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年在内室又休息一会,就感到额头处开始发痒了。
她抬手,轻轻的按住,想要解一解痒。
浅梨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腕,“大姑娘,不可以,这伤口在脸上,若是不小心留了疤可怎么得了,您且忍一忍,等结痂再说。”
看着浅梨着急的样子,顾惜年笑了笑,倒也听劝,真的不再去碰了。
浅梨里里外外的忙着,大丫鬟的事儿她在做,粗重一些的活儿她也在做,甚至连顾惜年的衣物,她也不肯交给别人,全是自己找时间抽空去洗。
这个丫头,是个感恩的。
脑子里永远记得在顾府时,芳菲阁内被清理的干净,顾惜年只留下了她。
虽然,浅梨心里边始终搞不清楚,顾惜年为什么把自己留下来。
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身边无人可用吧,毕竟,没过多久,碧落姑娘已然返回,并将琐事全都接了下来。浅梨每天忙归忙,她也很清楚,她忙的事任何一名丫鬟都可以做,也能做的比她还好。
小丫头心中惶惶,愈发的卖力,她实在很想留在顾惜年身边,永远的跟着,哪怕做个粗使丫鬟也好。
“浅梨?”
顾惜年好奇的看着小丫鬟脸上表情不停的变幻,她觉得有趣,便唤了声。
“大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小丫鬟反应极其迅速,一下子冲到了跟前。
“明儿是回门的日子,你等会把东西收拾收拾,带上换洗的衣服……”
顾惜年还没说完,就见浅梨的眼眶迅速红了,要哭不哭,绞着手帕:“大姑娘,奴婢哪儿做的不好您可以直接责罚,要打要骂都可以的,奴婢绝无怨言。”
她直接跪下,泪流满面:“请您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奴婢……”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顾惜年哭笑不得,想把人给扶起来,可是小丫头异常固执,就那么往地上一跪,哭的很是伤心。
“奴婢也想像是碧落姐姐那般什么优秀,她什么都会做,人长的好看,也让人觉得敬佩;
可奴婢自小进府,便是三等丫鬟,只配在外间伺候,做的全是粗使活计,也没机会学更多。好
不容易,得了大姑娘抬举,能近身侍奉着,奴婢十分珍惜这个机会,请大姑娘不要赶走奴婢。”
碧落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脸色顿时便不大好看了。
“浅梨,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去做好你的事,跪在那儿哭哭啼啼的,惹主子心烦。”
顾惜年神情淡淡,没开口说什么,全由着碧落去处置。
浅梨慌忙擦眼睛,“碧落姐姐,奴婢没有的,您别生气,奴婢……奴婢这就去干活,这就去……”
边说着,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直向外冲去。
碧落看着浅梨的背影,脸色已是差的不像话。
“大姑娘,她就是故意的吧,整天摆出可怜兮兮的无助神情,好像谁没事儿就琢磨着要欺负她似得,让做点事,也不是不做,就是不动脑子,一百种办法摆在那儿,她偏是会选既费力麻烦,又不出效果,说了几次都不听,说的多了就直哭。”
碧落就差直接说浅梨是个蠢的了。
在她看来,过度耍小聪明的下人,和蠢一点的,都不适宜长久的留在主子身边,且两者的危害其实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是见顾惜年对浅梨有些不同,她才一忍再忍,没直接将人给调离。
“这些事,既交给了你,我便不会过问。”顾惜年摇了摇头,心中本还对浅梨有几分怜惜,刚刚瞧着她那故作恐惧,实际上却是在暗示碧落跋扈,欺负她这种小可怜的丫鬟,不动声色的给碧落穿小鞋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想不到,浅梨竟然也有如此的小心思。
见顾惜年的神情不太好,碧落把自己的情绪迅速的收了起来。
“大姑娘不必过于烦躁,人心易变,识人、用人本就是一本极大的学问。夫人曾经提点过碧落,碧落直到此刻仍是记得十分清楚;夫人说,知人性而不失望,识人心而不尽信,万事万物的背后都存在着一定的规律,先明白其中的道理后,便能沉下心来应对。”
犹豫了一会,碧落终于还是把心底里最大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这个浅梨,从前只是外院伺候着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日里连大姑娘身边都近身不得,当日,您铁血处置了芳菲阁内所有人,为何单单只留了她?”
顾惜年眼底多了几分凝重,没有立即回答。
碧落抱拳,连忙道:“大姑娘,并非是属下质疑您的决定,而是大姑娘令属下将唐王府上下的佣仆细细的过上一遍,属下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近日着手处理。”
稍作停顿后,碧落劝着:“浅梨是您身边的近身之人,人品与能力缺一不可,她要比旁人更加认真约束和要求自己,您说呢?”
顾惜年轻轻点头,算是同意了碧落的说法。
“您既是一直护着浅梨,必然是有原因在的,属下不敢干涉主子的决定,但您并非一味护短的性子,浅梨的事,您再多多考虑。”
碧落走出门去。
不一会,浅梨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她先是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悄悄的偷看,确定碧落不在房间内,心才落回到了原处。
接着也忘了端水是打算给顾惜年净手洗脸,就用那个平时洗漱用的盆子,擦擦洗洗,开始收拾起来。
顾惜年看着她的忙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中。
浅梨转悠一圈,正打算离开,忽的注意到了顾惜年在盯着自己看。
顺着她有些诧异的视线,浅梨低头,看着手上端着的铜盆,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铜盆放在地上,人也跟着跪下了。
她一个劲儿的磕头:“大姑娘,奴婢是走神了,忘了这个是您专用的铜盆,奴婢这就出去,把盆子多洗几遍,保证刷的干干净净。”
“浅梨?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事吗?”顾惜年皱眉问。
“奴婢没事,奴婢只是担心大姑娘会不要奴婢了,心里边有点慌。”浅梨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又把那盆脏掉的水,送到外边去。
这一次,过了很久,都没有返回来,八成是又有其他事给拌住了。
顾惜年听到了外边又有脚步声传来,深一脚浅一脚,哭哭闹闹。
不一会,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
“王妃,孙嬷嬷和两个粗实婆子在您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特地来请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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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养虎为患?瓮中捉鳖!
“你们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儿,难道心里边没点数?”碧落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无有情面可讲,“打发你去庄子上做事,已经是给你个体面,让你过去养老了,你还来叨扰王妃,是想要自找没脸吗?”
孙嬷嬷哭诉:“奴婢一辈子勤恳踏实,任劳任怨,行事极少出差错。这一次,仿佛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对王妃不敬。奴婢不敢请求王妃能原谅奴婢的无心之过,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想来再试一试,哪怕被降为粗使的婆子,只要能留下,奴婢也是心甘情愿,且一辈子都要感念着王妃的大恩大德,求王妃让奴婢留下,求王妃让奴婢留下……”
碧落回:“王府内从不缺粗使的婆子,孙嬷嬷这话一讲出来,便听得出,心里边是还在怨着呢,您自觉一辈子任劳任怨,行事没有差错,可你在王妃嫁入王府中第一天,就敢拿着宫里边的名义来压主子,此种居心,包藏着恶意,还敢说一句你是‘无心之过’?你走吧,跟着送你离开的下人,安安分分的去庄子上,接着府内给你的这一份体面就好,若是还生事,怕是只有乱棍打一顿,撵出府去自生自灭了。”
孙嬷嬷身后的两个婆子也是面如死灰。
她们是签了卖身契的下等奴才,犯了错,或者让主人不高兴了,直接打死都不会有人管,交由牙婆发卖掉,并不是最糟糕的下场。
原以为只是跟着孙嬷嬷走了一趟,也算是被连累了,所以孙嬷嬷来求情,她们也就来了,指望着孙嬷嬷被宽恕,连带着她们也被免去了责罚。
可现在,孙嬷嬷连王妃都见不到,在掌事的碧落那里,也是十分没脸,三言两语被打发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两个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小腿顿时又点软。
双双跪下,想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或许只要喊的大声一些,凄惨一些,
碧落的眼神,转到了一个方向。
原本隐身于廊后的女侍卫疾步而出,一人抓住一个,帕子捂了嘴巴,像是拖死狗似得带走了。
她们的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落霞院内便已恢复了清净。
海棠树下,浅梨瞪圆了眼睛,站在了那里。
她看向碧落的神情,比以往多出了更多的恐惧,整个身子全在瑟瑟发抖着,就跟头顶被卷起的狂风摇曳而动的海棠树差不多了。
“全看到了?”碧落冷漠的问。
浅梨咬住嘴唇,使劲的点点头。
“看明白了吗?”碧落又问。
两行泪不受控的涌出,浅梨连抹去都不敢,任由那汹涌的液体,汩汩落下。
“回碧落姑娘的话,奴婢……奴婢看明白了。”
碧落满意的勾起了嘴角:“知道怎么做了吗?”
这一次,浅梨露出了巨大的震惊之色,小脸变的煞白煞白。
“您……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
碧落不耐烦的向前逼近了一大步,浅梨吓的往后躲,很快后背抵住了海棠树,终是退无可退。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碧落的神情肃杀。
没有顾惜年在场,她对浅梨便没有半分客气,火力全开,气势骇人。
浅梨哪里见识过这样子的场面,顿时被吓的连呼吸都凝住了。
“奴婢真的……真不知道您的意思,奴婢也想……也想问一句,可是平日里哪里有得罪了碧落姐姐,奴婢愿意赔罪,更愿意接受惩罚,只要姐姐开心就可以,奴婢绝不敢有怨言。”
浅梨眼尖,看到了不远处的木窗一侧,多了一抹身影,衣裙随风而舞,素锦的颜色若隐若现。
她顿时哭的更大声:“奴婢知道碧落姐姐一直很不喜欢我,您离开顾府的时候,奴婢还只是在外间打扫的三等丫鬟,做的是粗重的活计,没学过怎么侍奉主子,您看着怎么都不顺眼。
可是,奴婢只是没有机会去学,真的不是不肯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奴婢素来是那个运气差的。
好不容易,攒上了全部运气,得入了大姑娘的眼,奴婢真的恨不得日日在佛前参拜,感谢大姑娘的知遇之恩,一辈子当牛做马,诚心报答主子。”
碧落的眉,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刚刚还算是和颜悦色,但听完了浅梨的一番哭诉后,她的眼底竟泛起了丝丝杀机。
浅梨禁不住再次朝着海棠树上用力挤,恨不得能挤出一处巨大的缺口来,让自己可以直接逃跑。
碧落越走越近了。
浅梨的呼吸屏住,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一道声音,从窗口的方向传了过来,威严不容拒绝。
她们全都听出来,那是顾惜年。
“碧落,你在外边吗?”
碧落的声音,瞬间转为温柔:“大姑娘,我在。”
“进来一下。”
碧落应声之后,准备离开前,她给了浅梨一记警告的眼神。
“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应该也是懂的。”
浅梨慌着直点头。
“懂的懂的,碧落姐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守好规矩,您快去吧,别让大姑娘久等了。”
碧落稍作整理,便朝着房内走去。
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浅梨才哆哆嗦嗦的蹲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自认,有些事,神鬼不惊,无人察觉。
可今日,碧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在警醒,甚至是在威胁。
想到在顾家,大姑娘铁血处置叛徒的那些手段,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若是真的被知道了,那她——
浅梨不敢继续往下想,抬起手,死命的捂住了脑袋。
她好想尖叫。
可是,嗓子眼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一只被人生拖着上了岸的大鱼,只有不停的张嘴闭嘴,徒劳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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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年坐在椅上,她的正对面,碧落站在那儿,满脸的不服气。
“行了,出去历练几年回来,脾气还未跟着收敛,倒是愈发的大了。”
瞥了一眼仍在气鼓鼓的碧落,放她冷静了好一会,顾惜年看完了整本书,才冲着招招手,“过来,给我整理一下头发,鬓角的伤口那里塞了几根进去,刺激着疼。”
她一说疼,碧落绷着的小脸,瞬时多了些松缓。
迅速的来到跟前,先帮她散了长发,再用手指一点点的向后捋,小心翼翼的处置着每一根头发。
顾惜年音色轻柔:“你啊,急躁些什么呢,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何必追着跟她质气,这符合你的身份吗?”
她主动提起了浅梨,碧落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主子,属下敢用脑袋担保,这个浅梨一定有问题,刚刚您站在窗口处,应该是听到她跟属下说的那些话了,也算是出口成章,对答如流,用词遣句多了几分雅致,哪里是一个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丫鬟能说得出来的?她自以为没让人抓了个现行,便可诡辩到底,可是,这字里行间的破绽,那么明显的摆在那儿,属下哪怕心里边是想放过她一马,可真的可以放过吗?”
碧落的手指头捏着,关节脆响。
“万一,因为一时疏忽,让主子再次陷入危险当中,等琼宵、震华她们回来,属下没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