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上只看了一眼,就把信放在一旁,转而去拆了第二封。
第二封也仅仅了粗略扫了一眼,便又拆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一时间,勤政殿内,响起了细细索索的翻动纸页的轻响。
景德公公似笑非笑,还瞅着空档把皇帝手边的茶盏给挪远一些,免得哪会儿一个激动给打翻了。
顾惜年不必抬眸,已知道了结果,她稍稍放下心来,耐心的等待着。
一道目光,隔空落了过来。
那个方向——正是唐王盛宴行的位置。
这位唐王是先帝第七子,也是先帝存活下来的儿子里边,最小的一个。
听说先帝极其宠爱自己这个老来子,甚至还曾动了心思,越过其他年长的皇子,直接封为太子,扶他坐上帝王之位。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个目标没有实现。
但据传言皇帝还是十分珍爱他的这位弟弟的,并未存在什么隔阂,还曾信任的将东南的二十万大军归于唐王麾下,由他来执掌军权。
只是三年前,唐王遭人暗算,身中剧毒之后,又被杀手追杀,双腿受损,不良于行,才会返回到京中敬仰。
大家都在传说,唐王已是废人,往后的日子怕是有些艰难。
谁知,皇帝不止没有嫌弃,反而更加的爱重,先赐了一座奢华的大宅子,又赐下珍宝无数,下旨命人寻找天下名医,重金悬赏,为唐王求治。
巷坊之间流传的都是皇家难得的兄弟情深,皇上的名声,也因此极为的好。
顾惜年心中默默的感叹:皇上还真是把这位好弟弟利用的彻彻底底啊,没残之前拿去带兵打仗,残了以后,就巩固名声,坚决不放过所有能榨干他价值的机会。
顾惜年心思飞远。
徐有年可没那么淡定了。
等的时间越久,他的心便越慌张。
一脑门的大汗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脑海里回荡的催促,说出口来:
“皇上,如何啊……”
景德公公瞬时收敛起了笑意,压低了声音厉色斥责:“徐有年,你学的规矩呢全都让狗吃了吗?你竟敢在御前失仪莽撞?”
老太监慌慌张张的端正身子,“老奴糊涂,老奴是急傻了,还望皇上恕罪,饶了奴才的过错。”
皇帝的眼眶,泛起了浅浅的一片红色。
他好似没有注意到了勤政殿内发生的事,便盯着摆满了御案的纸张,良久不发一言。
时间渐渐流失。
皇帝沉浸在回忆之中。
他登基几十年,经历过不少事,处理政务愈发从容老道,久而久之,心变冷硬了,也不大愿意回想从前。
他是帝王,高高在上,注定是孤独的,沉寂的。
他不肯心软,不愿拥有妇人之仁。
可他毕竟也只是人,这一桌子的信件,还是不动声色之间,勾起了他的感伤。
“唉……”
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徐有年连忙高呼:“请皇上莫要失望,一切都是顾家不识抬举,竟敢忤逆背叛,负了皇上的信任和爱重,可恶可恨,当诛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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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顾家人都懂规矩
皇帝投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过来。
顾惜年忍着怒气,眼刀子凌迟着徐有年,但也没急着开口反驳。
盛宴行的嘴角泛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今日进宫,本是兴味索然,无趣的紧,却没想到,在这勤政殿内,让他好好的看了一出大戏。
顾惜年是吗?
顾鹰的这个女儿,可是比顾家那些男儿,狡猾的多了。
像一只才修道得成的小狐狸似得,满面狡黠,偏还努力掩藏着本来的目的,不得不说,到目前为止,她做的不错,虽是险象环生,可也是慢慢接近了真正目的,将“平衡”二字驾驭妥帖,怕是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双眸一直明亮而笃定,那种自信,分明已是将人心算尽,一切尽在掌握中。
顾惜年根本想不到,她与盛宴行只见了第二面,甚至连一句对话都没有,自己便已被他看穿了个七七八八。
有些人,大约天生便存在着相融的气场。
理解对方,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隔空交汇,便已是沧海万年,心意相同。
也罢。
他看到了兴起处,便是出手帮她一帮吧。
“皇兄。”盛宴行似笑非笑,开了尊口,“臣弟也想瞧一瞧顾鹰将军藏起来的信件里写了怎样了不得的秘密。”
他看起来很是随意,想要什么便说,跟皇帝半分不客气。
作为长兄,平日在人前也是极宠着最小的这个弟弟。
皇帝心中虽是烦乱,却也没有拒绝,随意捏起两页信纸,让景德公公给盛宴行送了过去。
徐有年在一边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太好奇也太想知道信件的内容。
可皇上不紧不慢,看了又看,一点不着急。
这就好似将一把锋利的端头刀,悬于上方,也不知道,当刀子坠落而下,砍中的是顾家人的脑袋,还是他的。
“这信……轻易真切,文采斐然,很是不错。”盛宴行迅速浏览完了一封,又去看另一封。
“时光荏苒啊。”皇帝叹了口气,越是不愿多回想,可触景感伤,却将一幕幕往事全带回了眼前。
“虽是时光匆匆,却也是大浪淘沙,最终能留下来的,或许才是最美好,值得珍重的。”盛宴行此刻似是与皇帝的心境相通。
两兄弟讲的话,彼此能懂,但外人听着,便是一头雾水。
心说这些信不是顾家谋反的罪证吗?怎么又扯上文采,还说到美好啊珍重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恩德公公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顾惜年的眼神已然彻底柔和了下来,他跟随在皇帝身边这么久,对于皇帝的脾气最是了解,即使不去看那些信的内容,单是从皇帝的神情变化,也大致做出推断。
徐有民,完了。
搞不清楚状况就玩了孤注一掷,赌输了,多年努力积累下的前程也就全完了。
恩德公公露出不屑之色,看向徐有民的眼神,已似看着了一个死人。
“皇姑姑手上掌管着珍宝箱的钥匙,可知道这藏在珍宝箱内的信件所写之内容?”皇帝与盛宴行感慨够了,才话锋一转,对上了顾老夫人。
老太太摇头,“我那儿子,每逢领军出征之前,都会将家里大事小事安顿妥当,那只箱子于他而言是比较重要的物件,因此总喜欢离家前把钥匙交给老身保管,回家后再把钥匙取回去。”
说着说着,又擦了擦眼睛,将那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湿润,全都拭去。
“很多次了,老身已是习惯了这样子的仪式,也只期盼着儿孙平安而归,至于箱内放着什么,那也全是顾鹰心中的珍宝,老身并无好奇心私自打开检看。”
这种回答,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望着顾惜年:“你呢,看过吗?”
顾惜年同样摇头:“父亲的书房,非请勿入,这是顾家人都知道的规矩,而我们顾家最注重的就是规矩,该做的事可以做,不该做的事绝对不能做。”
徐有民在一旁头皮胀痛,听出来这是顾惜年在讽刺他不懂规矩,直闯顾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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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与唐王的交集
顾老夫人想要追问下去,但此处还是在勤政殿外,宫人往来,明里暗里都有眼睛和耳朵在,万一哪句话不得当被听了去,那是要招惹来大祸事的。
因此老太太就只能按捺着担忧,想着出宫以后,再细细问问顾惜年,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顾惜年眼底之中跳跃的火焰,划过了令人不安的感觉,顾老夫人看了都觉得心脏跟着砰砰直跳。
她的这个小孙女,跟任何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都不一样。
她出生那天,漫天红霞,宛若血染的一般。
钦天监的神师、京中最有名的卦师,以及城外避世而居的相师,竟是齐聚于顾府,为这新出生的小小幼儿推算占卜。
那时候,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不请自来,顾家上下,无不惊奇。
他们都断言,顾惜年的贵不可言。
但对于她的命数,各家推演出来的结论,却是大不相同。
因为此,顾家大门紧闭,封锁消息,不肯泄露一丝一毫,唯恐会惊扰到小小婴孩的安宁。
于顾家而言,只要顾惜年能够平安长大便好,其他的事,自有家族之人代为分担,他们顾家是领军出身,自是有自信,能将顾惜年守的严严实实,扭转那可能会出现的另一种命格。
“祖母!祖母?”顾惜年见老太太出了神,忍不住皱着眉,轻轻的唤着。
“阿年有何话要说?”顾老夫人回过神来。
“唐王,差人过来,说是有话要说。”顾惜年咬了咬唇瓣。
那个小太监,明明是在对着两人一起说话。
但顾老夫人走神没听到,顾惜年只好再重复了一遍。
“唐王?”一听是这个人,顾老夫人的神情立即冷了下来,“你与他是旧识?他找你,能有什么事?”
顾惜年轻轻摇头:“并不认识,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在,还是命人来问了,总是要有个回复,祖母以为呢?”
“不妥吧。”顾老夫人并不乐意。
她家阿年,与七皇子定下婚约,下个月便要成婚了。
虽说这一桩婚事,不一定会那么顺利,但顾老夫人的内心深处,还是盼着婚礼如期进行。
她家阿年是个苦命的。
离开了顾家,嫁为人妇,或许日子能好过些。
虽说七皇子此时是这个态度,但阿年是那么有智慧的女子,总是在长久的相处之中,找到合适的方式,会与七皇子越来越好。
成婚之后,便是夫妻。
更加亲近些了,七皇子自然会爱重阿年。
一时间,顾老夫人的心思,又发散了不少,想了再想,还是不愿意顾惜年与盛宴行太过靠近,哪怕连单独说话都不行。
她,不信任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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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顾家大清扫
回顾家的路上,马车仍是摇摇晃晃,但心情放松了,顾老夫人的情绪也转好了许多。
“阿年,回去之后,就要将你的婚事筹备起来了。”
顾惜年诧异的望过去。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顾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等你父兄的棺木回到京中,丧事便要办起来了,在那之前你若不成婚,便要守孝三年……和七皇子的婚事,必生变数。”
顾惜年想要打断,她以为关于婚事,已跟祖母有了共识。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仍是在挂记这个,固执的认为,嫁予七皇子盛景渊是最好的选择。
“祖母,这婚事,成不了。”顾惜年嘴角翘起,看似在笑,实则没有温度。
“阿年,你不要固执,祖母是为你好。”
老太太的话,止于顾惜年的拥抱之中。
她就那么轻轻的倚靠过来,把这个饱受打击却仍是努力撑着精神为孙女安排退路的老人,呵护在了怀中。
“祖母要做好心理准备,宫中很快会来家里退婚,为了面子上好看,不在民间落下冷落忠臣之后的名声,皇上、皇后必会重重赏赐顾家,祖母便坦然受下,不必推辞。”
一听这些,顾老夫人顿时急了。
“不行,绝对不行。明日老身还要进宫去,就把这话摊开来讲,必是要皇上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顾惜年摇了摇头,没有再劝。
今日之事,闹的极大,皇帝没有当场处置,便是抱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皇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顾府好处,若是连着,源源不断的往顾家送嘉奖、送赏赐,这等于是在释放另一种缓和的信号,而那跟皇上的初衷不符。
因此,接下来,皇帝便不会拖延时间,必是下定了决心,行快刀斩乱麻之举。
顾惜年闭上双眼,黑睫轻颤。
想到了盛景渊每次见到自己,眼底总是不避讳的划过的浓重杀机,她觉得,早些与这个男人彻底脱离关系,也是好事。
至于老太太心里边的那一点美好期待,注定是要落了空的。
马车顺利回到了顾府。
才下了马车,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已经过来伺候着了。
赵嬷嬷领着浅梨也小心的将顾惜年扶下了马车。
自从老太太和顾惜年进宫之后,余氏忧心不已,强撑着精神把后续事宜安置妥当,又处置了一批从各院里揪出来的背心的奴才。
余氏看着家中这幅乱糟糟的模样,肺都要气炸了。她也不是个软弱的脾气,便将妯娌几个聚在了一起,好好说道了一番。
话讲的很重,却是字字句句向着家里人。
几位少夫人皆是失了丈夫,伤心不能自抑,没什么心思去管宅院内的事。经余氏一提醒,方才意识到此时的顾家,必须上下一致,齐心合力,共同对抗。
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用不了多久,顾家被这些蝼蚁蛀虫一点点挖坑,到那时,万丈高楼毁于蚁穴,便是想要挽救,也是不行的了。
“诸位姐妹,将来若是有打算,我也是能够理解的,等办完了丧事,老太太那边会给大家写一封放妻书,让大家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上一辈子的寡。但是,没离开顾家之前,还是顾家的人,就要多替顾家尽力做些事,除掉了那些在背地里坑主害主的狗奴才。”
余氏所说的话,刺痛了其他几位少夫人的心,家里的少爷们还在时,哪一房不都是恩恩爱爱,甜甜美美,夫妻感情都即使好。
如今人没了,尸骨未寒。
那“放妻书”听起来真是刺耳又伤感。
也知家里的长辈是为了自己将来考虑才会说这种话,各房心碎之余,便将肚子里的所有怨和怒,全集中发泄在了寻找内贼这件事上。
心往一处使,各自发力,倒也真的揪出来不少有问题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