏恪吩咐道。
一旁韩承佑迷茫地看着他,他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看这雪越下越大,因此早些回去才好。”
“不应该是雪天路滑,慢些行走更加安全吗?”一旁的白玄武傻乎乎地问道,此次他是苏恪收服的一员大将,在平北战争中有不俗的表现,此次是与他们一起回宫受赏的。
韩承佑瞟到城上的那抹红色的身影,看着苏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笑而不语。
便对还在理论地白玄武道:“走吧!有人等不及了。”白玄武摸了摸脑袋,承佑悄悄地和他说,他才豁然开朗。
苏恪懒得理会他们两个,随着队伍的行进,她离他更加近了,看得更加清晰,真切。他感受到她在对他一个人笑,那笑容在严寒的冬日里温暖而亲切。
看到她突然性的倒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心蓦然地慌起来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他用力捂着胸口,尽力不让自己那么疼,然后匆匆扔下军队,独自策马冲进皇宫。
除了军队讶异,一旁百姓看到这样的景象也是惊奇十足,纷纷议论起来,怎么陛下扔下他们跑了?
而韩承佑似乎了然于胸,吩咐道:“继续行进。”
那一刻苏恪才明白她对他是如此重要,纵使千军万马,也抵不过一个她。
他再也听不到他人的呼唤,心里念着的只有她一人。以往那些对于她的残忍,潜藏在内心深处复杂而又隐忍的感情终于迸发,爱如泉涌。漫天星河,万里江山,他想与她共享。
可不知何时,少年时,他偷偷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与他越离越远了。
他顾不了下属们与百姓们的反应,司相看着远处策马奔腾的苏恪也是疑惑不已,还没等到众人行礼,他直接冲进了宫里。
随后一个小太监来报,才明白原来是皇后娘娘要生了,难怪陛下如此着急。
这一时三刻也召见不了他们,便散伙回家,这大冬天的,也怪冷的。
随后至的是忠勇侯韩天,一旁是此次的有功之臣,如今也已是将军的白玄武。
司夷息暗暗打量着他,白玄武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就算是认识了。
司相一个目光便瞧见了赵公,喃喃道:“现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赵公经过一路奔波,颤颤巍巍地从马车里下来,揉了揉腰:“老了,身子骨不经用了。”
几个后辈和他打招呼,他也笑着回应了。
他家臭小子倒在外逍遥,可怜老头子为生计奔波,如今等他回来了,得好好教训他。
正想着,司夷息那个小子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弯腰向他行了个晚辈礼,表示敬意。
“赵公。”
“司相。”
“失礼了。”说完赵老还未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便被司相拉着走了。
“哎,我说司家臭小子,什么事啊?要不要那么急啊!老头子身体受不了啊!”他边抱怨边询问。
“皇后娘娘要生了。”司夷息不紧不慢地说。
“嘿,我说呢?苏恪那个臭小子咋那么急,感情是他老婆要生了,回去看娃呢!”赵公恍然大悟,接着又催促道:“那还不快点。”
苏恪少时是赵公得意的弟子,如若不是他要继承大统,赵老倒想让他继承他的医术,然后发扬光大。可惜,苏恪学了两年,便不再学了,每每想来赵老都觉得可惜,好不容易拐骗到的好苗子,回家继承家产去了,你说气不气人,更可气的是他自己的家产还比不过人家的。虽然总是臭小子苏恪叫着,但任谁觉得赵公都是对他的一种爱护。
苏恪踉踉跄跄地赶到朝凤宫,众宫人惊异地看着气喘吁吁地陛下,还未回过神,陛下已经一溜烟地去了里面,内殿里在生产,男子不宜进殿。苏恪便被挡在了外殿,太后娘娘也在此处等候,模样也很是焦急。
太后见了他,还未开口诉说思念之情,苏恪便问道:“现在里面如何了?”
太后摇了摇头:“才开了三指,情况有些不容乐观。”
“我要进去。”当下苏恪便说。
太后拦着他:“恪儿,产房是污秽之地,你身为男子不能进去。”
苏恪皱起了眉,还未反驳,便听得太后又说:“你一身军装,旅途奔波,且先去换下,除除戾气,这里有我照看。”
苏恪却没有那个闲心了,听到屋殿内她的声嘶力竭,心里立刻揪了起来。
“母后,里面她是我的妻子。”他深深注视着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我还是你母后。”
太后亦然盯着他,两人谁也不肯让步。雪芝姑姑上来调解,才勉强劝住了太后。
“可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苏恪轻蔑地笑了笑,说罢再也不看太后一眼冲进殿内。
这个身居高位多年的女人那张美丽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抓住锦衣,顺手一挥,瓷器打碎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宫人们个个低眉顺眼,谁也不敢上去劝慰。
殿内稳婆宫女们正略显慌乱地忙着,见他来了仓皇地行礼,他也都不耐烦地免了。
第23章 分离
我再次近距离见到他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大清了,外面的吵闹声夹杂着宫女稳婆的走动声,整个朝凤宫因为我的生产而忙碌起来。
透过帘子,依稀能看到他眉眼间笼着一层寒霜,还有略带焦急催促地声音,听着像是他来回走动的步伐。
帐内
“已经开到五指了,娘娘用力啊!”稳婆在一旁鼓舞着。
“娘娘,娘娘。”丁香也牢牢握住我的手为我焦灼为我打气。
我拼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接连不断地刺痛使我更加苍白无力,为了续力的补品一旁备了好些,也都给我喂了不少。
我用力抓住床幔,咬紧牙关,阵阵疼痛再一次到达顶峰,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狠狠地触碰着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身子也不得不弓着,下腹坠痛如绞,我叫得声嘶力竭,以至于后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来,只能急促地喘息。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终于,新生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朝凤宫的焦灼。
“恭喜娘娘,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稳婆报喜。我看着他,小小的,糯糯的,是我和他的孩子。
“赏。”他此刻也难掩激动之情。
丁香见他来了,便腾出位子,站在一旁。
朦胧绘影的床幔里,上头依旧是一串串琉璃柱子,此刻却光亮刺眼。
房间里已经点燃了醒神香,暖炉早就已经备着,室内虽然温暖如春,室外却是天寒地冻,挑开帘子去了外面,化开的都是热乎乎的白雾,还有零零散散的冰晶。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着,他的样子我也看得不大真切,想来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他过来手背轻轻地触摸我的额头,然后理了理我湿漉而凌乱的头发。
“你来了?”
“嗯。”
苏恪坐在旁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宫人和稳婆已经退出内殿,现下只余我和他两人了。昏暗的室内,烛影幢幢,只能照清他身体的轮廓。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迷迷糊糊地问,苏恪牢牢抓紧我的手,深情地凝望着我,声音很温柔:“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一直到地老天荒。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还有孙子。”
“是吗?“我垂眸:“那到时候你肯定是白发老头了。”
“嗯,那你愿不愿意做白发老头的老婆子?”他轻和地问我。
“好呀。”我慢慢地回答他。感受到灵魂从身体中慢慢剥离,意识也越来越不清。
“子玉,我累了,想休息了。”
“我不允许你睡,看着我,你给我清醒点!”他睁大眼睛,有些仓惶:“”你不是说要报复我的吗?你不记得了吗?”他歇斯底里地怒吼。
“什么报复,前尘往事我记不清了,一笔勾销吧!”这已经是呓语,语不成句,调不成调。
他越发发觉我的不对劲,掀开被子白色的里衣早已经被鲜血染红,鲜红刺目的花大片大片得绽放,红得耀眼。
苏恪猩红了眼睛,急切地大喊:“太医,太医。”
太医急急忙忙地从外殿进入,诊治过后,颤巍巍地道:“陛下,是血崩。”
“如何治?”苏恪目光如炬,他的腿都已经软了大半条,天子之威,不可侵也,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他闭眼,咬紧牙关:“娘娘已经油尽灯枯,臣等无能为力。”众太医跪下一起道:“臣等无能为力。”
“朕要你们何用,如果皇后死了,朕要你们陪葬。”苏恪戾气十足,不管不顾地下达命令。
赵公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苏恪:“让老头子看看。”他快速为我搭脉,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皱成了一个山字。
苏恪怀有希冀地看向他,良久,他摇摇头,平静地说:“准备后事吧!”
“师父,果真没有方法了吗?”
赵公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和众人自觉地出去了,看来我真得是药石罔顾了。
“苏恪,等我走了,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孩子,孩子。”他显得有些慌乱,然后将孩子抱过来,他很可爱,乳娘已经为了奶,现下已经睡着了。
“你还没有取名字呢?”我尽量扯出一个笑容问他。
“叫佑宋如何?”他即刻便边说,“阿慈,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甚好,甚好。”我闭目。
“阿慈,别睡,和我说说话。”他摇着我的手,紧紧攥着,想要将我变得更加清醒。
“苏恪,别担心,很快我就不痛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眼角滑落,我伸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颊,终究是失了力气,晕了过去。
“阿慈,阿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悔恨,带着动容,许多种复杂的感情互相交织在一起,我却再也听不到了。
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锦衣少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来我们渐行渐远,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早在护国寺的时候,因为喜欢,所以装作无知。
我曾经恨过他,也爱过他,后来恨消灭了爱,所以妄图从他身边逃走,我落下城墙的时候,也是冬天,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白雾茫茫。
适逢秦相叛乱,我被叛军挟持。对于一个王者,不能有软肋,也受不得威胁,所以我必须死,那也是我最接近死亡的那一次,红的衣,白的雪,多么相得益彰,我想我死得还算很有气节,后世也能以我为表率,流传千古,这也不亏。
可是后来我顽强地活了下来,却丢失了一段关于他的记忆。想起当初他给我找来的书籍,大多都是他自己杜撰的,好用来骗我。可惜,我却再也不能找他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