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准备再去拜访,救命之恩本就该涌泉相报,我理应亲自去向他表达感激之情。
我刚险些流产,经不起风吹,大师便约了我至旁边的棋阁,这样于我的病情也有利,而且也能观赏到美丽的风景。不愧是大师,考虑的如此周到。
丁香扶我过来时,广信大师正在棋阁一个人下棋。见我来了之后,放下了棋子,唤来一个小沙弥奉了茶。
“施主,看来是好些了。”广信大师观了观我的面色,然后又下了一枚棋子。
“大师妙手回春,我感激不尽。”
“施主安好,我便安心,这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大师您在下棋,不如我陪你对弈一局如何?”
“若是施主有空,甚好。”
“请。”
我执黑子,他执白子,黑白双方厮杀惨烈,待到一局结束之时,太阳已经下了山,最后竟然下了一个平局。
“施主棋艺高超,这局下得甚是畅快。”
“大师谬赞了,在下惭愧。”我笑着回答,然后突然想起一事,便问:“请教大师,我一向小心翼翼,如今这样,胎儿是否会有问题?”我问得急切又担心,害怕自己的孩儿是否真的会有问题。
广信大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施主的孩子本就不稳固,又经历了漫长的奔波,自然而然就受到了影响,好在及时就医。”
“胎儿不稳固?”听了他的话,我蹙眉表示不解。
“施主,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说。”我预感到即将面对的或许是我承受不了的东西,还是一意孤行,所有的危险都应我来承担,孩子是无辜的。
“您的体质本就不适合受孕,胎儿本就不会存在太久,即使用方法勉强保住了他,若是到了生产之际怕……。”
“会如何?”
“一尸两命。”他说罢闭上眼,双手合十碎碎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尸两命,怎么会这样……”震惊之余,以前一些被忽略过的事情似乎想要发泄似的一股脑儿地向我涌来,一些不解的事情突然也变得明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整个人也是虚虚浮浮,恍恍惚惚的。
……
在宋慈离开之后,棋阁里突然出现一个青年男子,对着还在下棋的广信大师,道:“属下见过王爷。”
而广信大师也变换了一副表情,与之前的慈眉善目完全不同,此人正是大齐摄政王祁景翼,原来刚刚的广信大师是他假扮的。
广信大师外出游走,昨日刚走,没有些日子是不会回来的。
“王爷您假扮广信大师,可为何这样对郡主?请恕夜雷愚钝。”他家王爷可是堂堂大齐摄政王,祁景翼的名号可是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他行事雷厉风行,大抵也只有会为了郡主才会这样吧!
“我替她把了两次脉,第一次我并未瞧出什么。可第二次,如若不是本王有内力在身,又通晓医术,就不会看出此中端倪了。”祁景翼沉声道。
“让你查得可有查到?”他又问。
“属下发现,郡主的母亲真名姓孙,孙婉茹。而她后来离开您后嫁给了宋国公宋恳。郡主在宋国公府出生,因为外人看来并不足月,便对外宣称自小体弱。
后来宋国公夫人逝世,郡主便被以养病之名送去了江南,这些都是孙夫人生前亲自安排的,也是在那一年郡主认祖归宗。”夜雷将他所查到的事情一并告诉王爷。
“但是看郡主的样子,她似乎还记得在宋国公府的记忆,所以应该只是失去了在大齐的记忆。”
“她如今这样,又被人封印了她的武功,所以她还将自己当作了宋国公府的小姐,所以自然而然回了宋府。”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祁景翼不由地自言自语。
“属下还打听到,郡主这几年过得并不好。郡主少年时就嫁给大楚皇帝苏恪,而当时苏恪不过刚刚亲政,手中权力单薄。朝中势力大半掌握在辅政大臣手里,而辅政大臣之首的秦相更是嚣张至极,极具威胁。”
“在楚宫的那些年,苏恪宠爱的一直是秦相的女儿秦昭华。后来秦相叛逆,以郡主为要挟,苏恪不为所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郡主跌落城墙。”夜雷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现在就把苏恪抓起来吊打一顿。
祁景翼一听,想到他心爱的女儿竟然被苏恪如此对待,脸色连同声音都变得阴沉了好些:“若是让我知道谁害我女儿,本王定然不饶他。”
“王爷,郡主如今这个样子,您可有办法?”
“本王只能尽力试试。”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失落的表情。
“她现在怀孕非常虚弱,当务之急只能先保住她的性命。本王已经给她喂了七转丹,又给她输了一部分内力助她冲破封印。
“七转丸可是救命的至宝啊!这天下间只有三粒,是由医圣南宫西先生耗费多年所炼,不仅可以增强内力,还可以延年益寿。”夜雷惊讶,王爷竟然将七转丹给了郡主。
“嗯,不过虽然七转丹有奇效能够勉强保住她的命,但是她之后几年的身体会很弱,内息更要加强调理。”
“王爷,连七转丹都不能根治么?”夜雷好奇地问。
“嗯,若要根治恐怕要传说中的九转丹了。”祁景翼凝眉微蹙。
“现在只剩一个契机。”祁景翼却没说什么,而是皱了皱眉。
“契机?”夜雷不解地问。
“生死的契机。”祁景翼解释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
第二日,我便回了宫,整日在朝凤宫里消磨时光。
想起广信大师说的话,孩子会吸走我所有的营养,怕是临产那天撑不过来。
怪不得,延年哥吞吞吐吐,怪不得,苏恪知道我怀孕后反应平淡。我原只以为苏恪并不喜我,连带着我的孩子都冷落。后来,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又似乎是有那么点欢喜我的。
可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不过只是我一个人的欣喜,全是一场充斥着谎言的骗局。
是否连上天也在捉弄我?宋慈,你早就该知道,不是你的还在奢求就是妄求。我与苏恪成亲五年,一直未有孕,这些年我也一直想和他有个孩子,可惜上天不够垂怜。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失去了一些记忆。醒来时,只有苏恪陪着我,我想我们是相爱的,不然我记忆深处的感情不会那么浓烈。
我摸了摸肚子,想着陪伴了我快八个月的孩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依旧逃不过逝去的命运,我想给他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却又不给任何理由的将他的生命狠心剥夺。我向来是一个冷静的人,可此时此刻,我什么也做不了。
对于这个孩子或许除了抱歉只剩抱歉,我不配为一个人母,不能守候他长大。
若是男孩,他定然如同苏恪一样,玉树临风,我也不能看着他欢喜的娶媳妇。或者若是女孩,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以后定会嫁个好人家。
到底是撑不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如果不是意外,广信大师告知,他们又还要瞒我多久。
在这段仅剩的日子里,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又不知该从何做起。只有整日拿着笔涂涂写写。
丁香总是劝我想开点,她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可我又怎么笑得出来呢?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着。
第21章 生产
《楚书·兴帝传》第十卷 第六章有云:“建兴十年秋,大楚兴帝御驾亲征,巧收黑风寨,妙攻居庸关。之后三月,更是横扫戎敌,攻至贺兰山,北戎不敌,战败而降,经双方附议才止。”
已经是深夜,天寒地冻,城外十里处一队人马正停下休息。
“如今城门已经紧闭,只能等到明天才能进城,陛下,连夜赶路,你不累,将士们也该好好休息了。”说话的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身穿将军盔甲,自成一股刚强冷毅之气。
“嗯。”苏恪点点头,“便在此处安营扎寨,休息一夜,明日进程。”
“是。”
北风呼呼地吹着,夹带着严寒。苏恪与忠勇侯韩天在帐子外喝酒谈天。
“承佑,此番出征你功不可没。”苏恪拍了拍忠勇侯的肩夸奖道。
“陛下,为国尽忠,是臣的职守。”他低头抱拳说道。
“我们是兄弟,私下时不用那么拘谨。”苏恪看着韩承佑无奈地说道。
“是,陛下。”
两人开始围着火光喝酒,火光耀耀倒映出两人英俊的面容。
“我们俩已经许久未这样谈天说地,畅所欲言了。”
“是。”
“承佑你的新婚妻子待你可好。”
“谢陛下关怀,甚好。”
“承佑,你可还是在怪我?”苏恪顿了顿,终于开口问道:“当年你也欢喜她吧!”
韩承佑的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转瞬即逝。但还是没有逃过苏恪的眼睛。
苏恪面露悲戚:“其实,当年我并未发现,直至两年前,她跌落城墙的那一刻,你奋不顾身的去救她,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一场噩梦,是我此生都不愿意去回顾的记忆。”
“陛下是在怪我吗?”
“不,我是在感谢你,若不是你,她大概早就不在了,我也没有机会去弥补她。”苏恪仰起头喝了一口酒,略带自嘲的笑。
“阿恪,我是喜欢过她,也埋怨过你,但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她过得甚好,而我也已经成家立业,有了新的归属。最重要的是她从始至终欢喜的一直是你。”他对着苏恪真心地说道。
“是吗?”苏恪笑得有些轻蔑。
“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她快要离我而去了。”苏恪喃喃自语。
“莫非……他回来了?”韩承佑没想明白什么意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苏恪摇了摇头,紧接着说:“此次黑风寨之行,我见到他了。”
韩承佑闻言眉头紧皱,“他现下如何?”
“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两人相视一眼,其实他们心中都有数,不过山雨欲来风满楼。九州在三年之内必然重起纷争,新的乱世即将开启,而谁会成为这场乱世下一个主宰者,一切尚未可知。
……
终于到了腊月,天寒地冻,雪花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飞旋飘落,飘至大楚的每一个角落。举国上下却一片欢腾,今日是国主大败戎族凯旋而归的日子。
朝凤宫内,已经燃了取暖炉子配合着龙涎香,既安神又好闻。
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换新的碳火,室内因此温暖如春。
太医预料到我的产期大抵就在这几天,因此我鲜少走动,产婆也早已经备着,住进了朝凤宫。
可今日是他回朝的日子,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后宫也一反往常的清冷,妃嫔们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惹人怜惜,即使是在寒冬腊月也显得春意盎然。
“丁香,扶我起来。”
“娘娘是要做什么。”
“我这副样子如何能去见他。”我拿起菱花镜照了照说道。
“可是娘娘您……”丁香面色犹豫。
“替我梳妆打扮吧!”我打断了她即将要说得话。
“妆化得浓一些。”因为怀孕的缘故,脸色苍白了不少,身体更是娇软无力。我并不想让苏恪担心,便想通过妆容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一些。
“是,娘娘。”丁香拿起象牙梳给我梳着发,从镜子中我能看到她眼神仓促。
“是不是又掉了?”我问。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不懂。”
“丁香,何需瞒我,我都知道了。”我无奈,头发掉落已经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有了征兆,我已经见怪不怪,虽然她竭尽全力想瞒着我,但毕竟我自己的身体心中自然有数。
丁香摊开手帕,显露出一束苍白无力的黑发。她跪下:“奴婢并非有意瞒您,实在是不想让娘娘过度有心了。”
我瞧着她:“你先起来。”
“奴婢有罪。”丁香低着头。
我叹了口气:“莫不是想让我扶你起来。”
“奴婢不敢。”
“丁香,去把我柜子中那件珍珠穿花羽衣拿过来。”
“是。”
我从暗盒里拿出一封信,是前些日子苏恪从前方寄来的,信的内容却只有寥寥几笔,字依旧苍劲有力,潇洒如风,最后几个字是:“甚好,勿念。”落款是子玉。
我轻轻地触摸他的字,心中思绪万千。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他多久,将来或许他还会娶别人,陪着他到地老天荒,而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没有办法陪他了。想到这里,眼泪如同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珍珠掉落在白色的信纸上,留下泪渍点点。
丁香已经拿了衣裳来,见我正伤心也不好打扰。
我收敛了哭容,用手帕擦了擦,但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便让丁香又上了一层粉。
我知道他要回来了,便穿了一身衣柜中最好看的衣裳,披着艳红色的狐裘。慢慢地走上城墙,我只希望他能够一眼便瞧见我。
我于万人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他,他的脸较之前有些削瘦,有些沧桑。眼部还晕着些乌青,大概是日夜兼程了。他穿着盔甲,身形更加伟岸,英雄气概十足。
两旁的百姓夹道欢迎,他亦向他们挥手致意。
苏恪他终于成了一个杀伐果断,战功累累的帝王。我冲他微笑,无论他能否看到,我都要以最美的微笑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