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公公立在龙椅一侧,垂着眼眸,眉头皱的更紧了许多。
这个徐有年,自以为是办了个好差,急于利用此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呢。
他老了,近些年愈发的着急了。
瞧瞧,主子在讲话,他却是忘了尊卑,急不可耐的抢着说话。
皇上并没有要开口斥责的意思,万一真的让徐有年上位成功,那么他这边,怕是不太妙。
景德公公的眼睛一直在轻轻的转个不停,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过度的放任徐有年去大出风头。
“皇上!”徐有年拜倒,“既然顾大姑娘迟迟不愿开了这箱,老奴斗胆请求,将此箱交于老奴,另寻方法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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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给个眼神自己来解释
顾惜年气的嘴唇都白了。
然而事已至此,再吵,再辩解,也无意义。
于是,她施礼,措辞简洁;“顾家百年,每一代皆是尽忠君王,报效国家,此为家训,更是顾家子孙恪守之做人准则。陛下,顾家从不曾做过任何忤逆之事,还望陛下还顾家清白。”
她的双手,高高托举过了头顶。
粉白的掌心中央,静静躺着一把小小的铜制钥匙。
暗色的光泽,钥匙的尾部拴着精致的线穗,而最末端,还系上了两颗小小的铃铛,好看极了。
景德公公到了跟前,将铜匙送给皇上看了看,之后便亲自开始动手,去开那只箱子。
徐有年在一旁阴测测的提醒:“顾家的木箱可是大有来历,疑似墨家传人所制的杰作,奴才听说,这样的东西,取的是机关精巧,里边说不上会藏了什么暗器,或是自毁的门道,景德公公还请小心,以防万一。”
他这么一说,景德公公便手上一滑,钥匙没能没入锁洞。
他苦涩的咧了下嘴。
顾惜年见了,便淡淡的说:“景德公公放心大胆的开箱,那箱子的确是机关精巧,却没有害人的东西,顾家人只懂的入战场,真刀真枪的拼上一拼,隐私算计,自己人内讧这些,兵法战册上没写,顾家子弟也不曾学过。”
徐有年听到这讽意满满的话,本想要反唇相讥,然龙椅上端坐着的皇帝,表情不悦,已在爆发的边缘。
他到嘴边的话,瞬间又给咽了回去。
这木箱是出自于精工巧匠之作,外表简单朴实,实则内藏乾坤。
景德公公也是平生第一次接触这类型的箱子,配合使用钥匙的力道总用不到位,尝试了好几次,那木箱发出一声脆响。
“打开了。”
随着景德公公一声欣喜惊呼,木箱宛若娇莲怒放,十八片木板分散成盛开的花瓣,彻底的敞开来。
徐有年紧张的望了过去,当看到那内有三层暗格的木箱,第一层便堆放着一小堆信件时,他提起来的大石,瞬间便落了回去。
有戏!
顾惜年挺直了脊背,宛若一柄出窍的利剑,剑锋直指上方。
景德公公没急着把东西送去给皇帝,又小心谨慎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无毒、无暗器,也无危险时,才将三层暗格系数开启,平放在了龙案之上。
顾惜年只瞄了一眼,眼泪便涌出来了,她垂下黑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可那泪水才一擦干,便瞬间又汇集涌出,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似得,散飞坠落。
“这是什么?”皇帝同样意外。
第一层暗格,放的是信件,印章,和一本书。
第二层和第三层暗格,便全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了。
皇帝合了纸扇,用扇柄在轻轻拨拉。
他看到了做工粗糙的短刀,雕刻的歪七扭八的木人像,绝对与名贵不沾边的狼毫笔,檀香木的佛牌还刻了歪歪扭扭的字,等等等等。
东西很多,但皆是俗品,根本不值钱,更不值得用如此珍贵精巧的箱子去盛装。
顾家究竟是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帝不解,望向了顾惜年,给了她个眼神,意思是让她自己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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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个父亲最珍贵的
寥寥数语,顾惜年已说明了这木箱的来历。
可也再次将皇帝的记忆,拉回到了并不遥远的过去。
顾鹰剿匪,这件事是在后来传回到京城之中的,在送往御前的军报内,顾长生老将军并未提及此事。然当年,老将军已过五旬,自觉精力不济,便在有意识的培养接班之人。
他向皇帝举荐了长子顾鹰。
皇帝自然是要招来群臣商议。
一议之下,便有人将边关剿匪一事,绘声绘色的讲给了皇帝来听。当然,那名大臣是明褒暗贬,提起这事儿,主要是想参顾长生私纵长子出关,以剿匪之名,屠戮整个山寨。
但也有知内情者,替顾鹰说好话,说那贼匪猖獗,若不尽数灭之,遭殃的只是周围没有能力反抗的老百姓罢了。而顾鹰小将军少年英才,仅带了三十名忠仆,更未折损一人,便除了这个隐患,实数将才。
因此,在那一年,顾长生携子回京时,皇帝对这位新成长起来的小将军十分有兴趣。
皇帝的年长顾鹰三岁,两人年纪相仿,很有些共同话题。
也是聊得来,更是皇帝有意招揽,君臣二人,结为知己。顾鹰更是发誓效忠,在之后的岁月里,替皇帝平定了边关之乱,让他可以免了内忧外患,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之上。
那时,他还戏言,从此往后要跟顾鹰兄弟相称,君不疑臣,臣不疑君,肝胆相照,共同护佑万民。
那时候,他是有几分真心的。
皇帝的心里,骤然现出了几分不舒服,薄唇不悦紧抿。但即使想发作,也不知从何发起。
他是亲眼看着顾鹰从翩翩少年郎,成为了满脸沧桑的硬汉。
顾鹰——
顾惜年总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皇帝面上表现出来的纠结。
她故作不知,接着往下讲。
“我父对于百宝箱极其珍惜,保养擦拭从不假他人之手,更不允仆人随意碰触,久而久之,便有人觉得,这百宝箱内必然藏的是极其珍贵的物件。”顾惜年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喃喃的说,“也的确是没有错,珍宝箱内的每一样东西,于父亲来说,皆算得上是天底下顶顶贵重的物件,万金不换。”
她开始一一做出介绍。
做工粗糙的短刀是她大哥十四岁时亲手打造的,奉到顾鹰面前时,一头是汗的少年,满手皆是伤痕,但他骄傲的笑着,期盼父亲的赞许。
雕刻的歪七扭八的木人像是二哥的杰作,那年二哥才十二岁,得了第一把短刀,喜不胜收,便想着要替父亲雕一尊木像,作为生辰礼物;然而想法很好,但真的做起来并不容易,忙活了好些日子,最终精挑细选出来的作品,仍是不成样子。可是,她父亲很喜欢很喜欢,收进百宝箱内,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
绝对与名贵不沾边的狼毫笔是她三哥的作品,而她三哥也是所有兄弟之中,文采最好的那一个,堪称是文武双全。家人聚会,曾有戏言,说哪年开科,她三哥一定得去应考,没准就为顾家出了百年之间第一个状元郎呢。
檀香木的佛牌是四哥送的,本来是挺好的一块牌子,可他四哥总觉得,要有着属于他的印记,才会让父帅记住,这是他的孝心,于是便小刀一挥,想刻一首诗,可到最后,出来的成品,却直接毁了这块佛牌。四哥想偷偷丢掉,但还是被父亲发现,于是,佛牌也进了百宝箱内,成了珍藏的物品。
那只亮闪闪的箭头是从五哥身上拔出来的。两军对峙,暗箭伤人,年岁最小的五哥陪在父帅身边,在那利箭划破长空飞来的一瞬间,她五哥毫不犹豫以身躯护住父亲,长箭透肩而过,五哥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才逃回来。而这箭头,便是那件事的见证。
那只玉簪是当日她执意随父上战场时,从发间拔下来的,她说顾家儿女,皆是在战场上长大,如果父亲非要因她为女儿身,便约束她的行为,不让她上阵杀敌,那她从此以后便做一个男儿,不穿女装,不做女子打扮,更不要嫁人。她有着跟父亲、祖父一样的倔强脾气,真的下定决心犯倔,连她的父亲都得让步半分。最终,她如愿以偿,领兵出战,而这只玉簪,他父亲却是收了起来,放进了百宝箱内。
……
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物件,每一件东西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故事。
与国相关。
与家相关。
与情相关。
她的父帅,虽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但也是心思细腻的感性之人。
他视儿女若珍宝,将点点滴滴的记忆,都藏进了这百宝箱。
可不是爱惜若命,不允旁人碰触。
因为那里边装着的,可全都是他此生最快乐美好的回忆啊。
“万万没想到,某一天,为了护国护民,而全家男儿尽丧战场的顾家,也会被人污一句谋反;更是想不到,那所谓的罪证,藏的是这百宝箱之中。”顾惜年抱拳,跪倒,叩拜。
把三叩九拜的大礼,行的是一丝不苟。
“我顾惜年,替父替兄,替百年顾家,喊一声冤,请皇上做主。”
她再跪,再拜,再叩首。
“我顾惜年,替父,向他的挚友,向他此生最敬佩最敬仰的兄弟,恳求正名。”
她又跪,又拜,额头将地面砸的轰然作响。
那白皙的额头,已然红肿。
可顾惜年仿佛没有觉察。
“我顾惜年,替顾家老夫人恩圣公主,替各房遗孀,更替侥幸苟活于世的自己,向皇上请求,严查污我顾家百年清誉之贼子,告慰先祖。”
徐有民已是面如银纸,他可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去做这一切。
就指望着在木箱里找出来顾家叛国通敌、污泥谋反的证据呢,谁知道,那么大那么重,那么精巧那么隐蔽的箱子里,放着的竟然全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玩意?
不,他不信,他绝对不信。
“皇上,信,那些信。”徐有民心急火燎,冒着危险,急急提醒着皇帝。
此刻乃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若顾家不倒,便是他与叛主的佣仆勾结诬陷,朝廷一品武将,世袭爵位,这样的家族,他没得皇命,就闯进去搜查翻找。
顾家人定然抓着这一点不肯放。
他怎么办?
谁来保他?
徐有民急的火烧火燎,无意之间,与皇帝身后的景德公公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景德公公的神情透着几分嘲讽,仿佛是在说:徐有民,你完了。
老太监只觉一股热流倒冲脑海。
“那些信,一定是谋反的罪证!”
他胀红了脸,怒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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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几十封信件
勤政殿内,再度陷入了死寂。
皇帝心底被顾惜年的话,所撩起来的一丝浅浅温情,瞬时消散无踪。
他瞪视着那一叠厚厚的信笺,足有二、三十封,样式看起来都差不多,将百宝箱内空间最大的第一层塞的满满当当。
“若非是极其重要的信件,何必需要用这种内藏机关的箱子来装,必定其中藏了不可告人的信息,顾府的丫鬟婆子们是主动过来求救,此举必不是空穴来风,这里边一定有问题,皇上相信老奴,相信老奴……”
老太监越想越怕,越想越急,他年岁已大,在宫里的地位虽高,却上边还压着一位景德公公,他更年轻,更是从小伴在皇上身边长大,这一份厚重的主仆情谊非同小可。
景德公公几乎不会犯错,皇上对他信任有加,近些年来,眼看着地位是越来越稳,俨然是皇上面前最大的红人,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而徐有民则是随着年岁增长,渐感力不从心,他深知被遣散出宫的太监、宫女、嬷嬷们万景凄凉,感同身受之余,便总想着更进一步,以期换一个康泰安宁的晚年生活。
这种渴望,逐渐变成了执念,以至于今日,他自以为寻得机会,便下了狠心,堵上大风险,想要拿顾家做垫脚砖,来换回皇恩浩荡。
不成想,那只剩一门女眷的顾家,竟也不好对付。
顾老夫人在勤政殿内稳稳坐定,宛若胜券在握,全程只看着自家孙女沉着应对。
而顾惜年从进了这勤政殿开始,每一步情绪变化都十分有分寸,看似是在绝境求生,可她眼底那一抹讽刺的浅笑,却让人觉得,她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藏的极深的心思,在关键时刻才暴露出来,为的就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冒过一身白毛汗之后的老太监,无意之间接近了真相。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身后早没了退路。
皇帝将那些信,拿在了手上,沉甸甸的,很厚很厚。
“顾家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惜年微笑:“臣女无话可说。”
“这些信,你不讲一些来历出来?”皇帝语带嘲弄,针对的是之前,她细细的说明了百宝箱内每一样物品的来历。
被徐有年一打断,多疑的皇帝,将感动的情绪尽数转为怀疑,他眼神不善的瞪着顾惜年,试图解读那张平静的小脸的背后所抱持的真正想法。
顾惜年眼神清澈:“父亲私人的往来信件,自会不会跟我说明,不过,既然是存放在这只箱子里,父亲心中必然珍之重之,愿长久留存、留念,却也不想被外人看到的内容。”
“如此,朕可以看吗?”皇帝颇为玩味的问。
“整个顾家都是皇上亲手扶持着,不过是一些信件,皇上当然看得,臣女觉得,理所当然。”顾惜年朗声回答,坦坦荡荡,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徐有年心里边顿时又是咯噔一下。
为什么,顾惜年并不心虚?
为什么,顾惜年毫无惊慌?
难道真的没有问题?
难道他真的错了?是被顾家的那几个恶奴给利用了?
徐有年在这边各种忐忑。
皇帝却是无心理会。
他直接拆了一封信件,信纸展开,看到了纸上所书之内容,神情瞬时极为精彩。
徐有年悄悄的偷看着皇上,注意到皇上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又变,他反而生出了几分安心的感觉,看来,这些信件果然是有问题的,太好了,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