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长安城雪下得很大,皑皑白雪盖过泱泱大楚,三天三夜不休眠。
我们成亲后,我过得第一个生辰,那时候我以为他并不会来,他会去秦贵妃那里,毕竟那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犹记得那天,天阶夜色凉如水,我从窗外望去,苏恪孤单影只,身形单薄,在月下舞剑,他唱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就像他出征前曾经也对我说:“阿慈,等我回来。”
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应:“苏恪,我还是等到了你。“可以后,我再也等不到了。
第24章 苏恪的番外
《楚书·兴帝传》第十卷 第七章 有云:“建兴十年冬,帝后宋氏产子,随后薨世,药石罔顾。帝大怒,遂斩众医,赵公劝慰才止,改贬为庶人,其后代终不得录用。”
《楚书·兴帝传》第十卷 第九章 有云:“建兴十年,宋后亡故,兴帝悲恸。三天后,后葬于帝陵,永享香火。
苏恪记得第一次见宋慈,根本不是什么宋府,也不是什么海棠花会,那些史书上写得不过是以讹传讹,用来诓骗世人。
十岁的苏恪第一次与赵公打赌,结果被这只老狐狸给诳去当学徒。说是学徒也不尽然,他早就已经入了尚书房,每日有专门的师父教授。皇子的功课繁重,他并不是常常能够来,于是和赵公约定七天来一次。还好赵公的医术不算差,他自己的天赋也还可以,赵公他教得也算用心。所以虽说学了两年,也只不过学了赵公一半的本领,但赵公似乎已经颇为满意。
而他的师兄赵延年在医术上颇有建树,将来的成就绝对不会逊色于他的父亲。
那时候他的母亲婉妃在后宫并不受宠,他又少年老成,总想着做些让母亲高兴的事情。一些兄弟姐妹总爱变着花样来欺辱他,虽然最后都被他一一化解。
少时他过得更加潇洒自在,无忧无虑,每天喜欢和承佑出去骑马射箭。他的父皇还健在,父皇的孩子一大堆,他排行第十,又是庶出,继承皇位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
宋国公家与赵公家和睦为邻,宋慈幼年时经常跑到赵家去玩,他便注意到了她。
那时候,她不过五岁,小小的,穿着粉嫩的小衣裳,而他也仅仅十岁,才上了几年学。
那时候赵家与宋家不过一墙之隔,那墙那里种了棵小树很好地遮挡了那个细小的洞。
赵家的药房正是在后院,她亦然是在宋家花园戏耍。
她的风筝飞到了赵家的树梢上,她趁丫鬟婆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来,苏恪看着她笨拙地爬树,心中不免好笑。
她落下来的时候,他还给她当了一回人体肉垫。这小丫头一醒来,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什么都忘了。
那时候宋国公夫人还健在,宋慈醒后,便被她母亲拎走去绣花学棋了。
这个小萝卜头,虽然笨了点,但也真是可爱,那时候苏恪想。
后来那丫头总爱偷偷地来赵公府玩耍,那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似乎成了小丫头的专属领地。
透过一面墙,苏恪几乎每次都会听到她的抱怨,无非是关于女子才艺之类的。
她有段时间被宋公夫人强迫着学棋,因此那时候,苏恪的耳朵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若说心不心疼她,那是肯定的。
后来,他也去找了太傅学棋,把太傅高兴了大半天。
对于医术,苏恪学得并不精,仅仅局限于表面,因此宋慈走得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想一定会好好学。
苏恪的父皇大楚显帝苏玮,当皇帝不是一个好皇帝,为人丈夫不是一个好丈夫,为人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大楚到了他这一代,朝政腐败,外戚专政,形成了以秦相秦化文为首的官员党派。显帝苏玮□□无能,人心离散,秦相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再后来宋慈母亲逝世,宋慈离开宋国公府去江南,他其实去送过她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同年,他被立为太子,这大概是显帝做得最明智的一个选择。而对于他来说,却因此夜不能寐。他开始学做皇帝,工于心计,经年累月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
再次见到宋慈的时候,他已经是皇帝,高高在上,如履薄冰,每天要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大臣,任何喜好都不能随意表露。而她风华正茂,年华正好。
他想得到她,后来他也终于得到了她。多年的皇帝生涯,让他学会了隐藏。对于爱情,他瞻前顾后,生怕那些豺狼虎豹会知晓他的软肋,做出不利于她的事情。
所以他开始宠幸秦贵妃,而忽略她,然后放任他人一遍又一遍地伤害她。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流失了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才让她心灰意冷。
他对她不是不爱,而是过于喜欢,才舍不得将他唯一的温暖拱手让人,也舍不得让它稍纵即逝。
那个扎着双丫环头的女孩子,终究渐行渐远渐无书,而后他才明白他和她的爱情早就已经相思成灰。
宋慈走后,苏恪他整天一动不动,拽着她编得相思扣,数着上面一根根发丝,串得玉听说是宋慈母亲给她求来从小带着的,多年打磨已经变得光滑无比。
他想起有一年也是这样,宋慈和她的爱人司宣朗私奔,那时候他气急了,恨不得杀了他们。他爱她,可是她不知道。司宣朗,这个名字依旧耳熟,他是宋慈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苏恪嫉妒他,嫉妒地快发疯了。
后来他以叛军的名义处置了司宣朗,宋慈再也没有理过他。
再然后便是她跳了城墙,而他下令放了箭。她醒来时,便失去了些记忆,也包括她的爱情。苏恪想这一回要好好补偿她,可两人之间还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当他看到她,总会想起她跳落城墙,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
这是对于他的一种惩罚,一种决绝。
大概是无法面对彼此,他来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那一天,苏恪忍不了她说他的名字,即使是在梦里。那一次过后,再来后宫便是因为选秀,两人又不欢而散。
他多想她拒绝,只要她不愿意,没有谁可以强迫他。她到底还是不爱他,所以狠心决绝地将他推开。
后来她怀孕了,她的身体本就弱,一直靠灵药续命,这个时候怀孕会要她命的。
苏恪为此心烦意乱许久,延年也为了这件事情与他大吵了一架。后来,听说天山有灵药出世,延年便以云游为由去找灵药。
在她走得第一天,他看到了延年,终究晚了一步。用了延年的药也不管用,她的葬礼如期举行。
她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玉棺里,身着华服,脸却是苍白无力,鲜红的口脂,鲜红的蔻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一般。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苏恪看着她的身体,自言自语。
“陛下已经三天未临朝,皇后娘娘仙逝,举国同哀,陛下也应注意身体才是,若是让娘娘他知道了,必定是会担忧的。”林公公总是劝慰,含着关怀:“老奴已经老了,惟愿陛下康健。”
承佑拎了两罐酒,来看他。林公公将他指引到朝凤宫,刚走进去,就被这乱糟糟的景象给惊了。
地上瓶瓶罐罐任意躺着,苏恪就跌坐在床前的地上。一身白,发丝凌乱,神情憔悴,脸上地泪痕还肆意妄为。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韩承佑问道。
苏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答,继续喝起酒来。韩承佑无奈,只能强制性地将酒打翻。
两人顿时失了力气,靠在一起,一时无话。
少年时,他们同时爱上一个女人。承佑表露的隐晦,所以苏恪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苏恪那时候想把宋慈娶回家,费尽心机,甚至还假传了先帝的圣旨。可是娶回来之后怎么就变了呢?
他明明想把她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爱她的。
“承佑,或许你已经放下,但我放不下。”苏恪猩红着眼睛,走上前,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严重的血丝。这几天过得没日没夜,
“阿恪,她走了,你该醒醒了。”
“我偏要她活。”苏恪抬头用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语气狠狠地盯着韩承佑。
苏恪想,阿慈,纵然你已经离我远去,我还是不甘心。那些深山远海,那不是历史,而历史将由我来书写。
第25章 如梦初醒
《楚书·兴帝传》第十二卷 第十章 有云:“建兴十三年暮冬,思悼山兴帝皇陵被盗,盗贼凶恶起火,大火烧至三天三夜,连绵不绝。
适逢九州三朝盛会前夕,楚帝于南诏商议要事,然赴约于楚都建康。大楚由司相监国,乃飞鸽传书于帝。兴帝怒极,提前回都,处死守陵者数百人。遂下令全力调查,未果。”
大楚的西北方有座山川名为思悼。方圆百里浑然天成,青龙高耸,白虎双拥,案山之前龙凤率百兽来朝,气象威严宏大。那里坐落着大楚历代帝王的陵墓,而墓葬周围有皇家的守陵人专门看管。
建兴十三年暮冬,一个盗墓贼偷偷溜了进来。他从山的另一头挖了地道,皇陵不好盗,四面都筑造的铜墙铁壁,方圆十里之内又有守陵人专门看守和巡逻。好几次他都搞错了地方,碰了壁,也幸亏他聪明,没被抓住。近三个月来,他都在这里踩点,这回总算不会出错了。
皇家园陵就是和普通的小老百姓的墓不一样,他也曾盗过一些大官的墓,江湖上,他也有个响亮的名号,妙手空空。
他从上方的盗洞掉落,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走了一段路程后,一不小心触碰机关掉入了一个更大的墓室,火折子也随之熄灭。
他定了定神,站起来。
入目之处皆是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正中间放了一副冰棺,通身的万年寒玉打造,可保尸身万年不腐。他的脑子瞬间停滞了,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这真是撞了大运。与之前他进入的耳室不同,看这墓室的规格,应该是到了主墓室。
看这墓室的构造与布置倒不像中原的阴阳五行,乾坤八卦。墓室之外双龙戏珠,没想到墓室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正中间冰玉棺,以及上方缀着数以万计的月华珠,这更像是南疆的巫族盾水之法,汲取月华之气而浸化阴灵之气,这分明是失传已久的摄魂之术。
这个楚皇不会是想复活冰棺中的人吧!这摄魂之术不能轻易施展,是南疆的一种禁术,且不说施展的条件苛刻,这世上更没有几个人会的,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能够看到,真是不虚此行。看来大楚不仅财大气粗,这楚皇还甚是深情。想到此处,妙手空空不禁摇了摇头,自古深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红颜祸水,佳人易逝。他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堂堂楚皇如此对待。
思及此,妙手空空走到冰棺旁边,透过光亮想要看清女子的面容。冰棺中的华服女子睡得安详,眉目如画,烟波黛色,仿若天上仙子倩丽无双。
他一下子呆住了,一边赞叹女子的美貌,一边羡慕楚皇的好福气,以致于他并没有发现远处的脚步声。
女子手中握着一面古朴繁琐的镜子,雕刻精致,纹理柔和。“这不是……梵天镜。”妙手空空眼睛一亮,不知不觉中探出手来,轻轻触碰镜子。想要从华服女子手中拿过来细细打量一番,才刚碰到美人的手,他便发现有一丝不对劲。“这……”他皱眉,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疾风中的黑衣人朝他就是一掌,惊风夹杂着厚重的力道排山倒海似的向他袭来,他才回了神,迎面接他一掌。倒退了几步,他立刻将梵天镜放入怀中藏好。妙手空空才看清黑衣男子,他带着魔鬼嗜血般的面具,掩饰了他的面容。鬼面人朝他又是一掌同时夹杂着沙哑而刺耳的声音:“交出梵天镜,留你全尸。”
妙手空空自然不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笑道:“东西就在我手里,有本事来拿,偷袭算什么本事。”
鬼面人嗤笑:“那你就去死吧!”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喃喃:“谁也不能侵犯她,侵犯她者死。”
“看来你们之间有不可诉讼的事情。”妙手空空为深情的楚皇默哀三声,没想到他的皇后还有情人。但这没办法,谁让他欠了别人人情必须拿到梵天镜才行。
一掌又朝妙手空空打来,堪堪避过后,又是接连一掌。接二连三的攻击使他应接不暇,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范围,因而有些乏力。
两人打斗中撞翻了一旁的瓷器,陶器,凌乱而锋利的碎片落了满地。那黑衣鬼面人正要过来时,妙手空空随手抄起一旁的烛器朝他砸了过去,黑衣人一闪而过,正巧落在旁边陪葬的丝织品上,一条条火龙从光影中窜出,熠熠生辉。
两人忽得听到外面的动静声,大概是守陵人发现了,都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妙手空空发现鬼面黑衣人突然停止了攻击,趁此机会,他瞬间隐入黑暗之中。
鬼面黑衣人人妄图搬走这个冰棺,而冰棺被熊熊烈火所包围,近身不得。冰棺中的华服女子在他面前瞬间燃烧殆尽,而上方月华珠映着火光发出耀眼的光。
他整个人刹那间不受控制地暴烈了起来,猩红着双眼,胡乱地出剑。将过来的守陵人斩杀了数个,最终遁入黑暗中逃走。
……
巍峨的城墙,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响起,声声战鼓,在耳边震响,士兵们个个昂首挺胸,英姿焕发。
视线一转,来到了城门口。
身披战甲的男子,威风凛凛,气质不凡。他握住华服女子的手,眼神温柔宠溺:“阿慈,等我回来。”
女子目光柔和,声音中夹杂着期盼与希望:“好。”
最后画面一转,来到了一个古朴雅致宫殿。
我看到一个白衣男子,出尘淡雅,清俊冷毅。
他眼神透露着无法诉说的悲伤,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冰棺里的女子,声音温柔缱绻:“阿慈,我一定会救你。”而女子却睡得安恬,无声无息。
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朝我脑海中涌来,我似乎经历了一个皇后的一生,一切复杂的悲痛的快乐的忧伤的通通情感交织在一起。曾经温柔缱绻,此后过眼云烟。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成了一国之后,不得圣心,后来又难产而死,结束了我悲剧的一生。
这个梦很真实,恍若我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女子的哀与乐也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