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极度悲切,不少人克制的哭着,天空飘着的雪花砸进眼睛,冰凉冰凉的,但不止没有止住泪意,反而像是能传染似得,将身旁更多的人,惹的泪流满面。
五口棺木,就这么被众人托举着,簇拥着,保护着,走在了正中央,一步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守城将职责所在,如此多的百姓聚集,他必须时刻关注着动静,以防意外发生。
可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沉寂下来,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顾鹰虽非官居极品,但在这些武将的心目中,顾鹰绝对算是当朝武将第一人,定海神针一般的主心骨,有他在,有顾家军在,外辱不侵,内乱不犯,似乎不管是多严重的变故,只要有他在,最终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现在,在这大雪漫天,天地同悲的日子里,顾鹰躺在一口棺材里被送回了京城,然后被那么多百姓托举着,从守城将脚下的城门穿行而过,一直朝着顾家的方向而去。
守城将的心,悲凉的很,他甚至在控制不住的想,自己身边的这般兄弟、将士、同袍,还有他自己,是否有天,也会面对着同样的结局?而到那时,家中无人抬棺,会不会有百姓们站出来,难受的哭着,却还会抬起手,将棺木举过头顶,护送着他回家呢?
大约许多人都,都是这样子的想法。
人,本就是容易因为他人之悲,而联想到己身。
顾惜年扶着老太君,与顾家其他哭的肝肠寸断的少夫人一起,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她神情虽然悲恸,眼泪却早已干了。
灵动的眼神,掠向了周围,观察着动静。
段小白亦是跟在队伍里,眼神锁定在顾惜年的身上,他与她保持着某种默契的距离,既未靠近,混进顾家人之中,以免太过突兀,也未远离,免得被汹涌的人群给冲散了。
他带着面具,不知打哪儿拿了一件黑色的带帽的长披风裹在身上,帽子扬起盖住了脑袋,这样子他的整个身形面貌自然就变的模糊了起来。
“长嫂,刚刚让你把护心顺气的丹药从嬷嬷那儿取来,你带在身边了吗?”顾惜年忽的小声发问。
余氏不解,但出于本能的信任,她还是哑着声音回:“拿了的。”
“烦请长嫂取出药,给祖母吃一颗,自己吃一颗,再给其他嫂嫂们一人喂一颗。”顾惜年的语气里有种不容质疑之感。
余氏心里虽然不解,想说没有这个必要吧,但转念一想,顾惜年的安排总是有些道理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必是有所防备。她把到嘴边的拒绝和质疑直接咽了下去,从怀里取了装药的小瓷瓶,亲自给顾老夫人送了一颗,再放慢脚步,逐一劝其他少夫人将药吞下。
“阿年,这是何意?”顾老夫人不解。
“祖母,阿年只是以往万一,您年岁大了,身体需要照看,嫂嫂们悲伤过度,更需要照看。可今天这种日子,难免有疏漏。”顾惜年拿出了准备好的说辞。
顾老夫人应了声,“阿年想的周道。”
分药之举,虽只是在顾家几位女眷之中进行,但站的不远,且关注的点始终在顾惜年身上的段小白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奇异的光,把怀里的重剑抱的更紧了些。
以他对顾惜年的了解,她做事,从来都是有张有弛,有的放矢,不太爱做无用之功。
既做了,必要深意。
段小白便望向了周围,看着那些百姓,那风雪铺面的京中大路,路两边的房舍,以及聚集而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之人。
怪就怪在,没什么异常。
这么多人汇聚,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急匆匆的赶过来,绝非是哪个顾家人有能力,能设计出如此大的场面来,煽动百姓们如此。
顾家,是靠着百年来的舍身忘死,用一条条人命,在百姓心里边树立下了自己的位置。
百姓们也是感念顾家的恩,不顾风大雪大,起了个早,就为来送顾家英灵们归家。
“过去,您护着我们,平定战事,守着一方,国泰民安。”
“今日,我们护着您,踏过飞雪,走过长街,叶落归根。”
有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哀伤的喊着。
那声音宛若有穿破苍穹之力,远远的传了出去,极其悲凉。
才走过了长街,来到南市门前的大空地上时。
抬着盛装着顾家二爷遗体的棺木,突然发出了几声脆响。
抬棺的人,也同时感觉到,碰触棺木的手指,蓦地一麻,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手里的棺木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这诡异的场面,骇人至极。
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时间,抬棺的男人们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很快,他们的手指再次赶到一麻,这一次明白过来,原来是制作棺材的木板突然裂了,那股瞬间释放的力道,震到了他们的手指,才会感觉到麻痹。
但这种碎裂一旦发生,便势不可挡一般在继续。
左边的棺材板材裂开一条大缝,右边的也裂开了一条大缝,力道失衡,再支撑不住上方的棺材板。
啪的一声,棺木里顾二爷,竟然随着散开的棺材,滚落下来。
“啊。”
有不够镇定的抬棺百姓,已被这一幕彻底吓懵,惨叫着躲开了。
顾二爷的遗体,砸落在地,竟然直接变成了尸块。
手臂与腿早与身体分了家,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一旁,半埋到了雪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是谁在喊,但到处都是这样子的声音。
顾老夫人看到这一幕,直接捂住心口,几欲栽倒。
二少夫人万万没想到与夫君再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她尖叫了一声,就想要冲过去,可没冲走几步,脚底下便是一软,若不是丫鬟一直注意着她,手疾眼快的扶起,二少夫人此刻早已跌倒在地。
顾惜年面色铁青,走了过去。
一个抬棺的百姓,瑟瑟发抖的解释:“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是那棺材不结实,突然就碎了,我们不及防备,顾二爷就从棺材里掉出来……落地,就又碎……碎掉了……”
受到的震撼太大,想要形容妥帖,并不容易。
可那么多人听着,也亲眼看见,这一幕,的确就是如那个抬棺百姓所讲。
一个顾家忠仆,脸色铁青的对顾惜年补充:“大姑娘,您瞧,这棺材应该是用浸过水,已经呕烂的木头制成,外边涂了漆,看不出来端倪,但里边的木头全都是酥的,一捏就碎。”
说完,拿起一块板子,顺势轻轻那么一碰,木头脆生生的断掉,哪怕是个孩子,都能轻易的给掰断。
“碧落,把那些个护灵回京的小队全给我绑了,把领头的周安给我带过来。”顾惜年的声音似雷霆一般,震撼响起。
二少夫人已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跟前,跪趴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把顾家二郎散开的身躯给抓过来,努力的想要给拼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若不是事前给二少夫人吃下了丹药,她此刻怕是早就气攻心,直接吐血了。
任谁看到枕边的爱人,失去生命,却还是这般凄惨的模样,都要支撑不住了。
“二嫂,您起来。”顾惜年想要把人扶起来。
“别碰我。”二少夫人冷氏尖声大叫,那声音就像是林中被人断尾的孤狼,异常凄厉。
她嚎哭着把顾家二郎的脑袋给捡回来,也不嫌脏,解开披风抱在了怀里,此时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从未感觉到如此之无助,似是除了哭泣,也没有更多能做的。
珠玉蹲下,检查了一翻,面色铁青的来到顾惜年身边报告。
“主子,伤口全是平整的,应是死后被人……”她咬咬牙,继续说下去,“应是死后被人分了尸。”
碧落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她的声音传出去时,周围距离较近的人,全都听见了。
“死后分尸?顾家这几位可全都是英雄,是大功臣,谁敢对遗体不敬?”
“五马分尸,四分五裂,胳膊和脑袋全都砍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恨,能对一位已经战死的英雄,下这样的恶毒的狠手?”
------------
第72章 为求公道,当街开棺
“好好的棺材,怎么突然碎了呢,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场面。”
有人还在被刚才那诡异而骇人的一面,吓的心神不定。
“难道是顾二爷英灵不安,心有怨恨,便显灵了……”
越说越是玄乎,甚至还有人跪下来,开始祷告,开始祈求。
但也有理智一些的,将目光望向其他的棺木:“难不成,那些棺木里,顾家其他将军的遗身都已经……”
话没说完,就听到有点熟悉,却也令人通体发寒的碎裂声。
顾家大郎的棺木,也发出了碎裂声。
“长垣!”余氏眼中带血,推开阻拦她的人,冲到了棺木前。
守着棺木的顾家忠仆面如土色:“大少夫人,您节哀,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开棺。”余氏全无平日里的优雅镇定,手指着棺木,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她要亲眼看到她的夫君,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像顾二郎那般,被四分五裂,切成了一块一块。
她感觉自己一刻都等待不得,那种不可抑止的愤怒,此刻正在体内疯狂流窜。
余氏甚至是疯狂的想要去尖叫,去发泄,可她又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自己应该怨谁、怪谁、痛骂谁。
“当街开棺,这……”顾家忠仆面有犹豫,倒不是他不听主子的话,实在是这种要求,匪夷所思,他是从来没经历过的,一时之间,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噼啪——
清脆作响的声音,似乎是在同时从每一口棺木那边传了出来。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上边,即使周围人多嘈杂,却还是将那声音给听的清清楚楚。
顾惜年已然来到了跟前,俏脸染了寒霜,身上释放着无尽的冷意。
“听掌家少夫人的命令,开棺!不开,这些棺材也支撑不了重量,很快都要碎开了,没法撑到搬回顾家了。”
顾惜年说的一点没错,经过检查,每一具棺木都有不同程度的裂开,现在放在地上,还能暂时支撑,但绝对是不能再碰触的,否则的话,就会跟刚刚那一具棺木似得,直接散掉了。
“长嫂,阿年已代您下令,命人回去将家中的棺木抬过来,咱们怕是要当街为父亲和几位哥哥换棺了。”
余氏听了,眼底摇晃着的泪意,总算是重重的憋了回去。
她此刻心神俱裂,整个人摇摇欲坠,感觉是要散掉了一般。
有顾惜年在做主,她很放心,很放心。
“碧落,人呢?”
暂时安抚住了余氏,顾惜年站起身,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顾惜年身上的气势陡然为之大变。
她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杀意,宛若在此刻凝聚为了实体。
她不再隐忍。
她不再克制。
她的温和她的柔弱,在此刻尽数撕裂。
从战场上踏着敌人的尸骨走过来的顾家小爷,岂是真的能变回顺从的后宅女子,将命运交托到了别人的手上。
碧落脆生生的答了一声。
人群自然分开了一条路,就见周安被五花大绑着,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碧落恼火,直接朝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
周安发出嗷呜的怪叫声,腿一软,就要跪在了地上。
顾惜年手上多了一只长鞭,凌空甩出,在周安的双膝未落地之前,卷着他转了个方向。
噗通——
膝盖落地。
周安跪在了顾家大少爷顾长垣的棺木面前。
“末将千里迢迢的护送着府上几位将军的遗体归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对待?”
周安是故意要惹了众怒的,他吼的可大声了,生怕别人听不到,更怕听到的人不多,不能形成风浪。
顾惜年却是不接他的话茬,手里的长鞭卷成了一团,被那双纤纤玉手捏着。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跟乌黑的鞭子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趁的那双手更加的娇嫩。
可就是这双精致到令人生出了赞美之心的手指,此刻正裹挟着一团不可抗拒的气势,指着周安。
“说,长保将军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几段?顾家五位的棺木为何如此破烂?这一路上,你们是怎么对待顾家的儿郎,这些为了护民安民,连性命都舍在了战场上的将军,热为何会遭到如此的羞辱?”
顾惜年的质问,声声振聋发聩。
周安下意识的觉得腿软,但身为一个男人,被个娇滴滴的女人给吓成了软脚虾,这未免也太丢人了些,传出去他还要怎么做人。
周安扯着脖子大吼:“我只是奉命护送着这些棺材返回京城,人家把棺材交给我的时候是怎样,我送回来的就是怎样,何罪之有?”
推卸责任的语句,那是早就想好了的。
周安不假思索,讲了出来。
听起来是极有道理。
但仔细一想,也是狗屁不通。
“棺木交于你之前,你可仔细进行了检查,确定棺木之内几位将军的遗体完好?可有旁证?可有交接记录?”顾惜年的质问,掷地有声。
周安耸了耸脖子:“棺材里装的是死人,谁会没事儿掀开来看看?而且,我说了,末将的职责是把这些棺木运送回京城,别的全都不管。”
“不管?”顾惜年冷冽的勾扯着嘴角,看起来好像是被气笑了,但那样的笑容,委实没有半分温度,冷的渗人。
“我兄长尸身被毁,此等羞辱,别说是顾家,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皆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句非你职责,便想要推脱?天下间哪有那个道理。”
顾惜年抬腿,便是一脚。
她的功夫本就极好,最近一段时间跟段小白对战,频频被逼至生死极限,整个战力已有了本质的提高。